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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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猎风急，潮信滚滚。

    潮自天边来，层层叠叠的白色排浪，自极目处远远地涌来，越近岸边越急促，翻卷着、拥挤着、怒吼着，蓦地已至岸边，于是用尽全力，腾空一下子猛扑过来。在礁石上已摔得粉身碎骨，又被沙滩轻易地化解了气力，可是倔强的潮水再次积攒着力量，又迅速地撞向岸边，复碎又复还，一次又一次，永不休止。

    鸥鸟在与我一起读潮。它们在翻飞，在快乐地尖叫，仿佛是顽皮的孩子初次在大雨中惬意地嬉闹着。我在风中的礁石上伫立，在静静地凝视，仿佛是被一本偌大的书籍深深地吸引着。

    千堆的雪浪，不正是万迭的历史么？潮头是海洋不尽伸展的手臂，它从海洋深处而来，它从历史深处而来。不竭的潮水，来自海洋不竭的容纳，来自历史绵延的沉淀。海洋正是一部气势磅礴、恢宏大度的史卷，潮汐正在逐字逐句的诠释。读潮的表面，是历史激情的咆哮；读潮的深处，是历史壮烈的悲怆。

    读潮，我以一种理性的平视。正如面对历史，人不必自觉卑微。人是历史开天辟地的创造者，是历史万世不竭的传承者。每个人都可以独立潮头，尽管他终将倒下；每个人都是历史的注脚，尽管他终将无力再演绎。读潮之狂躁及沉静，读潮之奋斗及无争，读潮之涤荡及催生，读潮之犀利及雍容你会深深感到：对于历史，人是船浆，是剑戟，是锋芒，是折射着历史光辉的豪杰，是杂沓争逐着的英雄。尽管，历史篇章中盛载的只是寥寥的帆影，而正是一代又一代平凡而质朴的民众凝聚而成的浩瀚汪洋，在支撑着那些船与帆，构筑成历史深厚而沉重的背景。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就是亘古不变的历史法则，这就是正视历史才能感悟的唯一真谛。

    庄子梦化鲲鹏，自由游弋，振翅飞腾；项羽独立乌江垓下，回首叹息，无奈别姬；岳飞凭阑远眺，怒发冲冠，仰天长啸；龚自珍苦叹万马齐喑，仗义谏天，呼唤英才潮起潮落，潮来潮往，容纳了万川之水，也淘尽了无数英雄与凡客，正所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水有仁有智也罢，无仁无智也罢，它留下的是一尊尊风骨，湮灭的功名利禄；它披阅的是有为有义的性灵，它漠视的是苟且伪善的人生。

    我清晰地看到了，那潮头孑立着被放逐的屈原、失明的左丘、膑足的孙子、囚秦的韩非，潮水也在一页一页地向我翻展着离骚、国语、孙子兵法和说难、孤愤，那里面有齐天的睿智在绽射着熠熠光彩，那里面有扶摇的壮志在直冲九重云霄。历史因为它们而弥足宝贵，后者因为他们而击鼓纵歌。他们生时也许孤独苦闷，身心抑郁，而逝后却异彩万世，留芳沁脾。是的，历史珍存着卓有价值的瑰宝，摒弃的是虚幻的泡沫；历史祭奠着执著追求者的跫音，唾弃的是鲜耻沽名者呱噪。

    潮来了，它在高唱：“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它是言之必行的实践者，它不是空空掠过的无形的风。

    潮去了，它在低吟：“有志者，事竟成。”它是永不服输的坚强斗士，它不是乘势起落的季节河。

    不尽的潮水，浸染着一辈又一辈先祖的血脉，依然在向遥远的彼岸奔涌、奔涌、不竭地奔涌着。它来自易水之滨，它来自赤壁之畔；它来自长淮的春雨，它来自关塞的秋风；它是泰山之颠的朝阳，它是西湖岸边的垂柳；它是宫廷的平韵，它是民间的俚曲；它是战尘、峰火、狼烟，它是小桥、流水、人家幽远的历史，在潮头凝炼成一本深奥的书，令我读难释手，令我读不到尽头。

    潮来兮，来者皆熙熙？潮往矣，往者皆攘攘？有谁还似我，在潮头静寂地思忖，在潮头苦苦地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