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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临睡前,青花往窗外看,道:“姨太太还跪着呢?她今天恒心上来。”张氏正解衣裳,闻言冷笑:“她的恒心,可不就是留在这种时候用的。”

    回想今天的闹,张氏郁结得快要得病。

    已睡下的玉珠又烦上来:“别再说她!不是有祖母在。”

    恨得张氏点她一指头:“你这个性子打小儿看着好,安静,钻书里就出不来。那时候我想,玉珠虽不爱做针指,又有什么?至少性子沉稳。我为你守好嫁妆,不让你祖母弄了去,以后不管嫁给谁,你手中有钱,他倒敢欺负你?”

    “现在也一样。”玉珠捂耳朵,在心里道又来了又来了,就不能少说一回。

    “现在一样个屁!”张氏也骂了粗话。玉珠把脑袋往被子里一钻,七月的天气晚上秋凉,倒还不会热到。

    “现在,你若嫁个王孙公子呢?针指上不行,妯娌们难道不笑话你?”张氏发牢骚恨怨:“真是奇怪,你都还没有亲事,什么表姑娘堂姑娘的,还敢上来!”

    又支起耳朵听听,狠狠吁口气:“你姐姐还在骂呢,也是,摊上这样的亲姨姐妹,谁会不气?”说到这里,才吹灯睡下。

    对面东厢房里,门窗紧闭,也有掌珠的骂声出来。

    掌珠散着头发,也不梳晚妆,靸着绣花鞋,都没有穿好,就这样在房里走来走去,袖子早撸到手肘以上,一边走一边骂不绝口:“糊涂油蒙了心的,没廉耻!她哪里是在余家呆不下去来找余伯南!分明是我们走以前,姨妈就做好的!”

    “你姨妈从到京里可就一直没出过门儿,”邵氏弱弱。

    掌珠大骂:“一听就是,就您看不出来!姨妈是没有出过门!明珠才找了十几天才找到我们家!她怎么不让人拐走卖了!天底下的拐子都死绝了,还是窑子里全关了门!”

    邵氏就落泪。

    “哭!您就会哭!全然不想这事的严重性!明珠留在家里,我们家的风水名声全都坏掉,我嫁不出去,玉珠也休想!宝珠的亲事,只怕要黄!”再骂到余伯南身上:“姓余的也是,他家的人他说不要就不要?当初可是判下来的……。”

    说到这里,掌珠不言语了。气呼呼回榻上坐好,心头火气还冲多高。

    见她不再骂,邵氏陪笑:“掌珠啊,你的亲事当然要紧的,不过幸好的,祖母也没松口答应她留下啊。”

    掌珠三姐妹离开后,安老太太打发闲人走开,只留下两个媳妇和方氏母女,亲口告诉她们:“你们寻房子吧,我这里不能留别人家的逃妾。”

    老太太也气着了,又让掌珠大怒而气着,甚至不肯听方姨妈母女解释。老太太不肯听,自有人劝方姨妈母女离去,老太太也没说就撵走,方氏母女自回房中。

    这是上午的事,晚上南安侯来用晚饭,老太太还在生气没有说,提起来她不喜欢。而齐氏等人当这是小事情好打发,也先不说。大家都不说,南安侯用过晚饭就走,说衙门里最近竟然忙得觉也不能回家睡。他走以后,方姨妈就跪到老太太房外面,一言不发的,但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掌珠气得出去大骂,让邵氏拉走,再就房中一直大骂到此时。

    张氏关上房门生气,而宝珠,这时候也还没有睡着。

    卫氏忧愁的一会儿落泪,一会儿也骂,就是骂声小些:“天可怜见的,姑娘才寻上好亲事,余公子来做什么!这方表姑娘也来了!菩萨皇天在上,让她们都走了吧!”

    又往窗外面看,卫氏恨的握住剪刀,宝珠见到,有气无力的问:“奶妈您这是作什么?”卫氏低头,这才看到自己把剪刀拿起来,就手放下,又恨得重新握住:“我我,我要是出去拿着这个,姨太太会不会吓走?”

    红花在一旁,小脸儿上苦大仇深。

    宝珠则是更无精打采:“理她作什么,是她跪,又不是你跪,”

    “姑娘说哪里话!”卫氏火冒三丈,把剪刀放下,转身子气愤满面:“姑爷每天上午来,有时候也下午来。今天下午没有来,下午姨太太也没有跪,谢天谢地的,”

    宝珠轻声道:“姨太太怕舅祖父见到,即刻撵她走,她才等晚饭后舅祖父走了才跪。奶妈放心吧,她又不是好身子骨儿,跪上一夜明天就病,到明天姑爷来前,估计她就回房去养病。”卫氏咬牙:“她就是这个意思!她想病在家里,老太太就不好撵她!姑娘既知道,快去对老太太说!”

    “祖母难道不明白?”宝珠愁眉苦脸。她也怕,怕表凶明天上午来见到。房中有一尊卫氏请来的菩萨画像,宝珠忧愁地对着菩萨的慈眉善目想,我是祈求姨太太半夜里就病得要回房,还是祈求表凶明天公事忙,他不会来?

    貌似这两样都不好。

    姨太太虽坏,咒她生病倒成了自己不好。虽说别人不好时,自己未必忍得住。可宝珠的心地,还是说不出口。

    而祈求表凶公事忙,也不对。

    宝珠叹气。

    卫氏叹气。

    红花腾的起身:“我去!我去和她拼了!”

    卫氏和宝珠一起拦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去能作什么?”

    红花道:“她不是想病!如今秋凉上来,夜里受凉可以病得起不来,她起不来,就没法子祸害我们!我去弄盆井里的凉水,当头给她浇下去,看她还不马上就病!”

    “哎呀!”

    “哎哟!”

    宝珠和卫氏齐声叹气,再对着:“唉!”

    “哗啦!”有什么在院子里响起来。

    主仆三人往外面去看,见张氏玉珠也披衣出来。而掌珠手中拎着一个盆,怒气冲冲走回房。再看方姨妈,浑身上下全是凉水,在夜风中即刻打起哆嗦来。

    农历的七、八、九三个月,是秋天。白天虽热,夜里却凉上来。

    “不用你去了,”宝珠嗔怪红花。红花咧着嘴笑,居然开心得拍了一记巴掌。张氏和玉珠闻声只眼角往这边微转,就转身回房。卫氏也道:“姑娘也进去吧,这秋凉了,明儿你也病了,姑爷要问,可怎么说。”

    她进房后,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姨太太马上就病吧。”

    宝珠抚额头,一脑门子的乱心思。

    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撵方姨妈走,虽不愿意做诅咒人的事情,但宝珠也觉得,方氏母女可以走了。

    有这样的一种人,到哪里哪里不好,就是方氏母女这样的人吧。

    老太太房里,一直没有人出来。

    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难道让气糊涂了?那还有侍候的人,也应该出来说句话吧?

    ……

    “娘,你怎么了?”一大早,方明珠的哭声就响遍院中。掌珠直气得后半夜才睡,这就让吵醒,主要是她一会儿出来瞅一会儿出来瞅,看方姨妈几时才病得往地上一倒,掌珠就打算不管祖母说,指使几个人把方姨妈抬到大门外面去。

    当娘的都走了,当女儿的还能不走。

    她恼得从床上跳下地,哗拉一下,扯开房门,对着院子里近似咆哮:“还让不让人安生!滚!”方明珠也怒声而回:“我娘病得快要死了,要死在这里,我和你没完!”

    张氏本来不想出来,听到后也气得出来:“方明珠,你娘病死在这里,和我们不相干!”玉珠在房里也气:“就是,不关我们事!”

    宝珠在房中痛苦:“我才睡着!”她也想了半夜才睡着。

    红花昨天夜里就想拼命,见院子里吵得热闹,揣起剪刀就出去。卫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红花小身板儿呼的出去,还没愣住,“呼!”红花又回来了,张口结舌:“姑爷来了!”

    院外的天上,天边的淡月还挂着,才透出白光。

    宝珠还没有起来,闻言吓得一缩脖子:“什么钟点儿,他来作什么!”也不披衣服,下地就往窗户上看,见果然是袁训进来,而且面如锅底。

    袁训又是一夜没睡,而且心事重重心情不佳。他本来想在二门外面找个地方睡会儿,天亮了再进来看宝珠取笑几句,开开心去当差。老王头才开门,他就听到里面在吵架,他就进来。

    本来就没好气,进来更没好气。

    怕女眷们有衣着不整的,他在二门上先重重一嗓子:“嗯哼!”掌珠虽糊涂他来得早,也赶快进去,张氏也进去,红花就是这时候听到是他,也缩回去。

    独方明珠傻了眼,抱着浑身发烫的母亲,傻呆呆看着一个英俊的少年直直进了宝珠房。这是谁?

    “明珠,去求老太太,去求她,”方姨妈真的是拼死一搏。

    方明珠张张嘴,家里全是女人她不怕,可来了一个男人。她扶起方姨妈,没心没肺又出来:“我说不要用苦肉计,你偏不听!先回去换衣服我去请医生。”

    早上寂静,掌珠在房中问邵氏:“你听你听!这是苦肉计!”

    张氏往地上重重啐道:“不要脸!”

    卫氏和红花来不及骂,因袁训黑着脸在走廊上坐下来,眉头拧得成一小块儿:“谁大早上的家里乱!不怕惊到祖母,吵到家里人!”

    没有人再奇怪他来得早,他自己也想不起来这种时候,天才蒙蒙亮,坐到这里不合适。

    他觉得合适,他就坐着。

    袁训声音不小,掌珠在房中大声回:“去问余伯南,幸好你来了,让余伯南把他家的带走!”张氏想想,也在房中大声道:“这家里没王法,总算有人来过问!”玉珠倒羞得怪她:“您又插什么口!”

    张氏道:“老太太假好心,什么也不管了,没个人过问还行!”

    宝珠在房里大气儿也不敢出,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早把表凶不和自己客套银子的事丢到脑后。表凶早就知道余伯南喜欢自己,说不好明珠的事他也清楚,表凶性子不好,一不小心他就迁怒……。

    “红花,姑娘呢,这么乱了还睡得着?还不起来!”

    宝珠委屈,见天也是起的时候,慢慢腾腾起来,但缩在房里不出去。

    袁训在走廊下面一步没动,喝了几碗热茶精神上来,那脸还是黑得跟包公似的。方明珠自然不敢来闹,邵氏见到也安心:“掌珠,你以后找女婿就得找个这样的镇得住人。”掌珠咦了一声:“这大早上,他来得不对呀?”

    张氏在房中见到,也对玉珠道:“看看,他是不会放过的,等我梳好头,出去好好对他说说。”玉珠气道:“您少说几句吧,您倒是先去问他,大早上的他怎么能闯进来!”

    “什么叫闯!家里只有姑娘,有了姑爷自然当家。闯什么闯!”张氏不理会玉珠。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太太房中有人道:“请四姑爷去说话。”袁训丢下茶碗,往安老太太房中来。

    见老太太是匆忙起来,头发才梳好坐在榻上。袁训问安道:“昨儿一夜没睡,侯爷应该也是一夜没好睡,才从门外面过,累得不行,我说门房歪一歪,就听到家里吵闹。是什么原因要吵,又是谁敢在这里吵?还想问祖母,祖母倒不是不明白的人,怎么由着她们闹?”

    掌珠只会发飚,这话让袁训给问出来。

    安老太太淡淡,倒不是太生气。她半晌不说话,袁训就等着。

    “你说,以前做错了事,对别人好些,是不是可以更改过来?”安老太太忽然问的,却又是这样的一句。

    袁训结结实实呆住。

    这是句什么话?

    见窗外白光渐起,翠色木叶渐清晰。老太太面容衬在翠色上,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不是优柔寡断:“那一年她们母女初到我们家,我看她们可怜留下。以后呢,可以解闷。留下。人做好事情,其实受益的大多是自己。但做了对事情当了好人,遇到这不懂事的人,也没有办法不是?”

    “是。”袁训认真听着。

    “以前不撵她们,是撵走她们,她们就没处可去。自然但凡有囊气,也不会无处可去。但凡有志气,也不会孤苦无依。这一对人,却真正的没囊气又没志气,我想年年鱼虾放生不少,权当放生。”

    “是,您和我母亲倒是一般儿的想头。”袁训道。

    “我前天问侯爷,姑爷这么年青,在太子府上到底是什么差事?侯爷说了不得,竟然是什么事儿都知晓。当时我想,你不是不精明,那往家里去的时候,就没有打听过宝珠不成?”安老太太没有责备的意思,是笑容满面。

    袁训没有难为情,事先打听这是理所应当吧。他承认:“是。”

    安老太太笑道:“那你也就应该知道,这个什么脏的臭了的表姑娘,我满心里想成全她,她母女自己设计自己钻,把自己送到别人门上当妾,要不是我还在,早让余家折磨死。如今她跟了来,我昨儿想了半夜,又要把她自己送到什么地步上去呢?人心自正,倒是不怕她。”

    袁训莞尔:“说是这样说,不过行善也有度。”

    “你母亲也念经,你去问问她就知道我怎么想。”

    “母亲和您一定一样,不过我年青,我省不得什么自有福报。”袁训道:“如今有我在,我可不忍她!让人去找姓余的来,要么他领走,要么他出主意!”

    安老太太忍不住笑:“你这孩子,你这是为难余伯南呢。”老太太上了年纪,都闻到一肚子酸味道。

    “祖母发话,我就不寻他。这一对人不能留,我作主,撵出去。祖母要行善,送十两银子吧。”袁训面无表情:“我容不下她们!”

    同时在想,妇人心思全是一样,早听说姑祖母刚强,原来也心太软。又寻思,祖母才说当年对别人不好,换个人帮助,可以心安?

    这姓方的真好命,遇到祖母这样的人。

    不过她遇到自己,是她运气走到头!

    袁训此时不能理解安老太太,认为是女人心思。这其实也没有说错。

    安老太太没有话,心平气和地笑:“我老了,这家交给你吧,我不管了。本来我想着看她能演几出子,横竖你天天来,让你发落。”

    袁训就知道指他今天来得早,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心事说出来。他面色不豫:“成亲日子,定下吧。”

    方姨妈闹了一天一夜老太太也没惊,此时大吃一惊:“不是等你家长辈,”她险些把名字脱口而出。

    袁训不豫的脸色就从这里而来,他闷闷地道:“出大事了!京里拿奸细,瓦刺使臣不辞而别。和谈竟然是假。回京的人都让返程,舅父就是想回来,今年也回不来了!”

    他来时郁闷,就是为了这个!

    舅父和姐姐不能亲眼见到自己成亲,在他们心里该是多么的遗憾。就是袁训母子,也是一样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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