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竹竿的老人

笔趣阁 www.1bqg.com，最快更新陈昊文集最新章节！

    晚上散步归来，在巷口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卖竹竿的老人。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见他了，但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前年夏天的某一个雨夜里，是在我吃完夜宵撑着雨伞回家的路上。他淋着雨双手吃力地推着架子车，车上捆着很多很是整齐的竹竿。在那样很短暂的刹那间，引起我注意的除了他全身湿透的破旧衣物外，我看见他张慌失措的眼睛在左顾右盼地找寻着什么。我想他应该是在寻找遮风避雨的地方吧，可是沿街的商铺都还没有打烊，他能去哪儿呢？我虽然迈着脚步朝着回家的方向前行，可是仍然会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被雨水冲刷被车灯穿刺的孤单身影。我记得我心里曾默默地祝福过他，希望他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雨。

    那个夜晚我心情沉重过，因为这个不曾相识的老人，因为那一场突然而降的夏雨。

    再后来的日子里，我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里邂逅这位老人，在我租住的小区周边，在我下班的时候，在周末去超市的路途中，在白天或者夜晚。那样的时候，我会慢下脚步来，偷偷地关注他。花白的头发，穿一身和这个繁华的都市格格不入的破旧老款式民兵服，脸部轮廓分明，个子矮小，步履蹒跚，推着一辆和他一样饱经沧桑的旧架子车，车上永远是捆着满满的翠绿色的打磨光滑长短一致的竹竿，竹竿上面捆扎着露出棉絮的破褥子。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推着装满竹竿的架子车在街上做什么，直到有一次我彻底停下脚步来围观那些看竹竿的人们。

    “这一根多少钱？”一位穿着考究的城市妇女问到。

    “五块钱。”老人用浑浊的声音回答，并伸展开右手的五个指头做了个价格的比划。我却分明看到了老人的手指上有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心里想着定是被竹枝截破的吧。

    “三块钱卖不卖？”妇女犀利地还价了，并做了要走开的架势。

    老人没有说话了，取出了被那位阿姨选中的一根竹竿递给了她，然后接过了五块钱，从内层的衣兜里找了两个硬币递给了买竹竿的阿姨。

    那是个秋天的午后，阳光反射在两枚硬币上面，穿过我厚厚的眼镜片，很是刺眼。

    那一次，我知道了竹竿的用途是可以晾晒衣物。也知道了一根竹竿的价格：五块钱或者三块。

    最近一次见到卖竹竿的老人是在去年冬天的一个雪夜里。晚饭后我从水果店出来在巷口遇到了久违的他。他侧躺在一家商铺廊檐下自己铺开来的褥子里，眼睛看着过路的人们，看着他一字儿排开来的竹竿。我有些震惊，心情陡然地难过起来，须臾间的呼吸冒着寒夜里的白雾气。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我向他走去并蹲在他身旁对着他问好。他以为顾客来了，试图爬起身子来。我扶着他坐起来低声地问道：“你冷不冷？”他听出来了我声音里的怜悯，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我见他不愿意开口说话，就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从水果袋里掏了两个苹果放在他手上，他看着我的眼睛并试图用没有多少力气的手拒绝我的馈赠，但我已经起身离开了。我知道这个大都市周边一些小县市盛产竹子，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像他这样的老人年复一年地以卖竹竿为生。然而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铝合金制品的晾晒器具早已装帧在了各个窗口，究竟还有多少人需要去买他的竹竿？

    散步归来，新年后的这个春天的夜晚再一次看见他，老地方老时间老模样，他依然侧着身子躺在要在此过夜的被窝里，翠绿色的竹竿依旧挨个儿斜摆在凹凸错落的瓦楞间。我走上前去，恍若去年冬天的某个雪夜。

    这一次他微笑了，显然他记起了我。我看见他在啃一个干涩的馒头，忍不住地问他晚饭就吃这个嘛？他点头作答，依旧不肯说话。我从衣兜里摸出刚刚买书剩下来的十几块零钱放在了他的手上，他硬是不要，用手挡了回来。这一次他终于说话了，说今天竹竿已经卖了三十多块钱呢，高兴的心情溢满了干瘦的脸颊。但我还是把零钱塞在了他的手中并对他说赶紧去对面的沙县小吃店里喝点暖和的汤吧

    再次转身后，心里哽咽的讲不出话来。大脑里总是浮现着那些无人问津的翠绿色竹竿和老人家衰弱的身影。这是在初春的夜晚，小巷两旁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露出点点的灯火来，温馨的光线打在我落寞的脸上，投映在深不见底的暗夜里。

    夜凉如水。

    老无所依的卖竹竿老人。

    晚安！

    2011。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