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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元震也压低声音。
小雪指指沈雩房间方向。
“你家小姐生气了,不让我进屋?”元震挑眉。
“对啦,我看你还是快走吧,我家小姐的脾气我最清楚,她说不准开门,我可不敢随便开。”
元震倒是一派轻松。先卸下马背上的两大捆东西,从窗户递给小雪。
“这些多少钱?我拿给你。”小雪回头就要取钱。
“不用了。”元震喊住小雪脚步。“当作是感谢你们借我住一宿的谢礼吧。”
“真的不用?”这元大哥还真慷慨。
“不用。”元震笑笑,小雪差点被他那好看的笑容迷昏。
棕色马儿此时又嘶嘶地吐着热气,健硕的马腿原地踏步,有点怕冷的样子。
“马厩的门我没上锁,如果你还没要走,就先把马儿牵进去,以免受寒。”
“谢啦。”元震毫不考虑地牵起马儿进马厩,早就打定主意似的。
将马儿牵进去和沈雩家的马作伴后,元震悠闲地踱步到沈雩房外。等沈雩发觉,他已经双臂交叉靠在窗框上占好位置。
她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看着她,笑笑。
他还要笑多久?在比较过两人的耐心之后,沈雩认输,离开画桌、离开这房间总行了吧?
她撇过视线正要走,他先出声了:“头发,乱了。”
沈雩当作没听见,从他面前经过。
“早上起来忘记梳头吗?好想帮你梳。”
轻佻的话语由他一讲,却变成一种单纯的希望。他双臂交错,下巴抵在交迭的手背上,脸上表情无一丝邪气。
明知不回应是最好的回应方式,沈雩还是说了:“对陌生女子说这种话,不会太失礼吗?”
语气是她;贝的清清淡淡,没有多余情绪;阗黑的双眸,仍是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话,只对你讲。”他表情无辜,好似在抗议她的冷漠。
沈雩差点失笑。“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你讨厌我?”就算她回答是,他也不会相信。
他突然认真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像要望进她内心深处。
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她到底欠了他什么?
“我对你,没有感觉。”她已能面对他那种带着千思万绪朝她而来的深凝,她并不欠他,没什么好怕的。
“没有感觉?你骗人。”
“随你怎么想。”她说完,就要离开房间。
经过他面前时,他出其不意的伸手,轻滑过她耳畔散落的长发,从耳畔顺到发梢,轻握住。
她只好缓住脚步,瞪着他,不知道这样似语不语的神情,反倒有种奇异的媚态。
“你未免太放肆。”她的发梢已经染上他的温度,他仍不放手,一径带笑的看她。
“对家教甚严的雩姬做出这样的动作,我的确是太放肆了。”
沈雩阕黑眼眸闪过一丝冷厉。“恐怕令尊没教会你应有的礼节。”
“他?”元震失笑。“事实上,在我十五岁以前,他根本不知道我就是他儿子。缺乏长上教养,请雩姬原谅我的失礼。”
私生子?这词汇窜进沈雩脑中。以私生子身分成长的男子,会有那样爽朗的笑容?
“就算令尊未曾教导,现在这个年纪你也早该明白事理了。”
“的确如此。”他还是一皮天下无难事的轻松样。“可惜手上的细滑青丝太迷人,我舍不得放手。”
对她,他绝不放手。
俊眸坚毅,潜藏无尽情意,锁住她不悦的深黑眼瞳,凝定不移。
“真不放手?”长睫微瞇,在她眼下形成幽深的阴影。
就在他还自信笑着的同时,沈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利刀,毫不留情地往发尾一划,不过一眨眼工夫,一绺几吋长的黑滑青丝便孤躺在他掌心,而她,重获自由。
“你--”好个刚烈女子。“我怎会忘记,你连生命都不在乎了,更何况只是一绺发丝。”
对世上一切都毫不在意吗?元震心跳沉如擂鼓,为她不容任何人进驻的双眼,和她脱尘出世的冷淡。
沈雩收好刀刃,露出足以迷倒众生的冷艳微笑,像在取笑着他的多管闲事。
元震心猛地一缩,更加强了原本的信念;她离得愈远,他就跟得愈近,绝不让她眼里的风景再如从前。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会好好珍藏。”
他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她,略低下头,将手中留有她发香的青丝送至唇畔,当着她的面轻轻一吻。
他叛离常轨的不羁行径,教她内心惊诧不已。这个人,究竟为何而来?
“元大哥,喝碗热粥暖暖身。”
“元大哥,天气很冷,小姐又不许你进屋,我看你还是赶快走吧。”
“元大哥,你看,都下起雪来了,快穿上这件披风,躲到屋檐下,多少可以挡挡风雪。”
“元大哥,雪愈下愈大,喝完姜汤之后,到马厩避避寒吧”
小雪躲开沈雩,不时打开窗户叮咛元震,偶尔递碗热汤热粥给他暖身。从近午时分到傍晚,从霜寒到雪降,元震在寒冷的屋外已经度过三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元震在屋外虽然身寒体冷,心头却早有决定。他坐在屋檐下,背依靠着紧闭的门板,那件又重回他手上的披风,现在披覆在他身上,为他挡去飘落的雪花;天色渐暗,天气也愈见冰寒;事情的发展,一项项照着他的计画在走,天气愈冷,代表他往预知的结果更进一步。这些过程都是他预料中的,即使冷到发颤,必须摊开手掌呵出热气来取暖,他也甘之如饴。
看着晶透雪花飘坠在他暖厚的披风上,记忆转回初秋时节,他甫自西方经商返回京城,隔日即是老夫人寿宴,若不是李东买来绘扇献宝,他也不知道沈雩竟被亲爹逐出家门,流浪在外。
年中爆发退婚风波之后,正巧遇上元府每年的西行经商月份,他必得领队前行;继而听说沈府将举家南迁,他原以为等他秋天返家之后,再往南寻她即可,谁知沈老爷居然狠下心赶她出门,她不但未跟随家人南迁,更在同时间往西北走。
她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凭靠着一把绘扇提供的线索,他不辞千里亲自南行探访她的家人,一路明查暗访,用掉整个秋天的时间,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冬雪来临之际,他终于寻到她的芳踪。
在重新遇见她之时,所有辛苦都有了代价,也在看见她身影之时,全被抛在脑后,所有的辛苦也就算不上是辛苦了。
现在,她就待在他背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他守在门口,像守着她。他猜想着,她什么时候会帮他开门?心中浮现前年初见她时,她在桂花树下展现的笑颜。当时他尚未结识唐劭劲,也还没认祖归宗,而是以元府总管的身分进到沈府,误闯小姐院落
她穿着丝绸裁制的鹅黄色衣裙,款式简单素雅,唯一的装饰是发髻上的一只金步摇,没有更多装点,却已足够将她夺人心魂的丽颜衬托得更加完美。
婷婷身影坐在花树下作画,如雨飘落的金色桂花瓣扰了她作画的动作,她索性丢了画笔,伸出纤白素手承接香气盈人的落花,低头嗅闻馥郁花香;就在那时,不经意显露出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勉强,那是出自内心最美最纯真的笑。她美丽的笑颜持续好久好久,直到发现他的存在才停住。
那张纯粹的笑颜,从此深深印刻在他心上,他爱上那张笑颜,无可自拔。他的心在堕落沉沦他知道,但已无法自救,只能选择深陷
见到陌生来人,她松开手中花瓣,任由金色花朵从她衣裙翩然滚落。她挺直背脊,神情漠然,像个女王般矜贵,难怪京城百姓总爱昵称她为雩姬,就连真正的皇室公主,都不一定拥有那样光华内敛的气质。
幽深如寒星的翦翦双瞳不起一丝波纹,像看着他,又像没看见他;如幻境般的阗黑眸子,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样和她相视无语对望着,以为会这样望着对方到永久。
他知道她的冷漠、她的疏离都只是外在,也许她美丽的笑容从不为外人绽放,他却曾亲眼见识,那已足够,足够让他明了,她其实并非如外表那般冷漠,她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欢情悲绪。
因为恋上这样的女子,他的情路注定走得艰辛。瞧,现在不就是了吗?
天降大雪,他缩在檐下不停呵气取暖。天气真的好冷,冷到他头昏想睡,长途经商加上寻她行踪,大半年累积下来的奔波劳累,在此刻全然放松,在终于撑不住清醒的意识之后,让自己沉入半梦半醒的迷离幻境中,慢慢睡去
眼见天色暗黑、大雪纷落,小雪心急如焚,在屋内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跑到沈雩面前求救。
“小姐,元大哥还在屋外,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他还没走?”沈雩从画纸上抬头,停下手中画笔,讶问。
“他一直待在屋外,已经足足三个时辰了!”小雪简直急得快跳脚,她一点都不希望有人死在她家大门前,更何况那人还是和善的元大哥。
“他不冷吗?”沈雩又埋首于画桌,她以为他早已离开。
“血肉之躯怎会不冷?!”她跳到沈雩面前,硬拉着她往窗边走。
沈雩只好放下画笔,任小雪拉着走。小雪粗鲁地推开窗扇,漆黑屋外飘降浓厚大雪,一阵冷风从敞开的窗户侵袭进来,引得主仆二人浑身发冷。
“小姐,很冷对不对?元大哥就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待在外头大半天了!你就算不可怜他,也该行行善心,让他进屋里避避风雪,再这样下去,待会儿我们真的要替他收尸了!”
小雪讲得很恐怖,字字句句都在责怪沈雩的无情。沈雩有点委屈,没说半句话,跟在小雪后面,看她开启大门,而背靠在门板上的元震,就在门开的同时,往后仰躺在地。
“啊!”小雪尖叫一声,连忙蹲下察看。沈雩站在一旁不动,心里想着:这人是疯了么?
小雪探探元震的鼻息,扯掉他身上那件盛满雪花的披风,一边拍拍他苍白冰凉的脸,担忧地呼唤着:“元大哥,元大哥,你醒醒啊!”看来他是昏过去了,小雪大喊沈雩:“小姐,快过来帮忙扶元大哥啊!”沈雩被小雪一喊,木然地蹲到元震身边,愣愣看着小雪着急的模样。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吗?人为何会对一个等同陌生人的人这样忧心?是因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吗?
她的手缓缓贴到心口上。侧隐之心,她也有吗?为什么看到快被冻结成冰的元震时,她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
“小姐,你还在发呆?!再呆下去,就准备请和尚来啦!”小雪费力地扳高元震的背,试图扶他起来。
“请和尚来念经吗?”他会死吗?
“小姐!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快把他扶到我房间去!”
“让他睡你的床?”
“能让他睡小姐的床吗?当然是睡我的床啊!”人命关天,小雪口气不大好,顾不得谁是小姐、谁是仆婢了。
“你的床那么小,他这么大个人,塞得下去吗?”沈雩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小雪这才想到这个头痛问题,她的床是太小了些。“但是又不能让他再睡柴房的冰冷地板,为今之计只有--”
沈雩怎不知小雪打的主意?现在的确只有这个方法可行。
“扶他到我房间吧。”
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别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