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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少女有着酷似罗兰的脸,但那飞扬的神采又绝非罗兰所有。她,应该就是十六年前的兰昭仪。
对了,没有错。她穿着旧时的衣服,佩戴着旧时的发钗,宫女们的打扮也甚是奇怪——曾经看过一幅绘于十多年前的图卷,上边的风情景象正是如此。
“哎呀,小姐,快下来!”奶娘惊叫“这是在宫里,不比在家里,你坐在假山上可不成规矩!”
“我要吃的果子呢?”少女无所畏惧,张开小掌索讨“拿来——”
奶娘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递上篮子。许多果子在里边,一颗颗,艳红欲滴。
“哈!”少女用脚尖挑起篮子,手指捏起一颗,往空中一抛,小唇仰着准确接住,就这么大剌刺地吃起来,像个肆无忌惮的野孩子。
那一粒粒鲜红多汁的果子,正是甜熟的樱桃。
“奶娘,你帮我去瞧瞧皇帝伯伯议完事了没有,他答应今儿带我去骑马的。”少女嚼下果肉,却并不吐出桃核,任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说话也含糊不清。
“皇帝伯伯?”奶娘又皱了皱眉“小姐,将来你是要封昭仪的,应该称‘皇上’,不该叫伯伯。”
“他年纪那样大,不叫伯伯叫什么?”少女倒不以为然。
“嘘——”奶娘恨不得跳到半空中捂住她的嘴“居然敢说皇上年纪大,小姐你真是这阵子皇上召了好多术士进宫炼丹呢,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说他年纪大”
“自欺欺人!”少女笑嘻嘻地评论。
“大胆!”这时,树丛中传来一声低斥。
“谁?”奶娘吓得险些摔倒。
那人不再出声,但风儿吹起他衣袂的一角于绿叶边飘荡,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
“喂——”少女倒不害怕,态度依然大方“我瞧见你了,出来吧!我都不躲,你躲什么?”
白衣缓缓显露,仿佛一朵白云从树丛中逸出。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温文尔雅的举止,明亮的眼睛含着笑。
“哇,你倒有几分姿色!”少女称赞“哪个皇子身边的娈童?”
“三皇子未流云。”
“原来是那个虚伪的家伙!”她轻笑。
“虚伪?”少年显然不解其意。
“对呀,皇帝伯伯说他最洁身自好了,没想到背地里也养着你这样漂亮的娈童呀,不是虚伪是什么?”
“我并没有说我是他身边的娈童呀!”少年摊摊手“我只是说‘三皇子未流云’。”
少女的笑容顿时僵了“难道你是你就是未流云?”
此语一出,头一个昏倒在地是那受不了惊吓的奶娘。
是了,那就是十六年前的未流云,虽没有如今成熟迷人的气度,但那张英俊绝伦的脸是她熟悉的。
“可怜的奶娘,进宫这么久了胆子还是这么小。”少女看看地面,摇了摇头,转而瞪视他“喂,你干么躲在树丛里偷听?”
“我恰巧路过,不是偷听。”未流云抵赖。
“这么说,你打算把你听到的告诉皇帝伯伯喽?哼哼,你试试看,’地握起小小的拳头,像在恐吓。
“我没说要告诉父皇呀,如果”未流云露一丝诡谲的笑,脑袋凑近“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可以呀!”少女大剌剌拍拍他的肩“来猜个谜吧!猜中了,你就知道我一名字了。樱桃未出生之前是什么?”
“啊?”他顿时一愣,没料到对方会出此招,可又不愿承认自己笨,于是便一古脑往圈套里钻“樱花?桃核?呃”连猜测了一长串,少女依旧得意地摇头。最后猜到山穷水尽,未流云眼里满是绝望。
“告诉你吧!”像是被他凄惨的表情打动,少女动了恻隐之心“樱桃出生之前仍是樱桃。”
“为什么?”他呆着脸。
“笨蛋!你没出生之前是什么?”
想了一想,傻傻地答“未流云。”
“这不就对了!”敲他一记脑门“所以,樱桃出生之前也还是樱桃。”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盯着她鼓鼓的腮“为什么不把桃核吐掉?”
“因为你父皇要从御书房里出来了,我含着桃核就可以不用跟他多说话。嘻,实在不懂该对着一个老伯伯说些什么才好,无聊透了。”她眨眨眼睛。
正说着,一队老臣自走廊那头鱼贯而出,垂着头。
“哈!皇上议事完毕,我可以跟他骑马去喽!这个给你吃,不过你要叫人来把我奶娘抬回去哦!”跳下假山,把剩下的那篮樱桃丢至未流云怀中,少女似对哥儿们般豪气地说:“对了给你猜另一道谜题,”刚走两步,又回眸,但这次不再调皮,语气中有几分依依不舍“兰花未出生之前是什么?”
“是”未流云略一思考,恍然大悟“原来你的名字是”
“兰。”她笑笑,翩翩的袖子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转身逃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此后两人常常在御花园里相遇,自然而然也就玩在一起。
她的全名叫曲陵兰,而他,喜欢叫她兰兰。
她是名满煜都的才女,诗词文章过目不忘,却从不肯好好写字,下笔常常如同鬼画符。未流云强迫她跟着自己练字,在碧纱窗下,午后的芭蕉树前。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握着她的手,圈她在怀里,一撇一捺、一点一勾,缓缓地写着,希望可以永远写下去。
“哼,在你左手背上画一片石榴叶,右手背上画一朵栀子花!”写得烦了,她会抗议,把墨水涂在他身上。他只是微微笑,并不反抗。
然后,搁下笔,她会要他陪着玩捉迷藏。女孩子的玩意儿,他一个男孩子也不怕丢脸,在宫女太监们惊愕的目光中,跟她东躲西藏,玩得不亦乐乎。
但他总能找到她,无论这古灵精怪的女孩使出怎样的花招。
“你偷看!”她终于不服气了,大吵大嚷“一定是偷看了,否则怎么可能知道?”
她对自己的藏身技巧充满自信,再次玩的时候,故意用了厚实的黑布把他的眼睛绑得密密严严,不透一丝阳光。
可惜,一如以往,他还是找着了。
“不玩了!不玩了!”她跺着脚耍赖“再也不跟你玩了!”
然而下次,她又忘了自个话继续拉他玩耍。
他没有告诉她,之所以每次都能找着她的藏身之地,是因为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所以他从不会迷失目标。
除了有一次,她藏在花丛里各种芬芳混在一块,连蜜蜂都乱了方向。那次,直到夕阳西下她主动爬了出来,他才看见她。
“我赢了!”陵兰仰头大笑“喂,下辈子我也要用这个方法让你找不着!”
笑容没有继续,因为,这时未流云俯下身吻住了她。
那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两人意乱情迷,直吻到不能呼吸才喘息着分开。
“不许让我找不着,我会担心的。”他搂着她在耳边轻轻地说,悬了一个下午的心此刻终于落地。他不知道,那以后还有一次更漫长更折磨人的寻找,花了他整整十六年。
两人若有似无的情愫从这一刻产生了,原以为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玩闹下去,玩一辈子,然而一道圣旨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那天陵兰回到寝宫,看见桌上摆满奇珍还有一本画册,密封的搁在一旁。这些都是煜皇的赏赐。
“小姐,明儿就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奶娘并没有显露欢乐神情,却反常地落了泪。
“奶娘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疼得哭啦?”她扮了个鬼脸,把一疋漂亮的织锦缎子披在身上。
“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吗?过了这个生日,你就成了兰昭仪了。”
“我本来就知道呀!有什么介不介意的?”天真的她傻呼呼地笑。
在她的生辰之日被封为昭仪,这事皇帝伯伯先前就向她提过了。
“你要跟皇上圆房了”奶娘若有所思的瞧着那本密封的画册“知道什么是‘圆房’么?”
陵兰终于从奶娘哀惋的眼神中发现了不对劲,走过去打开那画册。
只看了一眼,就愕然阖上——那里边的图,yin艳缠绵,惹人脸红心跳。那是一册春宫图。
“奶娘你是说我要和皇帝伯伯这样?”她愣愣地问。
“是。”一向多语的奶娘,这回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她。
陵兰冲到院子里,感到一阵恶心,吐呀吐,几乎要把晚膳时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要她跟那副衰老的身躯做那样的事她宁可被凌迟处斩。
那天晚上,闪电划破长空,风很大,雨就要下了。
陵兰怀里揣着那册令她感到羞耻的春宫图,朝未流云的寝宫走去。
他还没有睡,烛光摇曳,像在看书又似在沉思。门上的响动让他一惊,站立起来。
“明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了。”陵兰背对着夜空说,闪电把她的影子映成一片发亮的孤叶。
“我知道”他低下眼。
“你早就知道?知道这一天意味着什么?”她逼近他,逼他抬起那双不会对她说谎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神让她失望,并且刺痛了她。“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兰,他是我的父皇,没有人敢反对他”未流云想辩解。
“包括要我跟他做这样的事,你也不反对?”狠狠一掷,将春宫图掷到地上,缠绵的画面骤然摊开,赤luo的躯体像是当头一棒,打断了他的辩解。
他忽然紧紧搂住她,把她抵至墙边深深地吻她。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无言的霸道带着凄厉的痛,像是道别,又像是一种忏悔。
“云,要我吧,像这样”她指着那画册“我要把初夜给你”不知什么时候,大雨下了,也许是在他们深深拥吻的时候。但过于投入的人,没有听见。
此刻,大雨仿佛在未流云心里冲刷着,冲毁了他所有的意志,最后一道防线像一道不堪一击的河堤,被这雨,冲垮了。
他流着泪进入了她,吮吸她的呻吟,任由烈火燃烧彼此。
那是她的初夜,也是他的。
后来呢?
樱桃不知道了。她只看见一条用来缢死嫔妃的白绫,飘在梁上。
煜皇很仁慈,没有将这个背叛他的女子凌迟处斩,留了她一个全尸。但尸体埋在皇陵最隐蔽的地方,一个不让他的儿子找着的地方。
宫里的人悄悄传着,西阁王未流云中了邪,竟然接下了远赴边关送死的战旗而且听信了一个术士的话,认为自己十六年后能跟兰昭仪重逢。
他在寻找轮回转世的她,一直在找,没有放弃。只是,这一次没有她的体香带路,他常常迷失方向。
往事的浮扁掠影荡漾在眼前,樱桃面对这个十六年前的旧梦,感到痛彻心扉。
她几乎能听到陵兰在那个大雨的夜里,内心的独白。
她甚至荒唐地觉得,自己跟这个未曾相识的女子有一丝微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