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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陶园下了场大雪,是十年来少见的。朝霞只记得在她小学毕业那年,下过大雪的。四周的高山,银装素裹。集镇上,远近高高低低的房屋上面,象盖上了厚厚的棉絮。这样,镇上的人,一年到头就可以有个在家安心休息的理由了。
朝霞同尹中通了电话后,更加心神不定。她急切想见到尹中,但不是在陶园。她害怕他到陶园来,她担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这几天,她一直同陶自力谈,陶自力却只有一个回答,只要她爸爸同意,他就同意。这不等于没谈吗?爸爸的态度那么坚决,她算是彻底失望了。不知道尹中来,会有什么办法,除了表示他们爱的坚定以外,还能改变什么呢?想到这些,她心里烈烈作痛,眼泪又唏里华啦地洒落下来。
尹中说三天后来的,这是第四天了,该到了。一早,朝霞裹一件灰色领子的黑色大衣,站在东宫小学门口。嗖嗖的冷风,刮得木门吱吱作响。门口通到镇上的小路上,积满了雪,一串零星的脚印,可辨认小路延伸的方向。朝霞竖起大衣领,整个头缩进衣领里,但她的脸还是冻得紫薇薇的,两眼眯缝着,瞧着来路。
陶自力出来叫了她两次,她没有理他。她现在觉得是陶自力把事情搞复杂了,不然尹中就不会来冒这个险了。她在心底升起了对陶自力的恨意。她认为他是一个大傻瓜,不懂爱的艺术,只知道蛮干。简直不能同尹中比。尹中来了,会怎样呢?大不了,同尹中一起走掉。她横下了这条心,反正,再也不会和陶自力这样的人捆在一起了。她幻想着,尹中从小路那头走过来的情景,心里暖融融的。
到正午了,小路还是空寂的,没有尹中的影子。朝霞倒有些高兴,也许尹中不会来的。他应该权衡权衡,不来的好。她害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抱定尹中不会来的心理,回到屋里。正好妈妈做好了饭菜,大家围着桌子吃饭,没一个人说话。平时,弟弟喜欢和自力打趣的,不知为什么,今天这样安静。朝霞吃完了饭,伸手去拿汤勺“朝霞。”听见门口有人叫她,她猛然回头,见尹中立在门口,口里哈出大口的白雾,微笑着看着屋里的人。
朝霞放下碗,站了起来。陶自力也站了起来,显然,这个人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朝霞赶忙向她的爸爸介绍“爸爸,这就是尹中。”爸爸一脸的不高兴,不再看尹中一眼。
尹中走到屋里,和朝霞站在一块,用手背,碰了碰朝霞的手,朝霞回头看他,他笑了笑,然后看着朝霞的爸爸,平静地说道:“曹校长,对不起,我老远的来打扰您,实在是万不得已。因为我真心爱朝霞,朝霞也爱我。我担心她在家里受苦,所以我来了。我来是向曹校长和陶老师说声对不起,更主要的是想得到你们的宽恕和支持。虽然,我这样来,有些唐突,但是,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但是,我坚信,真爱是没错的。”
“你真是欺人太甚了,居然跑到我家里来了。你真是太气人了。”朝霞的爸爸指着尹中,高声地喊起来,脸色铁青。
陶自力站上前来,点着尹中的鼻尖,厉声说:“你胆子真不小。你来找死呀?”
尹中拉着朝霞的手,仍然笑着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读书人,我相信我们会用文明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所以,我不怕死。即使是死,只要是为爱的人死,也死而无憾。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找到最佳解决问题的办法。”尹中说完,扭头向朝霞深情地一笑。
朝霞的爸爸,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指着朝霞和尹中,骂道:“你两个出丑卖乖的东西``````”话没说完,一仰身子,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紧闭,额头上冒出了大汗。
朝霞的姐姐围上去,急急地叫:“爸爸,你怎么了?”
她的弟弟也叫开了。朝霞的妈妈急着说:“快,快,去拿药。”
陶自力,咬着牙,冲上前,一把抓住尹中的衣领,往里一拽,再用劲一推,尹中向后退去几步远,然后,一仰,直直地倒在门外的石板上。朝霞正拉着爸爸的手,见尹中倒在了地上,冲过去,撕心裂肺地叫:“尹中``````”
尹中躺在地上,把手伸向朝霞。朝霞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叫道:“尹中,尹中,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尹中的手软了下来,眼睛微微地闭上了。无论朝霞怎么叫,他也没再答应一声。只有那只右手,紧紧地抓住朝霞的手。
屋里乱成一团。朝霞见尹中不说话,已经吓得没魂了。她大声叫道:“陶自力,你把他杀死了,这下你舒服了吧。”于是,她趴在尹中的身上,嚎啕大苦。陶自力也吓坏了,他赶忙跑过来,见状,拉起尹中的手,背在背上,朝镇医院跑去。
朝霞紧跟在后面,口里不停地叫着尹中。她的眼睛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小路,摔了好几交,滚得满身都是雪泥。
医院离小学只有一里地。陶自力一口气背到了医院。医生见是陶自力背来的病人,都赶紧行动。尹中被送进了简陋的手术室。朝霞也跟进来了,她挤上前,依然拉着尹中的手,焦急地看着尹中,嘴里不停地小声叫着,尹中依然没反映。医生做了检查,只发现尹中脑后有一个指头大的伤口,但是,没流血。他们初步断定,是脑溢血,提议,需要马上手术。但是,这个小小的镇医院是没这个能力的。尹中需要马上送往县医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朝霞一听,天啦,她已经六神无主了,感觉跟天塌了一样。这样的大雪天,在这个时候,在哪去找车,唯一的一趟班车早就走了。尹中就是赶那趟车来的。陶自力跑出去了,大概是去找车去了。朝霞仍然一遍遍呼喊尹中的名字,可尹中象是累坏了,沉沉地睡去了。医生还是给尹中打上掉针。朝霞喊累了,她把头轻轻地靠在尹中的胸前,聆听着他的微弱的心跳。她想到曾经靠在尹中怀里的情形,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她害怕这样的时刻不复再有。她再次抓牢尹中的手。
陶自力又进来了,他摇了摇头,没有车。他说即使有车,这样的大雪天,谁愿意出山去,这也是很危险的。陶自力也很焦急,他不想把尹中怎么样,更不想要他死。他找了医院里的几个有经验的医生,他们都表示没别的办法。
所有的医生都围着尹中,他们眼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要消失而无能为力,会有什么想法呢?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
尹中的手渐渐凉了,心跳也弱了,手上挂的点滴停止了。医生做了最后的象征性的救助――心脏按摩。最后,摇摇头,走了出去。陶自力摊坐在地上,他听见朝霞撕裂的恸哭。他还在想,如果死的是他,朝霞会不会这样悲天怆地的呢?他感觉到了,他还是输给了眼前这个死人。他认命了。
朝霞的爸爸只是暂时休克,吃了几片药,就醒过来了。他听说尹中送医院了,预感情况不妙。
他知道尹中的死讯后,还没有见尹中上门时的震动。他心里明白,这个悲剧是他酿成的,他才是杀害尹中的凶手。他在人生的尽头,是一个年轻人给他上了生动、悲壮的一课。但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他现在真正心疼自己的女儿,他担心她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怎么度过没有爱的日子。
尹中的遗体是在第三天才运回他的老家。朝霞自然跟过去了。她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了,只是默默地守在尹中的旁边,她的眼睛未曾离开过尹中的脸,她觉得尹中这张刹白的脸,依然是那么有生气,她就喜欢看他的脸。这张脸,她永远看不够。就是这张脸,给她带来了多少快乐呀!她知道,随着这张脸的消失,她的快乐之门就永远的关上了。她的心只属于尹中。尹中走了,也带着她的心一起走了,尹中不孤独,尹中是幸福的。她反而觉得孤独的是她,尹中留下她的躯壳,在这个世上,再也感觉不到冷与热了,再感觉不到喜与悲了。她的躯壳,只是为了抛不开的责任,才留下的,不然,她一定早早同她的爱人一起飞往天国了。其实,真正的比翼齐飞,不是同生,而是同死。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爱侣,会双双徇情呢?刘兰芝和焦肿卿,他们才是比翼齐飞,他们用结束生命的方式,为后人写下了一部悲壮的爱情史诗。
陶自力送走了尹中的遗体之后,把儿子托付给了妈妈,自己到公安局自首了。
朝霞送到了尹中,就住在尹中家没回来了。尹中是个独生子,他的爸爸妈妈都很憨厚。尹中走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二老。她要两位老人把她当女儿。她帮老人做些家务事后,就到尹中的坟上去,陪尹中说话。
这个寒假,这个年,是过得凄苦了些,朝霞瘦得露出了颧骨。
该上学了,朝霞照常去了。班上三十五个人,就是尹中缺席。
她上完了课,就爱去图书馆。吃了晚饭后,上后山,无论刮风下雨。
在学院余下的日子,就这样充实而又孤寂的过去了。
陶自力因过失性杀人,论其态度良好,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判处之前,他理好了离婚协议,并签了字,寄给了朝霞。
朝霞在放寒暑假的时候,回去看了儿子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爸爸对她说:“不要担心我们,我们有你的姐姐和弟弟,你好好照顾尹中的爸爸妈妈吧。”
朝霞毕业了,正赶上母校龙潭中学扩充规模,大量招聘老师。这个消息是舒欣透露给她的。一转眼,舒欣在去年一毕业,就顺利分到了龙潭中学教语文。放暑假了,她回到陶园,正好朝霞也回去了。两人好久不见,在一起长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朝霞去了县城。
龙潭中学,是这座古老县城的重点中学,历史近一百年。学校的陈旧建筑,依稀可见,东面还保留了一幢土木结构的教学楼。西面,今年建成了一幢四合天井式的现代化教学楼。这样,使得东楼显得及不协调,就象一村姑和一都市女郎,同时亮相在大舞台。学校有了足够的空间,县委决定走科教兴县的路子,想办一所省级名校。于是,对学校领导班子,做了狠心调整。校长是从全县公开招聘上岗的。新校长,叫孙开来。是从乡村中学选拔上来的,三十四岁。据说,是全县最年轻的校长。
已是六月天了,朝霞穿了一条米色起暗花的旗袍,露着光洁的膀子。合身的旗袍,衬出她绝好的腰身。她走进简单的大门,备感亲切。她首先搜寻曾经的教室,就在东楼的三楼。她最喜欢操场中央那棵大树,枝枝丫丫很洒脱,遮挡了半个操场。她还记得常靠在树下背英语单词的情景。原先的办公楼,被新教学楼取而代之了。现在,她不知道在哪里去找校长。
正巧,从她面前走过一个男的,身材矮小。朝霞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家长。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他的确切身份。朝霞追上前,客气地问:“请问,在哪找得到孙校长?”
那人站住了,对朝霞上下一扫描,眼睛陡然一亮,高兴地说:“我就是。”
朝霞脸上的惊讶,没来得及遮掩,孙校长显然捕捉到了。还好,他的心里承受力,早就垂炼出来了,根本不会影响他的情绪。他问:“有什么事情吗?”
朝霞平静下来,说:“我叫曹霞,也是龙潭中学的学生。我刚从地教院英语系毕业。听说孙校长招兵买马,我就慕名而来了。我曾在陶园中学教了几届高三,可以说有些教学经验。想向孙校长咨询一下,我要来,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哦,你要来,很好呀。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来,不需要什么准备了。就来讲堂课,还要做一套高考题。听你一说话,就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嘛。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骨干。讲课嘛,就讲高三的,题呢,就是近两年的高考题。”孙校长始终看着朝霞的脸,话里没一点官腔。全然不是朝霞想象中的县中学校长的派头。他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和一个黑色的笔记本,飞快地写着什么,写完,撕了下来,递给朝霞,格外和气地说道:“这是我办公室电话号,不明白的,就打电话。”
朝霞接过纸条,心里荡过一丝喜悦。先前设计的几套方案,都派不上了。抬头看孙校长,他挥起右手,边走边说:“你回去吧。去好好准备,后天上午九点来新楼考试。”
上午九点,朝霞准时来到新教学楼。考室设在二楼的一间大会议室。门口挤满了人,看样子,都是来考试的。只见他们手里提着大包的资料。朝霞心里一顿,难道还要带这些?她仅带了一只笔。
考室门打开了,人蜂拥而入。监考老师大声宣布,各科老师坐的区域。原来,这是场大杂汇考试。也就是,考语文的、考数学的,都在同时、同地进行。
考卷发下来了,这不就是昨完做的那套高考题吗?朝霞不明白,既然把考试的范围规定得这样明确,还有什么必要考。她不用多想,就连答案都能背下来了。不到一节课的时间,朝霞就做好了。抬头看其他人,有几个把带来的资料拿出来,放在膝盖上,瞥一眼监考的,然后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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