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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睡着。
陆蘅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她刚要说些什么,就对上了Aneta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快化了。
“咳。”陆蘅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喉咙,却引来Aneta紧张的询问:“嗓子不舒服吗?”
“没有。”她其实有些无所适从,挖出一直以来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会有什么后果,陆蘅也不知道。但Aneta的眼睛像清晨的海一样,让她镇静下来,她想,不是都说我是“塞壬”吗,或许这片海就是我的归宿。
“要从哪里说起呢……”
要从她还没出生开始说起了。
这城里原本是没有陆家的,只有一个陆家班,整城的人提起来,又艳羡,又唾弃。艳羡它的红火,唾弃它到底只是个戏班子,下九流的玩意上不得台面。后来,后来就打仗了,南来北往的兵,有的只停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前头是生路还是死路,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个年月里,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生,谁又管得了别人的死。
也有停的久的,驻扎最久的那个偏偏是个爱听戏的,于是这陆家班就越发红火,最后站稳了脚,终于成了陆家。
当年看不清的事在如今都已经成了定局,比如说,军阀还是撤走了,他在的时候还得些庇佑的小城也乱了,这都是记在史书上的一笔,但书上不会记的是,陆家的家主自那时候就封了嗓子,整个陆家班再也不开一台戏,只留下绝代的风姿让深夜里被炮火惊醒的人怅然若失。
后来不知从哪里起的风声,说是那军阀走的时候留了宝贝在陆家,所以陆家才闭门谢客,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这话传得玄乎,信的人有,不信的人却更多,毕竟哪有将宝贝藏到一个戏子家的道理,就算是姘头——交头接耳者作出种种不堪的想象——那也说不通,若是真的重要到可以托付珍宝的对象,怎么不带着一起走了,反而剩他一个人在乱世里流离。
“所以这是……”Aneta听得入了迷,她知道这个古国经历过一场无比惨痛的嬗变,但她从来只能以旁观的角度哀悼宏大的悲哀,哪里能感知到每一个生灵的挣扎和伤痛。
陆蘅心也沉重,她垂下眼睛:“是真的。”
当时的陆家家主是陆以泽的伯父,陆蘅小时候曾见过他的一张相片,黑白的,再加上年代久远,早就模糊不清了,只是那摄人的仪态和风姿还是穿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凛凛地站到了她面前,陆蘅先天早慧,一时之间竟怆然泪下。
“我外公是过继到他膝下的,曾祖他,一生未婚。”陆蘅说着话,嘴里泛出来一点些微的苦涩,往日的种种已不可考,活着的人的揣度都成了冒犯。
建国之后的那一阵,文化运动是很蓬勃发展的,陆家受到号召,也不再避世,重又搭了戏台,摆出了多少年的功底,婉转的唱词便又响彻了小城。
如果说昆曲是天上月亮刚升起时撒下的月光,那么斗争的火种烧毁了一切诗意和朦胧,十年浩劫,陆家几乎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