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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你们娘儿俩,别瞎嘟囔啦,文文啊,再不走就赶不上车啦。”她爸咳嗽了一声,颤颤巍巍地拄着拐就想上前帮她提行李。
他少年时参加了解放战役被敌人射穿了大腿,卫生员绞尽脑汁总算保下他一条腿,却因为缺医药的缘故,使他那条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前几年下放时,又被牛角拐到了,两条腿愈发不堪重负,走得稍远一些,都累得腿发颤。
“爸,我来就好了。”兰善文赶紧在她爸之前提溜起来箱子,紧紧握在手里后,对着房里眼眶都红肿的核桃一样的二老鞠了一躬,“爸,妈,你们多保重。”
说完,一阵风一样开了门,“腾腾腾”地往楼下跑去。
她怕她再多留一分钟,她就硬不下心肠,走不了了。
去磨子岭,要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再搭两班汽车,然后再驱使着两条腿走上大半天才能到。
但兰善文还比较幸运,坐完车,拖着行李累得气喘吁吁地在山路上走到一半,就遇到一个买了粮食和布拉着驴回去的老乡,一听说她是被分配到这边的医生,二话不说,就从他的那条驴背上腾出来一大片位置,要让她坐上去。
老乡五十来岁,看起来和她爸年纪差不多,被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上露出道道沟壑,看起来和山上的老松树一样。
兰善文不好意思让他在一边拉着驴自己却坐上去,便推脱了一番,只把行李放在驴背上,自己一边走路一边和他唠嗑。
老乡年纪挺大,却不像她爸病怏怏似的,风一吹就倒,反而比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都有热情,兴高采烈地和她说,“大闺女,咱们这地方,可好些年没碰见过大夫了,有个痛热的,都只能自个儿忍着,可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不生病?尤其是老了以后,今儿个脑壳疼明儿个腿疼的,少不得要出故事呢,有些人啊,忍不了疼,也不想麻烦儿孙,一根腰带吊到屋梁子上,完事了。”
说着,他比划了个上吊的姿势笑道,“别看我现在还能耙地喂猪的,等过不了几年啊,也得用绳那么一勒,就完了。”
他咧开一口因常年抽烟而变得烈黄的牙笑得开心,兰善文却听得心里发苦。
怪不得她爸被放回来就染了一身的病。这穷山恶水下生活的人,哪个不是屈着腰活着的?
“好喽,现在咱们这地儿也有个大夫,能解解头疼脑热的喽!”老乡操着浓重的口音,笑呵呵地说着,长满茧的手又挥了一次鞭子,身上驼满东西的毛驴,“哞”叫了两声,欢快地撒着蹄子往前走。
兰善文头次看见货真价实的驴,不由盯着它仔仔细细地看住了,老乡看她一脸新奇,自豪地笑着,拍拍驴屁股,扯开大嗓门跟她道,“对了,大闺女,你刚才说你是被派过来的,是住公所里,还是卫生室里?”
“都不是。”兰善文回过神来,笑了一笑,“我是去钢厂里当驻派的。”
磨子岭有的是铁矿,四周又都是山树,紧赶着炼铁炼钢的上头在主席下号召的时候就拍了板,就近在这附近建了个钢厂,把城里的有志青年都派到了这儿,说是为国家尽一分力。
反右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大家干起活来都上了发条似的狠,有志气的青年被政策一鼓动,心里就和放了青蛙一般,跳得厉害,纷纷自告奋勇的过来了。
人多了,毛病也多,一个几百人的大钢厂里,没有医生也是个心病,所以她才刚刚毕业不久,就接到讲师的书信,让她和三个同学一处过来这儿。
她家里离磨子岭最远,所以就先过来了。
“哎呦,你一个闺女家的,到钢厂里啊!”老乡听了,惊得发瘪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看着她连连摆手说。“大闺女,钢厂那个地方,虽然说过来不少像你们这样念过书的斯文人,可大多数啊,都是老汉这样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些个后生无赖啊,仗着有力气,可是会欺侮人的,咱们本地的大姑娘小媳妇平常见了钢厂都绕道走,你一个小姑娘,可要小心啊!”
兰善文将他说得暗暗记在心里,点头谢道,“知道了,谢谢您。”
又唠嗑了几句,不远处就能看见钢厂的铁门了,兰善文赶紧拿下了行李,从兜里掏出来三颗带过来的水果糖,递给他,笑说,“谢谢您了,这些带给您孙儿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