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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乐公主朱芷洁坐在车里,听着马蹄声声,手里拿着那根罗缨,心下稍定。望着窗外,她想起不知从哪年起,忽然这条路就被整修一新,如今是光挞挞的青石板大路,一直通到父亲的驸马墓。
朱芷洁原以为是母皇的旨意,但细一想,母皇从不去祭奠父亲,平日连提都不许人提,修这路来做什么。可若不是母皇,修路到驸马墓的事儿谁又敢说一个字?
算了,不去想那许多了。
到了墓碑前,宫女们默默地拿出瓜果祭品摆上,跟着公主时间长了,主仆们都是一个风格,做事不紧不慢,不带声响。
朱芷洁看着墓碑上,篆着“敕封金泉驸马文骏陆公墓”十一个大字,泪水便下来了。
父亲陆文骏,是辅佐三代明皇老臣的丞相陆行远之长子。虽出身螟蛉,并非亲生,但学识出众,温润如玉,是陆行远的几个儿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坤平三十二年,自陆文骏得了科举殿试金科状元后,各家官宦小姐更是闻风而动,只要是门第尚可的几乎都蠢蠢欲动,纷纷出重金聘请最好的官媒。但她们很快就发现,没有一个官媒敢接手这件事,再高的酬劳也是一概被拒。
殿试结束不久,明皇赐宴瑜瑕殿,所有殿试学子皆可赴宴,金泉公主朱玉澹和银泉公主朱玉潇亦列席于明皇两侧。席间,两公主各自亲手斟了一杯酒,金泉公主的这一杯便是递给了陆文骏。
那夜酒席之后,各家的官宦小姐们都一起断了念想。
又过两个月后,金泉公主完婚了。
世间这种最优秀最完美的男人和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的婚姻,就像是御赐的玉如意,永远只能摆在高台上享受赞美而无法触及。
但非凡的婚姻往往也非凡人可以肩负。
坤平三十八年十一月初五晚上,陆文骏忽然急病早逝,此时清鲛公主朱芷凌五岁,清乐公主朱芷洁才一岁多。
不过一个月,第二代明皇崩,金泉公主朱玉澹即新一代明皇位。登基时腹中已怀胎六月,便是日后的清洋公主朱芷潋。
关于驸马的死,全国上下无人敢提。碧海男子本就不多寿,鲜有活过五十的,但大多是过了四十才开始血气衰败。而驸马年纪轻轻只有三十几岁便急逝,着实令人生疑。起初坊间也有流言四起,但老丞相陆行远直言当晚就在驸马榻前,眼看着儿子闭了眼,于是关于这事的流言没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朱玉澹即位后,厚恤陆氏一族,封陆行远为沛国公,世袭罔替,擢次子陆文驰为户部尚书,其余子弟也皆有封赏。
之后的十几年里政事清明,风调雨顺。金泉驸马这四个字,就像一个覆满尘灰的瓷瓶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一样,曾经精美绝伦,如今却再无人想起。
朱芷洁焚完几张亲手抄的佛经,又拜了几拜。她看着墓碑,曾无数次想象父亲的相貌,父亲既然是陆丞相的养子,应该和陆行远长得也不像吧。听说自己是和父亲很像的,于是平日里她又会呆呆地看镜子,可怎么看都只有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每逢新年或重要的祭典时,朱芷洁都很想拉住陆行远问问父亲以前的事,然而陆行远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一样,远远看见她便避开了。
自己还真是不招人喜欢……
朱芷洁缓缓立起身来,轻轻地抚了抚墓碑,转身回到马车上,沿着青石板的大路慢慢地走远了。
这时,才从墓边的林子里悄悄走出来一个人,一直走到墓碑前。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颗小小的青枣,放在朱芷洁刚才堆叠的果品上。然后也是深深一拜,没有说一句话。一袭青色斗篷的裘领掩住了脸庞,随着身躯在微微颤抖,头上的双鱼金丝冠依然流光溢彩。
不一会儿,林子里又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衣着华贵。他走到那袭青色斗篷身边,肩并肩地站着。
“每年的今天,你来祭奠你父亲,我来祭奠我父亲。都葬在这酒堡山下,你父亲好歹碑上还有字,我父亲却躺在那边,连字都不让刻。你的皇祖母……真是心狠!”男子脸上尽是恨意。
“无垠,我知道你心里苦,我和你一样的苦。只是我们还需要忍耐,待到日后,我定会厚葬你父亲,让你宽慰些。”裘领滑落,露出清鲛公主朱芷凌泪痕未干的脸,“但现在,我们能做的还很有限。”
“比如修这么一条青石路?”赵无垠望着伸向远方的大路,语气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自嘲。
“无垠……”朱芷凌眼神里有些责备,很快又用女人特有的柔软语调说:“别这样……现在还是母皇的天下,但总有一天,我会扭转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