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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旦被激发起来,顿时聚之成物,会产生强大的杀伤力……什么样的敌人都将以失败而告终。”

    “哈哈哈哈!”高铁林拍一下邵永胜的肩膀大笑起来,“比如这群血不流干不休战的草莽英雄!”

    84

    南大营外的山脚下,邵永胜和高铁林为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130名战士和在暴乱中遇害的153名伤员举行葬礼。独立团的战士来了,日本难民来了,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面前,站着657名暴动日军俘虏。他们神态各异,有的以一种不服气的神情瞥视着打败自己的联军士兵,有的以怪异的眼神看着那些与中国人站在一起的日本难民,更多的则是低着头,显得很不安。

    高铁林走过来,站到一个高台上,对垂头丧气的俘虏们大声喊道:“把头抬起来!”

    战俘们勉强抬起头。

    高铁林朝站在一边的日本难民一指,对日俘说:“别看着我,看着他们——你们的这些同胞!这里有你们的父母,有你们的姐妹,更多的是你们的孩子!日本战败后,关东军抛弃了他们,日本政府抛弃了他们。把他们抛弃在北满、东满,那些最偏僻的地方……他们没有生路,只有死亡。许多人冻死、饿死,或者被逼自杀……他们想回家却走投无路。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是深受日本军国主义欺压的中国人民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帮他们一步步踏上回家的路。他们差一步就要回日本啦,可你们却轻信一些人的蛊惑,逼迫他们继续留在满洲与中国人为敌。他们不同意,你们就想杀了他们……想把他们同中国的伤病员一起斩尽杀绝!”

    人群中,青山小雪、园田早苗、高岩、大召威弘、鹤田洋一、良子等人愤怒地瞪着那些战俘。

    “佐野政次,这些东岗训练出来的亡命徒,组织策划了临河暴动。接着,佐野政次之徒又同你们一起袭击了南大营难民收容所,向自己的同胞大开杀戒。佐野政次之徒自不必说,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自己的同胞也不放过?”

    许多难民开始抽泣。隐藏在难民中的青山重夫瞪着死鱼般的双眼看着这一切,当他看见自己的女儿青山小雪也在流泪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战争是野蛮人的游戏……山田乙三是野蛮人,东条英机是野蛮人,日皇裕仁也是野蛮人。你们……作为士兵,多出自下等平民,那些野蛮人总有办法使你们用枪口对准你们所谓的敌人,这好像无可厚非。但是,把枪口对准自己手无寸铁的同胞大肆屠杀,而且是在敌对国的土地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想想吧,将来有一天你们回到日本,如何向自己的父母交代,向自己的兄弟姐妹交代,还有自己的孩子们交代?”

    战俘们都低下了头。

    挺着大肚子的良子和许多日本妇女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扑过去,朝着日俘们又是抓又是挠,嘴里还不住地喊道:“打死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牲!打死你们……”

    战俘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硬挺着。

    日本难民的各种发泄的举动伴随着响成一片的叫骂声、哭喊声,民主联军战士拦都拦不住。好一阵骚动之后,愤怒的日本难民才渐渐安静下来。

    高铁林转过身去,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几百个新坟包,一阵风吹乱他的头发,使他显得更加沧桑。良久,他转过身来动情地说:“为了保护这些等待遣返回家的日本难民,民主联军的战士浴血奋战,有130多人阵亡,二连战士几乎全部战死。他们最小的15岁,最大的也不到30岁。来这里之前,他们都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而且,我答应过他们,完成这次遣返任务后就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助家里人收割庄稼,这可是胜利后的第一个秋天,他们天天都在盼哪!可现在,他们却回不去了,他们牺牲在战争结束后的今天。他们离和平的日子已经很近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着……真是无情啊,希望我们今天的所有人,都记住死在战争结束后的中国年轻人,但愿他们的死,给这场可恶的战争真正画一个句号!”

    许多日本难民又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很快抽泣声连成一片。

    高铁林转过身去,向这283个坟包庄重地行一个军礼,哽咽地说:“永别了,同志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那些即将遣返回国的日本难民也不会忘记你们,是你们用自己的生命铺平了他们回家的路啊!”

    高铁林的话音刚落,日本难民中有人忍不住大放悲声,连栖息在残枝上的鸟儿都好像不忍心看这场面,不忍心听这哭声,它们泣血般的惊叫几声,然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士兵们举起步枪、冲锋枪对天鸣放,枪声久久不绝。

    两天以后,痊愈出院后的高铁山带领着小神仙、小六子和傻大个儿等人也把战死的“龙江会”弟兄们抬到南大营外的山脚下埋葬。

    在埋贺天奎时,小神仙瞄了一眼说:“不行!俺三哥是河北人,得把他的脚偏向西。人死了是没有眼神儿的,别让他多走冤枉路。”于是,傻大个儿和小六子又跳到坟坑里,把贺天奎的脚冲向西边。

    埋葬了贺天奎,小六子等人坐在坟包前难过地哭起来。高铁山满脸的烦闷,挥手说道:“好啦,别哭啦!生死对于男人来说是最平常的事,天奎兄弟他们死了……他们是杀鬼子战死的,死得像个爷们儿!来,俺们向他们告别,热热闹闹送他们回家!小六子,你带头唱一段《松花江上》吧!”

    小六子一听,止住哭声,擦了擦眼泪,伸了伸脖子,就带头唱起了《松花江上》。

    小神仙和傻大个儿等人正闷着一股气,小六子一带头,几个人立刻扯着嗓子唱起来,音调虽然不太准,但却非常悲怆。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悲惨的时候……

    歌声越来越高亢响亮,连南大营里的联军战士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在空中回荡,胜利后唱这首歌,别有情怀。

    85

    这场惊心动魄的日俘暴乱刚过,邵永胜带领独立团主力去安东接受新的任务,高铁林带领三营继续驻守临河等待遣返。在火车站送行完毕,高铁林的心竟一下子空虚起来。身边那么多熟悉的同志牺牲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始终在眼前晃漾。日本难民也处于极度悲凉的情绪中,前边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世事很难预料。

    备感空虚的高铁林信步来到野战医院病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见到亚美。他的突然到来让亚美很尴尬,因为伤情所致,她躺在病房的床上裸露着肩膀和左胸。看到高铁林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慌忙把床单拉到自己的身上。

    高铁林空虚的心灵突然被亚美雪白的肌肤和沙布上殷红的血迹所填满,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拘束,一时不知所措,走又似乎走不开,说又不知说什么。

    这一幕也把为亚美刚刚换过药的小雪弄得很难堪,她的心竟跳得厉害,匆忙之间夺路而逃,把一只空药瓶碰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还……还痛吗?”高铁林不知怎么说出的这句话。

    亚美微笑着摇摇头。高铁林从未有过的窘态使她突然轻松许多,而且还有些许快意。她看看高铁林,用床单的一角捂住了嘴,她抑制不住自己偷偷地笑了。

    高铁林强迫自己拿出一位指挥官的姿态,说:“啊……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他看了看四周,“我明天让他们把这间病房搞得更舒适一些……比如床啦、被单啦……”

    亚美把床单拿开,露出自己的整张笑脸,灿烂无比地说:“不用……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高铁林在地上踱着步子,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还在,但他还是说:“亚美,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亚美突然感到一丝羞涩,她很想痛快地说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但她知道,很难说出口的。于是她强装笑脸,说:“不需要什么,如果……能帮我找几本书就好了……最好是日文的。”

    高铁林大声说:“那好办……我马上就去完成这个任务。”话一出口,高铁林瞪大双眼看着亚美。他不知自己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一向是命令别人接受任务的人。亚美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半天没有错开。

    “我这就去办……这就去给你找书。”高铁林终于逃开目光,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亚美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因为她这么躺在病床上,也一度感到空虚。高铁林的出现,无疑使她的空虚变得充实起来。当然,她流泪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是连她自己都难以说出口的。

    高铁林是一直想着亚美的要求回到指挥部的。到指挥部后,他搬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箱,“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书都倒出来,然后一本一本地翻看。“见鬼,拿什么书给她看才好呢?”他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最后他拿起一本《三国演义》,看了看,又放下了。接着又拿起《红楼梦》,也觉得不妥,又放下了。当他拿起延安印刷的小册子《论持久战》时,眼睛有些发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又把它放下来。他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想,最终他决定向高岩请教。

    敲开了高岩的房门,见高岩正歪在床上看一本书。高铁林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上前就夺在手里。一看,竟是那本小册子《论持久战》。“战争已经结束了……”高铁林笑笑说。“可关于战争的思想不会结束……”高岩站起身来,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高长官……你……”

    高铁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很客气地说:“啊……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长官,您太客气了。我愿意为您效劳。”不希望别人客气的高岩却非常客气地说。

    “啊……是这样,你知道亚美……她受伤了,躺在医院里。刚才我去看她,她求我帮她找几本书……最好是日文的。可我手上没有日文书籍,我想你这里也许有……”

    高岩一听,脸上很严肃,因为他看出高铁林在强装严肃。但他心里早乐了,便想:战争结束了,看来我大哥要放下枪杆研究感情问题了。心里这样想着,他便久久盯着高铁林,不说一句话。

    高铁林被盯毛了,说:“高岩医生……我没把话说糊涂吧?”

    高岩一听,打一个激灵,说:“不不不……您说得很清楚长官,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我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而且,我还知道小教堂那边有一个日本人留下的图书馆。”

    “那就有劳你了。”高铁林说。

    “您别客气长官。”高岩说,然后他转身去给高铁林倒水。

    这个转身让高铁林一震,他脱口说出:“慢!高岩医生。”

    高岩又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高铁林,不知发生了什么。

    高铁林一笑说:“你是想倒水吗?不必了,我不渴。”

    高岩知道高铁林说对了,但他还是诧异地看了他半天。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天黑了下来。高铁林告辞要走,临行前,他装出很随意的样子问道:“高岩医生,你是哪年来中国的?”高岩愣了一下,不知高铁林为什么要问这个,想了想说:“1940年,就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一年。”“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高铁林又问。“父母都死了,我是独生子。”高岩回答。“你父亲是做什么的?”高铁林继续问。“东京大学历史教授,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一年病故。”高岩继续答。

    “母亲呢?”高铁林问得有些没底气。

    “她是历史小说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高岩有些疑惑地答。

    “哦……对不起。”说完这件事,高铁林离开了。

    看着高铁林随手关上门,高岩更加疑惑,难道他知道了我的底细?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如果我连这点儿秘密都保守不住,那也就活不到现在了。这样一想,他心里轻松多了。

    离开高岩的房间后,高铁林见天色并不算晚,便来到医生办公室,向雷鸣了解亚美的病情。见高铁林心事重重的样子,雷鸣安慰他说:“亚美的伤并不重,她脸色不好,是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高铁林听了雷鸣的话,半天没有作声。雷鸣误解了高铁林沉默的意思,继续补充说:“她很快就会痊愈的……你放心好了。”高铁林皱了皱眉头,对雷鸣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什么?”雷鸣惊讶地问。“有关高岩光政……”高铁林说。“高岩光政?”雷鸣一愣。高铁林说:“嗯……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雷鸣深思一下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非常敬业,而且富有爱心。有时候……怎么说呢?同他在一起时,根本感觉不出国别的差异,甚至会忘记他是一个日本人,还以为自己正在与一位中国同事工作呢!”高铁林若有所思地重复道:“还以为……自己正在与一位中国同事工作?”雷鸣:“是这样,这种感觉只有同他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你就想知道这些吗?”高铁林说:“不……雷鸣医生,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帮我注意一下,他的腰部是不是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雷鸣疑惑道:“蝴蝶状的胎记?”高铁林点头说:“是,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但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这件事,包括高岩好吗?”“好的。”雷鸣若有所思地点头说。

    从雷鸣那里出来,高铁林总觉得意犹未尽,又踅进高铁山的住处,向他提及他们共同的弟弟三虎子的情况,并很肯定地说,三虎子一定回到了中国,而且就在满洲,说不定现在正在寻找我们呢。

    高铁山兴奋地直抡拳头,说:“只要他在满洲,俺就一定能找到他。”

    高铁林看着二弟那满身胡子气,说:“那就看缘分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呢……我希望你养好伤后同小神仙、小六子、傻大个儿能够全留下来。过去闯荡江湖,杀杀打打,那是因为世道不好被逼的。现在关东军投降了,满洲又回到俺中国人的手里,干吗不干点正事儿?其实,铁花也不愿你到处走,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高铁山深思不语。

    高铁林拍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好好想想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说完,他悻悻地离开了。

    这一夜,高铁林睡得很不踏实,战事结束了,他突然觉得有更多的事要办。第二天,高铁林便拿着一本日文版的《源氏物语》走进亚美的病房,向躺在床上的亚美招呼道:“你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亚美接着说:“而且今天的天气也很好,早上我看见两只喜鹊一直在窗前飞来飞去,一定会好事不断。”

    高铁林把手中的书一举说:“如果这也算是好事的话……但愿你能喜欢。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为你换一本。”

    亚美张着嘴看着那本厚厚的《源氏物语》,惊叹道:“天哪!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本书?你怎么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这本书?”

    高铁林得意地说:“真的?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搞到二叶亭四迷的《浮云》,或者是夏目漱石的《我是猫》。”

    亚美更加惊叹,“政委,你……你真是个天才!”

    高铁林微笑道:“不,我有名人指点。”

    “他是谁?”亚美急切地问。

    “这可不能告诉你。”高铁林神秘地说。

    亚美看着高铁林,真想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这个男人,但她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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