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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王子矜说完这些话,屋中的气氛顿时冷峻,原本明亮的阳光也似颤动了一下,整个黯淡下来。

    李未央淡淡一笑,面不改色,语气沉静:“姻缘天注定,若是有缘,即便相隔千山**也能相见,如若情真,纵然面对重重险阻亦能相守,一切绝非凭借刻意的人为就可以修来共守的姻缘。所谓道法天然,王小姐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不可强求的道理。”

    李未央几句话,字字雪亮,在情在理,沉稳而且掷地有声,如同春雨一般,轻轻敲打着人的耳膜。王子矜收起思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丝微笑没有什么温度,悠然地道:“听郭小姐所言,似乎对姻缘颇有看法。”

    李未央浅浅含笑,一时间满室艳光辉煌,浮华耀目:“这不是看法,而是人之常情。”

    “哦?什么常情。”王子矜坐直身子,认真聆听的模样。

    李未央淡淡地道:“人与人若是要结成姻缘,古来便有三种法子。一则是一见钟情,所谓陌生男女电光火石之间结出情果,此乃上苍恩赐,命中注定。二则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未见过,在婚后的日益相处之中结得善果。三则是从艰难困苦之中生出情谊,夙兴夜寐,日久天长。这三种姻缘之中,第一靠的是偶然,第二靠的是人为,这第三么,则是天意和人情两相共同努力的结果。”

    王子矜挑眉道:“那么依照郭小姐的意思,我和旭王殿下属于哪一种?”

    李未央好像听不懂对方话里面的挑衅:“可惜,哪种都不是。”

    王子矜面色一变,雪色贝齿咬住丹唇:“既然是陛下赐婚,当属第二种。”

    李未央慵懒支颐,斜倚着雕花木椅:“陛下那一日只说询问旭王殿下的意思,并没有当场颁下恩旨,所以这一门婚事算不得准。王小姐乃是芝兰玉树,名门闺秀,又是眼界独到之人,何至于耿耿于怀?”倒显得小家子气。

    王子矜正色道:“陛下之恩,身为臣子,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旭王殿下没有父亲,君恩等同于父恩,陛下的意思也就是父母之命。纵然没有当场下了恩旨,可这门婚事,也是陛下心头早已定下的。”

    李未央眼底这时才浮起一层霜色:“退一万步说,纵然这门婚事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旭王殿下早有心上人的情况之下,王小姐后来居上,也觉心安理得吗?”

    王子矜神色冷淡地道:“郭小姐此言差矣,我也不过是遵从陛下的意思罢了。至于旭王殿下,一旦成婚之后,夫妻日夜相对,情谊相守,心意两知,久而久之,自然会成为和顺夫妻,这一点自信,子衿倒还是有的。当然,一定要有人自愿退让,莫要从中作梗才行。”

    李未央微微一笑,王子矜说这句话,俨然是说自己就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了。

    她目光冰冷,声音却越发温和:“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禽兽,无非一个情字。王小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焉然不知道所谓情之一字,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如王小姐的曾祖父尚书令王柔,他与原配利夫人可谓情深似海,乃至于在夫人病逝之后,甚至意图服下毒药与夫人共赴黄泉之路,算是全了生生世世相守的鸳盟,此举被众人传为美谈。要知道,尚书令大人和当初那位李夫人可是青梅竹马,早有情谊的,正应了我刚才所说之第三条姻缘。听闻当年他们相守之时,还曾受到高堂父母的坚决反对,只因为李夫人家道中落,她也受到牵连。可纵然如此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结了连理。若是王小姐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何不曾指责过令曾祖父的叛逆之举?为何世人还要表彰他们夫妻情深,受人羡慕,岂不是和你刚才所谓的婚姻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违吗?”

    听到李未央提起自己的曾祖父,王子矜不禁一愣。对方的神情越发坦然自若,王子矜白皙的脸上却隐约沁出了一抹红晕,不论李未央如何高谈阔论,她都有法子来反驳,可是对方偏偏搬出王柔的例子,倒叫王子矜哭笑不得。

    所谓子不论父之过,更何况是曾祖辈,哪怕王柔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也绝容不得她一个小辈来议论,否则她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更何况王柔只是坚持承诺迎娶心上人而已,纵然忤逆了父母的心愿,却也是值得人敬重的。这郭小姐可真是厉害,这样一来自己纵然有皇帝的支持,恐怕这桩姻缘,还真的不好成了。在她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突然听见床上的阿丽公主嘤咛了一声。

    李未央已经站起身来向床边走去,柔声道:“公主可好些了吗?”

    阿丽公主茫然地从床头坐起来,扶着自己昏昏欲睡的脑袋,瞧见李未央关切的神情,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不妥,可是自己的酒量向来是极好的,为什么这三杯酒下去,竟然就完全不受控制了呢?她的面上越发疑惑,却见李未央神色和悦地已经执起了她的手道:“公主若是稍微好些了,咱们就回宴会上去吧,否则,四哥要到处找你了。”

    李未央这句话一说出来,阿丽公主面上立刻一红,却没好意思开口。她在婢女和李未央的搀扶之下站起来,难得羞赧地看着王子衿道:“王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床铺。”

    王子矜淡淡一笑道:“公主身份贵重,若是寻常的房间怕是失了礼数,所以我才冒昧的请公主到这里先行休息,既然公主如今已经无碍,这就带公主回去吧。”

    她们三人回到宴会之上,有名门公子见王子矜归席,意欲奉承,起身拱手道:“久闻王小姐一曲箜篌技艺超群,而王延王公子更是剑术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演练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王延一听来了兴趣道:“只要大家不嫌我武艺粗劣,这自然是无妨的。”

    上一回为了争夺驸马之位,王延曾经展露过武艺,他的剑术的确是十分高明。整个湖心亭霎时安静下来,这时王延已经接过随从递上的宝剑挥舞起来。半响,丝竹班子才反应过来,和着他的剑舞,奏起乐来。其情其景,正应了那一句话,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王延的衣摆随着乐曲飘逸,和着宝剑的寒光交相辉映。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郭导一眼,他的神情却是越发悠然,李未央面色微凛,郭导的手在那一次比试之中受伤,这王延还故意这样显摆,真是叫人觉得心头生厌。她看着对方的剑法,笑容慢慢变得幽深。

    王子衿看了李未央一眼,只觉得对方那一张原本平静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丝雷霆般的怒气,莫名叫人心口发紧。她转头,低声吩咐了婢女几句,对方依言而去,很快从房中取来了箜篌。

    众人尚未从这高妙的剑舞之中回过神来,却只听见一阵清脆美妙的乐声悠悠响起,定睛一看,却是那芳华无双的王子矜,正行云流水地弹奏着一把雕刻成凤尾形状的箜篌。她的箜篌声音刚一响起,便夺走了众人的魂魄。

    李未央瞧那一把箜篌,整体是鎏金的身形,曲线窈窕,琴首之上还坠着一缕金彩流苏,看起来精致无比。再加上王子矜身着华服,面若仙子,姿态柔美,十指飞扬,实在是构成了一幅极为美妙的景象。

    在这乐曲之中,李未央却突然陷入了沉默,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过去发生的一幕。隐约记得当年拓跋真登基不久,就将她废黜了皇后之位,赶入冷宫。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辗转反侧,不得动弹,久久凝视着窗棂里透过来的冰冷月光,那月光十分凄厉,仿佛剑锋刺在她的心上,要将她的心口生生撕裂。她不服气,更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在这冰冷的宫殿之内消磨殆尽。那丝丝缕缕的仇恨,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心中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掐灭。

    随着湖心亭中王延舞剑的动作,那箜篌的曲调也是诡谲多变。王延剑柄牢牢在握,却越见复杂闪烁,带着不可捉摸的劲力。

    李未央瞧着,不由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可是那乐曲却仿佛有魔力一般,丝丝扣扣陷入人的心境。不论她如何挣脱,那乐曲都仿佛一点一点的将过去呈现在她的面前。

    郭敦坐在一旁,却隐约觉得李未央神情不对,他在旁边轻声道:“嘉儿。”

    可是他这一声轻唤却没有让李未央清醒过来,她的神情越发的古怪,似乎陷入魔障之中。郭敦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敏锐察觉到了不对,看到席上众人人人都是如痴如醉陷入沉思的模样。

    就连五弟郭导和静王元英,仿佛都陷入迷雾之中。

    郭导想要动弹,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却不知怎么回事哑了,他的眼前随着乐曲浮现出过去惨烈的一幕幕,包括右手的受伤,以及陷入绝望之中的痛苦,甚至还有后来五毒散的纠缠。不知不觉竟然汗湿衣袖,说不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仿佛沉醉在自己过去或是辉煌或是痛苦的记忆之中,完全醒不过神来。

    这乐曲越发动人,众人的神情也就越发的沉醉。当然这其中有自己知道不对的,如李未央和郭导,但大多数人则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都是露出了一片如坠云雾的神情。

    就在此时,郭敦一咬牙,故意打碎了一个杯子,这声音极轻极脆,旁人不曾震动,却一下子惊醒了李未央和郭导。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李未央已经第一个醒悟过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王子衿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郭敦道:“四哥觉得这乐曲如何?”

    郭敦见自家人已经没事,便咂了咂嘴巴,吩咐后头的婢女再给自己倒一杯酒,那婢女痴痴呆呆的,却是完全没有动作。郭敦不禁恼怒,从那婢女手头一把抢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向旁边因为醉酒还有些昏昏欲睡的阿丽公主看了一眼,这才回答李未央道:“什么劳什子的乐曲!我看还不如妹妹你的琴音美妙!”

    李未央听到这一句话却是一愣,随即她微笑起来,她怎么忘了,郭家所有人对琴棋书画都是有所涉猎,就连她也对曲艺颇有了解,只有一个人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有一回听自己弹琴竟然还听得睡着了,那就是郭敦。

    他不通琴音,不懂乐理,自然不会被这乐声所迷。李未央和郭导对视一眼,不禁微笑起来。完全清醒过来的郭导看着还沉浸在乐曲之中的众人,冷冷一笑,轻声对李未央道:“这王子矜果然有些门道。嘉儿,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一幅佛教的画,叫做十六天魔舞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越西信奉佛教,所以曾有人作了一幅在一百八十年前风靡越西上下的画像,名叫十六天魔舞。顾名思义,描绘的是一幅舞蹈的画像。只是这舞极富佛教神秘色彩,属于密宗一派的歌舞,舞蹈之时由十六个年轻女子扮演天魔,八人一列,头上梳着很多发辫,戴着象牙佛冠,身披璎珞,穿大红绡金长短裙,有的人双手在头顶合十,右足抬起挂在右臂之上,有的拿着金刚法器,抬着左腿扭腰,有的头戴珠宝高帽,身体弯曲成蛇状。

    可想而知,这天魔舞其实十分香艳。据说当年曾经引起无数骚人墨客的歌咏,乃至影响到了越西后世的画风和舞风。在那一幅描绘天魔舞的画上,还有一首题诗: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千花织步幛,百宝贴仙衣。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挑转急,一一欲空飞。

    李未央之所以对这一幅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这一首极为奇特的诗之外,更是因为她记得郭导曾经向她提起过天魔舞能够勾起人心中的欲望和过去的记忆,迷惑人的心智。所以,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皇室所禁绝了。

    郭导的神情越发冷漠:“王子矜的这一曲箜篌看似大气动人,实则跟当年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效。”

    李未央点了点头,她知道王子矜是想要用这曲子来试探自己的心意,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叫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只是淡淡一笑,向郭导道:“看样子我已经引起了对方的主意,五哥可觉得害怕么?”

    郭导笑容越发嘲讽:“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郭家人一眼望去,却见到对面的裴弼已经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不知道是否被乐曲所迷,已经转不出来了。

    李未央略微沉思一瞬,转头向郭敦轻声说了几句话,她的幽静眸子若寒潭无波,声音也十分轻柔,却让郭敦顿时面露喜色。

    众人正在沉醉,突然听见郭敦恶狠狠地大喝:“这算什么宴会,倒酒的是痴人,怎么喊都不听!”众人被他喊了这一嗓子,猛然惊醒,却都向郭敦看去。却原来他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空了,吩咐后头的婢女立刻去取来,可是那婢女却还痴痴呆呆站在原地,郭敦气急了,所以才嚷了这一嗓子。

    大家纷纷笑起来,这郭家四子果真是个莽夫,这么文雅之事,竟然也会大呼小叫,所有人之中只有静王元英没有笑。他是这宴会之上第三个惊醒的人。除了李未央,、郭导、元英之外,第四个就是裴弼。只不过裴弼惊醒之时,蓦然觉得胸口一痛,差一点吐出一口血来,连忙用一口酒压下。然而,酒气泛着腥气,心头更加不适,他勉强扶着胸口,出声赞叹道:“王小姐这一首箜篌,出神入化,实在是叫裴某叹服。”

    王子矜却是快速用帕子掩去了唇畔的血丝,竭力遏制住发抖的手脚。事实上,这乐曲是她根据当年的十六天魔舞演化而成,用于军阵之中,迷惑敌人,此番特地表演而出,只不过是想要试探李未央的心意。若是李未央能够察觉,那这个对手还值得她斗一斗,若是李未央根本察觉不了,和其他人一样迷茫到底的话,那她就根本就不值得自己注意。只是这天魔舞曲有妖性,一不留神演奏者会走火入魔。可她并不知道对方本事的深浅,所以没有过度防范,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阴毒,挑选她的乐曲最为重要的阶段猛地打断,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神,害她伤了自己的心神和肺腑……

    王子衿立刻看向李未央,但是触及对方微带嘲讽的眼芒,所有情绪都堵在嗓子口,半句道不出来!

    而此时如潮的掌声和赞叹声已铺天盖地而来,对王子矜的惊艳羡慕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道:“王小姐这一曲箜篌,可谓越西第一了。”“是,王小姐真是才高貌美,了不起啊!”

    郭导不由摇头,可笑世人被人算计了还要感谢别人演了一场好戏,何其愚钝。

    李未央神色平和,仿佛没有察觉到王子衿的目光,就在此时,众人突然见到一个年方二十的公子翩翩而来。他掀起了帘幕,微微含笑,身上穿着暗红妆花罗衣,滚着金边,如同一道明丽的曲线,让人眼前微微一亮,再加上他神情自若,仪态大方,阳光温柔照射下来,便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在座众人容貌出众的多了去了,谁也不会特别注意此人,但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光芒,睿智、温和,带着一种隐隐的佛性。他笑容满面地道:“多年不见,妹妹的箜篌又有进益了。”

    听他叫王子矜妹妹,李未央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她之前早已知道王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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