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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湛儇邃与香残一起回到了雾月镇。他们初识的地方,离雾月堡只有一天来回的车程。
“很冷吗?”湛儇邃问一进客栈后就不断搓手呵气的人,显然雾月堡-带的天气对一般人而言太过于阴寒。
“有一点。”香残边呵气边回答,注意力全在自己快冻僵的手上。风雪里骑了一天的马,既冷又累,神情也泛出疲倦。
另一人无声地用自己大掌包住她冻得青紫的冰手,并且帮她轻轻地搓着。他的手由于内力雄厚向来都是暖的。
“这里已经是雾月客栈,再累也不过明日一天:回到堡中我们就成亲。”
成亲?她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要娶她?名震天下的的雾月堡堡主会不计背景,无视她丑陋的容貌要娶她?
“怎么?不愿意?”他事先稍柔和的脸部线条立刻绷紧,急催地追问。
她却笑了,会心地一笑。
“不,我只是不敢相信有一天能做雾月堡的堡主夫人。”
唇线牵动了脸上疤痕,她的笑容只能以狰狞形容,却能令爱她的人心动。
湛儇邃也难得地露齿一笑,一扫平时阴霾。他紧紧地拥住她,感激着天从人愿。
天真的会从人愿吗?似乎从古到今,老天爷最喜欢拿人类开玩笑。
香残虽挂着幸福的微笑,但心里是挥不去的疑惑,出生至今陪伴她的除了苦难、屈辱、悲伤、绝望之外就不再有其他的了,在她身上真会有幸运的存在吗?
事实证明天不从人愿,因为它是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老。
湛儇邃突然抱起怀中人一个纵跃跳离原先的桌椅,背靠厚墙,这样才能避免腹背受敌,照应不周。若换成以前,他不用这么做,但香残在他身边,他要带她回堡。
“笃、笃、笃”偷袭的暗器全都落空,不是钉在墙上就是打进了木桌,在油灯下闪着奇异的色彩,支支有毒。
拔兵器的金属声也此起彼伏,油灯照不到的暗处竟现出十数名手持利刃,满身杀气的江湖人士,逐渐向他们围住。
“湛儇邃,看在祁家堡当年与你还有些交情的份上放了我妹妹。”为首的中年男子要挟道。他是祁家堡堡宅的三儿子,也是嫁给湛儇邃且背叛丈夫的祁澄心的三哥。
“办不到。”他才不怕祁家堡,十个祁家堡他都能扫乎。
“既然你不领情,我们也不客气,一齐上。”祁净心一挥手,十几把刀剑罩头落下。
“站在一旁别动。”他在香残耳旁轻道,随后一把将她推至角落,保证她远离打斗的中心,而他自己却一抖腰间的饮血魔剑,挽个剑花与敌人厮杀起来
“湛儇邃,你一生血腥,杀人无数,背负万千怨恨,即使有万人之上的宝贵,怕也是一朝烟云,孤独终老一生”枯木老人的话不知为何跳进打斗者的脑海,他朝角落望去,望到的是香残,缓缓倒下的香残。
她的肩头中了支毒箭,但她没有叫出声,只是咬住自己的唇,一股血腥味刺激着她开始麻木的神经。她不能出声,她不要陷在闲斗中的人因她分散注意力。
眼皮越来越沉重,但还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已越来越近了,她感到湛儇邃抱住了自己僵硬的身体,她好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好不甘心,她还不想死,她想留在他怀里,她还挣扎着可是眼睛是怎么也睁不开了,她的命运便是与幸福无缘的。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冷血,妓院的人情冷暖果然,她没有好结局,妓院里的姑娘们都是这样在背地里咒她的吧:
她想自嘲地笑笑,但全身已没有一处能动的,思绪也涣散开来,也听不到湛儇邃的叫唤声什么都听不到了,眼皮终于放弃无谓的抵抗,勉强地合上。
湛儇邃二话不说,拔出那支毒箭,用嘴去吸香残肩头那已然污黑的鲜血,感觉不到腥臭味,他只管拼命地吸与吐,他只想挽留住这天地间惟一打动他心的女子,惟一能牵绊住他一颦一笑的女子。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毒血,一个劲地吸,忘了仇家的刀剑,只在片刻间他就被砍伤十多处。但身体上的痛楚他来不及在乎,最重要的是挽留住香残。
不,他不能让她死,他说过要她活下去的,也说过他们要成亲的。
“啊”他大吼,眦裂的双眼罪恶而腥红,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那把传说的嗜血魔剑如地狱恶鬼,见血封喉,杀个痛快。只有杀掉这些个敌人,他才能有机会救香残,离雾月堡近了,白堂堂主何琪是使毒与解毒的高手,他不会让香残死的,一定不会。
如果可以,他愿用全天下人的血染红香残苍白的脸颊
北风不休止地狂啸,它已变得疯狂,因为无人能解他的孤独与愤怒,湛儇邃抱着不省人事的香残发了疯似地在雪野上呼啸而过,他似乎也不要跨下良驹的命了,一鞭狠似一鞭狠命抽打着。天色已近夜了,马儿同人一样无退路可行,只有一鼓作气奔向最后的目的地,雾月堡。
“赵堂主,那是什么?”守堡的侍卫指着夜色中急驰而至堡门口的影子问巡逻到此地的玄堂堂主。
“好像是什么人,那匹马似乎是快开门!快,是堡主回来了!”赵熙德三步并两步冲下城楼,还没到大门口就已听到气势惊人的唤门声。
“开门!快开门。”
守门者惊慌地才打开一条缝,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弹到城墙上,重重落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湛儇邃抱着香残自马背上高高跃起,等不及城门大开,就运足功力,一脚先踢了出去。
“何琪!何琪在哪儿?把他给我叫来!”他怒吼,已经忘了什么是冷静,他冷静不了。
“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赵熙德惊讶地问,他还没见过如此狼狈的主子,满身是伤,浑身是血,还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去叫何琪!何琪!”他冲另一人嘶哑地喊叫,灿烂的灯火中映出的是张沾着血污如黑夜魍魉的脸,急人心骨的神情决计能让每个胆怯者吓晕。
“是何琪何琪”赵熙德脚下踉跄地转身便跑,并大声嘶喊着,仿佛也传染了主子的疯狂,堡里立刻混乱成一团。一旦-堡之主乱了分寸,雾月堡等于是座不设防的空堡。
“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中毒的女子又是何人?我还没见堡主这样方寸大乱过。”徐靖深感莫名其妙地问同在湛儇邃房外等候差遣的另两位堂主。
赵熙德同样不解地摇摇头。
“那女子好像是上次柳院押送十名妓女时来过堡内”严淳忆起那张脸上的疤痕“而且堡主似乎在那以前就同她认识了,给了她雾月令。”
雾月令?另两人惊退数步。
“难道堡主这此远行去柳院就是为她?”徐靖咋舌“她与堡主有何关系?”
“不管有何关系,从这情形来看,要是何琪救不了她,恐怕没人能活下去。”赵熙德的脸色惨白,近十年的属下不是白当的。
“最起码祁家堡从此会消失于江湖上。”严淳接上-句。他们派出去的探子在湛儇邃回堡后也送回了消息,关于圣城的,雾月镇的没有一样他们不知道,可是这些消息都无法让他们理解香残对湛儇邃的意义。
“希望她活着,只要她活着,能活下去的人一定能更多些。”不知是谁在轻声说话,二人皆陷入焦躁的沉默中。
北风继续狂啸着,气温随夜色的加深越降越低。悲哀的是人们的感觉在刹那间都已麻木了,感觉不到冷,只能在廊下痴痴地等待着从那封闭的房间内传出的消息。
风继续吹
何琪洗干净手,甩掉手上的水珠;接过丫环递过的干毛巾擦拭。结束后他立在原地,等湛儇邃问话,他不敢说,即使那名女子能在一盏茶后苏醒,但他还是不敢主动说出事实。
湛儇邃一边让丫环为自己的十多处伤口敷药,一边盯着何琪所做的每——个动作,明知他的救治已完毕,但他却不问,不敢问,他也有胆怯的时候。
房间内静默得町怕,丫环们做完手中的事屏住呼吸,匆匆逃出弥漫着不祥之气的地方。
“回堡主幸有您及时封了她的穴道所以毒素还未攻心,过会儿她就会醒来”先屈服在湛儇邃逼视下的白堂堂主费力地遣词造句,考虑如何能让主子接受最糟的情况。
“还活着还活着”湛儇邃绷紧如弓弦的身子终于松懈,靠着椅背他脑中一片喜悦的空白,嘴中翻来复去的只有“还活着”三个字,而眼中则有些湿。
“只是这毒无人能解”何琪温吞吞地说出最关键的话。
才安下心来的人如脊椎骨被仇家狠狠捅了一刀,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揪住对方的衣襟,犹如青面獠牙的白面鬼,恨不得将另-人一口吞下。
“什么意思?”
“属下无能,解不了这毒,世间七种至阴至阳毒物混杂而成的毒药就连神仙也救不了若不是堡主您百毒不侵,怕也早就死在雾月客栈,这毒一沾就死。”
“可你说她会醒来的”
“是,屑下只能让她维持一个月的性命,一个月后毒素攻心便”他的话不完整,可意思再清楚不过。
“嘶!”
何琪的衣襟断裂成布条,飘落在青石地板上,比以生命更轻的重量。
一个月!一个月!他说过会救她的,不论在何时,只要她是香残,但如今她只有一个月的性命了。湛儇邃,这次他的敌人是死亡,一个比他更令世人惶恐的敌人。
“属下无能。”白堂堂主跪拜在地:,
承受巨大打击的人失魂落魄地走到床沿,坐下,凝视昏迷中挣扎着欲脱离死亡阴影的爱人,
妓院里赎身的那天,她对他说:“我跟你走。”
但是她再也无法跟他走了,她食言了。
他也在当时警告她:“别背叛我。”
可事到如今,她不再跟他走了,这算不算是背叛?死亡的背叛!
不,香残不会背叛他的,就像她不会死!湛儇邃不愿承认已成定局的事实。
“何琪”他的声音与床上的人一样不具生气,淡然得令人惊悚。
“”被唤者哆嗦个不停,他觉得唤其名字的不是他效忠的主子,而是熟悉的死神。
“传我的令一个月后我同香残成亲”
“堡主?”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不然你就尽忠到底.当堡主夫人的陪葬。””谢堡主不杀之恩,属下定当定当以死相报。”被判缓刑的人咬咬牙退出房门,他的死期已定,
“怎么样?”门外三位堂主团团围住活着出来的生死之交。
“准备办一桩喜事,两桩丧事吧。”
“一桩喜事,两桩丧事?”
“堡主要娶香残,就在一个月后。可是香残最多只能活一个月,一个月内我若制不出解药,只有当陪葬。”
“真的没救了吗?或许祁家堡有解药呢?”严淳为老友抱一丝希望。
“这毒药是他们专门为置堡主于死地而配的,何需制什么解药?何况如此剧毒根本就无解药。”预见自己死期的人悲惨地笑笑。以死相报,他就以死相报湛儇邃这几年来给他的恩惠。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吧。
“不如我们贴告示,遍寻四国名医,或许有能人可以解毒。”徐靖不放弃地提议。
“暂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就这么办吧。至于堡主的婚事怕的就是到时来讨喜酒喝的人全成新娘子的陪葬品。”赵熙德不无担忧道。
“那就不要请什么宾客,多留些活门,反正堡主也不要求办得如何盛大。”
“对,何兄你就别管堡内的任何事,专心制药,一切交由我们三人办。”严淳附和徐靖的意见。
“也只能如此了。”叹口气,何琪无奈地离开,其余三人便也散去,虽是去办喜事,但却是办丧事的心情。
香残醒来看到的就是湛儇邃那布满红丝的双跟,曾经她总因它们过分的深邃与冷冽而读不出其主人的心绪,但此时她看到了他的哀伤与对她的爱怜。
“湛儇邃”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虽轻不可闻却以心念之,她费力伸出的手轻轻贴在他疲累无血色的脸颊上。她笑了,眼睛完全被泪水浸湿,为还能看见这个似狂啸北风般不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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