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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即便是套武勖的话,也做得十分隐晦,只是按部就班的用话赶话的话茬一点点循序渐进的激怒他。
她们前面的这番话,对已然是熟知内情的武昙来说,自是字字句句都能领会其意,旁边的老夫人脑子里却被乱糟糟的塞得满满的,不住的思索考量。
她一直以为孟氏屡次对她下手是因为对她怀恨在心,当时孟氏也是这般承认的,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却害她是为了让武青琼守孝,以便于推掉东宫的婚事?
还有——
他们说的“明明说好了让武昙去的”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的夫妻?
屡次对武青林下手?
讨好南梁太子?
甚至于……
还有林菀娘?
这一股脑冲进脑海里的信息实在太多,老夫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脑中思绪飞转,不断的在整合信息,虽是一时间还理顺不出一个明确的思路来,也已经能够从这些关键的语句里感知到许多埋藏了许久的腐朽的阴谋的味道……
她的身体在微微的发抖。
武昙也是因为担心她一时承受不了这么多真相,黑暗中又看不见她的脸色和状况,就一直握着老夫人的手。
可是这一刻,骤然听孟氏提起林菀娘……
就连她都始料未及,心跳忽的就慢了半拍,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母亲不是被他们灭口所杀的么?她以为在武勖的原定计划里,父亲、母亲,乃至于她和她大哥都是必须去死的……
以便于能斩草除根,彻彻底底的扫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是——
武勖曾对她母亲起了不轨的心思?
怪不得……
怪不得当时曾文德在说起她母亲死因这一茬的时候几次推脱,欲言又止,而钱妈妈也总是做贼心虚的鬼鬼祟祟!
按理说,他们连谋杀她父亲和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都已经承认了,何至于再遮掩她母亲是被人杀的真相?
却原来——
这件事里还另有隐情?!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被一个如此龌龊的人觊觎——
真是咽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武昙胸口起伏,一时间气息都喘的不是十分顺畅了,要不是还得拖着让老夫人听到全部的真相,她觉得自己可能真会一时忍不住的冲出去了。
外面,武勖似乎也没料到孟氏会突然提起林菀娘,他眼中杀气瞬间溃散,被心虚又惶惑的一道散乱的神情取代。
孟氏趁他失神,挣扎着快速掰开他卡着自己脖子的手,解脱出来,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笑出了满脸的泪痕,且退且是看着他频频发笑:“你真当我会傻到什么也不知道吗?你才傻!你不仅傻,你还蠢!你知道么?我看见了!那天晚上我去找你,我在窗外什么都听见了也什么都看见了!”
武勖脸上现出鲜明的狼狈情绪,看着这个女人疯癫的模样,有好一会儿全无反应,然后他使劲的甩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从脑海里赶走,戒备至深的死死盯着眼前的孟氏,试探道:“你……说什么?什么……晚上?”
“林菀娘千里迢迢抵达鸿源县城寻夫的那天!”孟氏看着他神色之间显而易见的狼狈,突然有种大仇得报一样快慰的感觉,再开口时,每一个字的咬音就都刻意加重,带着十足十的恶意:“那天她是下午到的,明明第一眼见到你她就识破你了,可是她却故意遮掩过去了,晚间再去帅帐查看你的伤势……她藏了匕首试图杀了你,结果反被你制住,你为了不在她身上留伤口留掐痕,就用被褥将她活活捂死了。你杀她的时候,我就在帐篷外面!”
那件事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即便是现在提起来,武勖也都还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不止是那天晚上林菀娘试图行刺他以及他随后反杀掉她的那些细节,其实早在数年前他第一次在湖阳长公主的寿宴上看见她的时候的所有细节他也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怎样,她穿了什么样的衣服,笑起来时候样子……
在林菀娘死以前,他记得和她有关的所有细节,可是自她死后,这十几年来每每回想,脑中所剩的就唯有这两场情景了——
初见,和……最后一面!
她在他心目中诞生,和消亡的两个时刻!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心动过,并且疯狂的想要拥有的一个女人!
可她是当朝丞相的掌上明珠,胤京之内远近驰名的美人儿才女,他……
配不上!
当初就连他大哥想要求娶,也都犹不十分的自信,要不是众所周知林老相爷在天下士子和满朝文官中的威望举足轻重,并且脾气又犟得很,以林菀娘当年的品貌,她是只有入宫一途的。
可是皇帝得先坐稳江山,顾着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林家没有送女入宫的心思,最后几经辗转这门亲事才落到他大哥的头上。
当时武勋一心求娶,林家还很是拿乔的推拒过……
至于他,根本从开始就想都不敢想。
因为,那就只能是妄想!
后来,他得了武勋的身份和地位,真的有想过要好好待她和她的孩子们的,可是——
她要杀他!
没有任何铺垫,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只一心想的想要杀死他!
那个晚上,他浑身是伤的躺在床榻上,她手持匕首刺向他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眼睛里面的憎恨和杀机刺得他心里绞痛的近乎窒息!
明知道是自不量力,却豁出命去也要杀了他?
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必须死。
暴起灭了她的口之后,自己身上的所有伤口几乎都崩裂了开来,一身的血,仿佛是又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
从那以后,除了梦里偶尔遇见,他没再提过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一个字,只一心一意图谋他的大事!
现在,孟氏却旧事重提,突兀的就将他藏在心底里最隐晦的秘密一下子翻开到了明面上。
武勖的眼神,晦暗中又凝满杀机,盯着孟氏,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挤:“你以前……从来没说过!”
那天孟氏就在帐篷外面?她全都看见了?
可是这十二年里,她只字未提,甚至于连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他一步一步朝着孟氏走过来。
孟氏还在步步后退,脸上却不见惧色,反而带着几分刻意的继续又说又笑:“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又不吃醋,反正你又没得到!那天林氏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吧,她自己存了必死之心,要陪着你那大哥一道去,所以她明知道杀不了你,还是自不量力的动手了,可是她没想到,她派出去往京城送信的人随后就被曾文德带人给抓了回去,也被灭了口。我那天也不是偶然去的你那,是有人送了信,特意把我叫过去的,那么你猜……叫我过去的人又是谁?”
这屋子就这么大的地方,她一退再退,已经退到无路可退。
武勖的手指再一次触到她颈边的时候,却因为她最后这一句话,如遭雷击,骤然顿住。
孟氏背后紧贴着墙角,看上去像是个避无可避的处境,她脸上却始终带着恶意又挑衅的笑,直接迎着武勖审视的目光继续道:“她确实挺聪明的,可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人心险恶。发现你的身份有问题之后,又知道有不合时宜被你安顿住在军营里的我和孩子们,她立刻就有了联想,她应该是觉得就算她派出去的信使万一被截杀了,那么把我叫过去目睹一场你亲手杀人的血案,同为女人,我在所见所闻了那样耸人听闻的一件事情之后,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揭发你,将一切的真相……就算不在世人面前,至少在武家人面前公之于世……可是,这关我什么事?你我之间,担着个见不得人的夫妻之名,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夫妻情分?你娶我,不过就是看上了我的安分谨慎,横竖就是个用来帮你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是谁有什么关系?而我……我跟了你,无非就为着穿衣吃饭罢了。就算你联合南梁人一起算计了嫡亲的兄长顶替了他的身份,也就算你为灭口谋杀了涉世不深的幼弟和嫂子……只要你的前程大好了,我的孩子们就会好。我又不是铁面无私的判官,何必要多此一举的替别人鸣不平?可是侯爷……哦不,二爷,二老爷,定远侯府的武二老爷,你杀兄夺爵,杀嫂杀幼弟都跟我没关系,你现在为什么又这么狠心的糟践我的孩子们?你谋杀武青林事败,就让雪儿的夫婿做了替罪羊,你让她大着肚子、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别跟我说什么为了替钰儿谋爵位,他从来没叫你为他谋过;还有你说要激大胤的小皇帝犯错,引发大胤内乱,又送了我的琼姐儿进宫去做棋子……你好狠的心……”
孟氏越说越激动,说着就嚎啕了起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都是武勖一手做下的,可毕竟都是不光彩的龌龊事。
哪怕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孟氏的话也像是一根根的毒针一样不住的往他心口上插。
“你是料定了我不会连你也一并灭口是么?”武勖忍了又忍,终是再度一把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次,用力甚猛,孟氏直接就翻了白眼,更是任凭怎样的挣扎也发不出声音了。
她是料定了武勖不会杀她,因为她实在是太识时务,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武勖本来是多少要顾忌着点情面的,因为一旦将来叫武青钰那几个知道是他杀了他们的母亲,父子、父女之间怎么都要起隔阂和生分的。
可是今天的孟氏疯了,几次故意挑衅的揭他老底!
武勖下手直接没容情,正在手指蜷曲想要扭断孟氏脖子的时候,忽听得身后嘶哑颤抖的一声怒喝:“你给我松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老夫人脸色通红的从黑暗的佛堂里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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