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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就是不信?
“骗人否,在人心,不在佛心。你青蚨?”察觉青蚨的手不同于以往的在腰间游走,他不禁低低斥道。
“化心,你你今天吃的是豆腐面筋”他的低斥未能撼她分毫,在颈间乱蹭的脑袋慢慢上移,软唇扫过冰凉。
唇角被滑过时,空门化心如遭电磁,放松的身子突然僵硬。
不对劲,她今日行径著实怪异。
“化心,你好像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世间根本没有神鬼,妖怪倒是不少。”摸到他腰间的系绳,她轻轻拉开。
“青蚨,该回去了。”第一次,他想推开她。
“不要。”她停下手上动作,赖皮的紧紧抱住他。“你爱我吗?”
“爱。”
她总会问他,而他的答案从未变过;接著,她会气愤叫嚷他不只爱她,也爱飞虫山禽,随后气呼呼的跑掉。
只要他不推开她,她其实并无太多的要求,只会在屋里耍些小性子,扰扰乱。
前提是,他不赶走她;若他一旦想推开她,她就会发脾气,缠得更紧。
她的脾气并不好,却非常执著。沙门五戒之痴贪嗔妄杀,她占了痴、嗔、妄,正是修身养性的大忌。独身女子在外,这种性子必会惹来诸多麻烦。
幸而她脾气虽不好,却少主动惹事,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这一点,倒有释迦牟尼出生时“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概。如若被麻烦找上,轻则瞪目嗔言,重则暴跳如雷,与人斗打。
“爱?真的?”青蚨暗中眯眼咬牙,放开怀在腰上的手,攻上胸口,光滑的脸若有意若无意的在他脸上滑过“化心,你很少去僧人一同食斋。”她回味方才尝到的面筋馀味。
“你是怕麻烦,对吧!吃粥前要念‘汝等鬼神众,我今施汝供,此食遍十方,一切鬼神共’;吃完洗钵还要念弃钵水真言,好烦、好烦!”随后她学著玄智住持的语气,老气横秋地道:“汝等若遇问话人有可笑之事,不得哄堂大笑及破颜微哂,当生殷重之心。”
青蚨的嗓音本就轻软,如今学著玄智住持的话,令空门化心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后方觉不妥,赶紧收住。
他的笑声令她呆了呆“化心,你很少笑。”
“你该回去。”他恢复平静。
“你”明知他看不到,她仍气结的冲屋顶翻个白眼“化心,你喜欢参禅念怫,咱们一起念佛吧!”
哦,她会主动念佛?看来“翻”佛经也是有用的。空门化心唇边合住一丝笑,但极短。
“我知道佛的爷爷有四个儿子,一个叫净饭二个叫自饭,第三个叫斛饭,第四个叫甘露饭。净饭王的儿子就是你口中的‘私下摸你’嘛。”
私下摸你?释迦牟尼?是他的耳朵有问题,还是她的发音有误?
“哪,我现在就在私下摸你,也算是参佛了,你不能拒绝。
鬼话,这是什么道理?
平静的人难得动气,眼中有了波澜,扣住她在胸上游走的手,他狼狈地道:
“青蚨,你”系绳是什么时候散开的?
“青蚨!”制止不了她乱摸的手,空门化心有些急,发觉出了一身冷汗,只得连声道:“你你可知迦叶之妻的故事?”
“不知道。”
“我、我告诉你可好?”天哪,她在咬他的脖子。
“好,你说。”青蚨抽空应了声。
“你、你坐好听我说。”空门化心扶正她,白皙的脸上有抹异红,他庆幸天色已晚,让她无法看清。“迦叶与他的妻子过了十二年清心生活,随后迦叶出家成佛,其妻以最大的惭愧心,发起最勇猛上进的心,精进成佛,修成了阿罗汉果。你、你也可如此。”
“好啦,我会学迦叶之妻的。”她会杜绝一切惭愧心,发起绝对的最上进心,坚决把他压在蒲团上“对了,我不喜欢吃啊罗汉果,我要吃无花果。”
啊啊呀罗汉果?空门化心当场僵硬。
这让青蚨有机可乘,弄散紧束的长发,解开他的百纳衣。
“对了。”双唇贴着他的下颚,她嘟哝道:“迦叶是什么东西?”
“迦叶是佛祖的得意弟子。”
“那私下摸你的爹是不是很喜欢吃饭?而且吃得很乾净,所以叫净饭王?”
他稳如泰山的表面平静有了动摇。
“化心”
低低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他正要开口,却觉得唇边滑过一个柔软的东西,惊得倒抽一口气,让柔软有机可乘滑入口中,他感到一股温热而带著些许花香的味道。
空门化心倏地一僵,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不顾青蚨叫痛,他撑身而起,散发掩去半边脸,阴晴不定。
没想到他会使如此大的力道。青蚨暗恼。
静静的黑暗中,只听到两人过于沉重的喘息。就这么一站一卧,彼此看不清对方,却都觉得有道视线盯著自己。
那视线中,她感觉不到温柔和情意,他却觉得沉重难安。
久久,当房中剩下轻息的呼吸时,他开口:“女施主,以后请不要再来贫僧的住所。若要上香解忧,请到观音堂;自有知客接待。”
“你叫我什么?”
“夜深了,请施主下山。若想在寺中留宿,找维那便可,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哼!她自嘲一笑,心中羞恼。
他叫她施主,不是青蛙;甚至,他根本未曾叫过她一声“蚨儿”
他总是很慈悲的看着世人,为人分忧解愁时居也不皱一下。他在舍,总是舍爱给所有人,给山禽草虫、给灯蛾蝼蚁,却独独不舍给她。
他可以舍己为世人,也会舍己为她;这是他修了二十年的慈悲,她应该满足的,不是吗?可这却是她最不想要的。
若世人与她同时有难,他定会先救世人后救她;若禽虫与她同时有难,他也会先顾禽虫后顾她。这种舍之于她,是嗟舍,不是爱。
因为他慈悲,她不会强求他只爱她一人;他做不到的,她知道。可这种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慈悲可以填补的。不介意他舍己为世人,真的,她不介意。
她真正想要的、一心期盼至今的不是他舍己为她,而是舍世人为她。
舍却世人的安危,为她呀;而这,是他做不到的。
“不。”青蚨突然跳起,想紧紧抱住他,却被他避开了。“化心?”双手落空,她盯著晃在眼前的长发,可怜地叫道:“化心,我不要私下摸你,不要吃啊呀罗汉果,你叫我青蚨好不好?不然蚨儿也行。”
“回去。”空门化心的声音有点冷,是她从未听过的。
“不。”她想发脾气,叫出的声音却带著浓浓的鼻音。
“施主,禅房简陋,你若想在此歇息,贫僧另觅他处。”空门化心系好僧衣,顾不得长发垂肩,绕开她欲走。
“站住。”青蚨软软的声音除了哭意,渐渐聚起怒意。他只会在生疏时才自称贫僧。“你赶我走,不必做得这么绝。不用另觅他处,我走。”
走字馀音末消,青蚨足下轻点,人已在院中。
桔色身影瞬间划过银月夜空,去无踪影。因心中难过如万蚁噬咬,她未曾察觉护法院外的墙角立著一抹黑影。
房内,人影缓缓盘坐,一切恢复平静,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空门化心坐于散卷中,墙边的黑影迟疑再三,仍走了进来。
“师兄。”
“锁悲师弟?”淡淡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漆黑的屋子与罗汉堂的灯火真不能比。
“当然可以。”盘坐的身影未动。
锁悲得到允许,握了握佛珠走进,看到满地经卷并不惊讶,走过时弯腰叠放整齐,然后走到空门化心对面,脱了鞋盘成坐禅相,却不开口说话。
“师弟找我,为了何事?”
“师兄,第一次看你散开头发。”锁悲突兀说道。
“啊,罪过、罪过。”不知语中是否有笑,空门化心轻吟佛号,起身找绳,未走两步,脚踝处被一团衣物绊住,越走缠得越紧,足踝被绞住而重心不稳,趔趄摇摆数下,跌了下去。他伸出双手来不及稳住,却被锁悲飞快的扶住,脑袋撞到锁悲盘曲的腿上。
“多谢师弟。”想坐起,头皮却一紧,发被人拉住。
锁悲抓起空门化心散在腿上的黑发,手掌慢慢顺著发丝探人“师兄,你的头发很滑,人的头发都是这样吗?”
无法坐起,空门化心索性躺在地上,听了他的话,挑起一缕黑发拉到眼前“滑?”
“师兄,你为什么会拜住持为师?你不习武,若不入沙门,必定是个读书人。”锁悲的声音带著困惑。“师兄,每次看到你,我会觉得自己好丑陋。”
“丑陋不丑,师弟,你不丑,真正丑的是虚伪的人心,虚伪得认为自己并不丑陋的人心。”淡淡的言语,空门化心并不在意两人不当的姿势,任锁悲的手在他的发间滑动,眼中清澈如水。
“师兄,你是伽蓝的右护法,左护法自入门便剃度受戒,住持何时会为你剃度?”
“师父自有安排。”
大掌在黑发中抚了抚,有点舍不得“你的头发,剃了可惜。”
空门化心问言不语。
“我听锁慈师兄说,左护法是武僧,他的功夫一定很厉害吧?师兄,你、你有十多年没见过左护法了吧?”
“嗯,十年了。”他那个师弟十五岁云游,一年半载会托人带封书信,若是细算下来,他们已有十年未曾见面。在他脑中,师弟仍是当年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模样。
“左护法在伽蓝时,经常和师兄一起参禅,其他师兄弟都说你们感情好。”锁悲的声音似含了些烦恼“师兄我不知道,我师兄,你的头发很漂亮。”
“师弟,你为何没去师父的讲法会?”锁悲很奇怪,空门化心却无意多了解。
“啊,山下出事了,住持散了法会,被借正和维那师兄请去,现在正在释迦殿。我见僧正脸色不好,这次出的应该不是好事。”
“又出事了。”空门化心摇了摇头,离开锁悲的腿上“师弟夜来护法堂,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锁悲结巴道。
“护法堂少有灯油,不能燃灯送师弟了。”
“师、师兄不必客气。住、住持常教我们,要怜、怜蛾不点灯。”锁悲结巴得更厉害,吭气了半天,终于穿鞋站起。“小僧小僧这就告辞。”他屈身,敛两手于当胸,行个礼佛后便缓缓走出。
听到院门掩闭的声首后,空门化心抬起脚,将绊倒他的东西拉过是一条帐纱。
桔色。他脑中只出现这两字。
将帐纱举在头上看了看,他轻轻放在身侧,保持仰躺之姿。
漆黑的房内,终夜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