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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秀巧来扶你”“不用扶,我还老当益壮,没老到走不动,你还是赶紧上车吧,别耽搁了出发的时辰。”老夫人挥退了巧姨娘的搀扶,腿脚还算有力的拄着雕三仙拜寿纹拐杖,缓缓走下有两排小麒麟兽的台阶。
朱漆大门外停了七、八辆八宝琉璃华盖垂着折羽流苏的马车,一辆比一辆华美,全载着周府女眷,后头几辆缨络垂帘小油车上则是跟着去服侍的丫头、婆子,以及主人们的应急用品。
女人家出行不只带婢女、仆妇,还有护送的管家、小厮和家丁,一行人或骑马或步行的跟着马车旁,一来是保护马车里的女眷,二来也方便听候差遣,无须劳师动众地喊人。
前头两辆马车戴着当家夫人崔氏和她的行装,一辆马车约可坐足八人,她带了四名丫头、两名婆子,以及与她形影不离的锺嬷嬷外,车上还备有她惯用的小用件,满满一车。
老夫人和巧姨娘同车,她们不喜人多,贪静,因此只留几名丫头伺候,其他人都坐到后两辆马车。
而难得有机会出门的小姑娘周玉湘自然和谈得来的嫂子孟清华坐在一块,因为孟清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需要的空间也较大,所以四个大丫鬟只有斜月和凝暮在身边,惊秋和碧水以及几名粗使丫头都坐后头的马车。
周玉湘是庶女,只有两个丫头跟着,嬷嬷并未同车。
比较令人不解的是,孟清华的马车上多了名陌生的丫头,个子不高,长相也普通,是那种过目即忘的容貌,唯独气度沈静得不像丫头,大姆指与食指间有长期握剑磨出的厚茧。
“咳咳!玉馨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一向最爱凑热闹,哪一回出门不是吵着要跟,这一回为何不见人影,让人真不习惯。”少了吵吵闹闹的丫头,还真是安静。
忍不住的老夫人问出心中疑问,周玉馨未能同行,马车数目减少好几辆,因她每一回出游都像要搬家,衣衫裙子装满好几箱笼,饮茶的茶叶、茶具、一篮一篮的点心林林总总的大小物件堆满一车又一车,不管用不用得着,她都会命人准备,连知她口味的厨娘也带上,仿佛是皇家公主游街过市,极尽奢华和招摇,唯恐人家不知她排场大。
巧姨娘眼露笑意,以帕掩唇。“听说脸上出疹子不好见人,要待在府里静养,连饭菜都让人直接送进揽翠阁。”
“咦!都多大的人了,为什么还会出疹子,向来最看重容貌的她哪受得了。”难怪藏头缩尾的。
“秀巧倒不清楚,不过听院子里的丫头提了一句,是用鹅卵清敷面后才长出疹子的。”她修养好,没笑得太大声。
“鹅卵清?”敷出红疹?
她补了句:“发臭的鹅卵清。”
“啊!坏掉的生卵哪能用,这丫头脑子坏了不成,傻到让人想骂她蠢。”真不理解她在想什么。
“误信偏方吧!据说鹅卵清和珍珠粉、磨碎的芝麻、薏仁、糙米混在一起搅成泥敷在面上有美肤嫩肌的功效,她大概用错了其中几种。”是夫人说过的美肌良方,她试过后效果不错,肤质滑细嫩白。
巧姨娘所谓的夫人指的是已故的夏氏,由丫头抬为姨娘的她始终认定夏氏是主子,真正的夫人。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你们这些小辈闹归闹可别闹出事来,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在老夫人眼中,周玉馨和周玉湘都是她亲孙女,无论如何闹腾都是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胡闹,但是要有底限,不可太过火。
其实有些事她心里有底,只是不说破而已,家和万事兴,能过则过,她这把年纪了图的就是安稳。
“是的,老夫人。”巧姨娘恭敬的应和。
相较长辈马车上的平静,另一辆马车上倒是传出悦耳的清脆笑声,梳着流云小髻,一半发丝垂落以半翅蝶簪固定,一朵方壷集瑞珠花别于发上,青春洋溢的周玉湘笑倒在嫂子身侧,素白小手轻搭她的莹润臂膀。
“四姐叫得可凄厉了,把我的小心肝吓得快从嘴巴跳出来,我捂着耳朵往被里藏,就怕被人听见我不小心流出的笑声。”她第一次使了坏心眼,心头有小小的开心。
“我本无害人之心,偏偏有人不存好心,老想着要把别人害得凄凄惨惨,看着别人越惨烈越是开心,不思让自己变得更好,一心要将人踩在泥水里。”若无坏心就不会害人害己了。
孟清华有些走神,抚着沉重的肚子,心想着夫婿终究没能赶得及回府,虽然他来信告知近日将归,可还是迟了。
一行车队由周府出发,一路缓缓向千佛寺而行,带队的原本是长房长子周明寰,但他带着庶弟周明泽还在半路上赶着,没能会合,因此周明溪便成了这行女眷中唯一的男丁。
至于周端达则坐镇周府,府里不能没有主子,他正好和眉来眼去已久的小丫头暗通款曲。
******
由于崔氏管得甚严,除了已纳进门的巧姨娘她无法发卖外,她不容许再有丫头爬主子的床,谁敢来抢她的丈夫,不日便会莫名消失不见。
“嫂子,四姐的脸会不会好?我看她脸上的疹子都流脓了,好可怕。”那晚她还作了恶梦,梦见四姐十指长得尖细,戳向自己的眼睛直喊“还我脸皮”
“只要不抓破脓包再上了点药,很快就会恢复原本面容,美丽不减。”林大夫的药很管用,一抹见效。
孟清华让个长了疹子的丫头试过,隔日便好了,疹子没了,皮肤更加白嫩细致。
“可是已经抓破了呢?”想到四姐脸上的血和脓,周玉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她不想自己也变得那么丑。
“那就只能怪她不走运,日后会留下浅浅的粉色疤痕,不过上点粉也能遮住,不会太难看。”还能用胭脂补救。
“大嫂,你说四姐她会怪我吗?”她越想越不安心,一向以美貌自豪的四姐肯定不会放过她。
出了口气后,周玉湘才感到一丝后怕。
会。但她不会直言。“她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叫她一定要敷上美颜圣品,她想怪也无从怪起。”
孟清华整治人的手法是针对周玉馨爱美的弱点。既然她用言语伤人,让人陷入无望的绝望中,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让她知道尝尝什么叫无边的恐慌。
孟清华故意让丫头算准时机到揽翠阁附近“聊天”说有一美肤秘方不出一个月便能使人肌肤粉白胜雪,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越是不能说的秘密越像真的“碰巧”偷听到的周玉馨信以为真,不疑有他的当天就敷上脸面,得意地不许丫头们仿效,周府最美的女人只能是她,谁也不能争抢她的风光,她要美得让所有人都惊艳。
可是她怎么也料不到秘方是假的,她敷到一半便觉得脸奇痒,用清水洗过后才稍微舒坦,但到了半夜却冒出一粒一粒的疹子,她一早起来照了镜子,惊得大喊镜内有鬼。
她看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一夜之间竟会变得如此丑陋不堪,又惊又气的用指甲去枢,谁知一枢就流血了,把原本轻微的红疹弄得更糟糕,最后化成脓包,一点一点布满整张脸。
周玉馨把美貌看得太重了,若是她先找大夫而非直接将疹子枢掉,或是置之不理,不用三天脸上的红疹也会自动消失,长疹不是病,而是肤质敏感而已,多用清水清洗几遍便不药可愈。
可惜她太惊慌了,以为得了怪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任凭崔氏怎么叫也不开门,因此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引以为傲的芙蓉姿容也毁了。
不幸的是,那时她正和南柳张家议亲,张家的五婶和媒人上门来提亲,商议下聘一事,好巧不巧地听到丫头、婆子们在议论四小姐毁容了,得了长不得人的脏病,一脸流脓。
张家五婶惊呆了,当下打退堂鼓,以临时有事为由避谈亲事,带着媒人赶紧走人,此事便搁下了。
婚事告吹,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周玉馨,她终于可以嫁给东岳表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脸,她又笑不出来,只能抱着锦被躲在屋里哭。
不过周府最后还是嫁了一位小姐到南柳张家,那就是周玉湘,嫁人后,拥有夫君的宠爱,他一妾不纳只为她痴迷,夫妻白头到老,恩爱得宛如神仙眷侣,这是后话了。
“她们害了我的馨儿,我绝饶不了她们。”敢往她的心头挖肉,毁了她女儿一生,她绝对要她们付出代价。
崔氏的指甲缝里汩汩滴血,她愤恨到十指弓成爪状,朝马车内壁猛抓,每一抓都刮出木质细痕,刮出的木屑刺入指甲内缝的肉里,手指满是伤痕,血迹斑斑。
她恨到骨子里,此恨无法消除,不见有人以命抵偿誓不罢休,谁伤了她一双儿女她就要谁的命。
“夫人暂且宽心,谁也逃不过,老奴已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安排,很快夫人就能畅快的大笑了。”锺嬷嬷俯在崔氏耳边低语,垂目避看她两眼射出的恨意和淬毒眼刀。
“我还笑得出来吗?馨儿她她还能嫁到好人家吗”她千挑万选的乘龙快婿如今成了幻影一场。
是谁害的?是谁害的!是那贱人孟清华,是不该出世的骚蹄子周玉湘!她当初就该一并弄死她们,一劳永逸,要不然也不会留下祸害反害女儿受灾。
她后悔没用致命毒药一次将人毒死,过于小心翼翼只让温珍下慢性毒,若是如锺嬷嬷骗温珍服下的剧毒那般对付她们,她们早已不在人世了,也就害不到她视若珍宝的女儿。
不过为时还不晚,这一次不她会再失手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逃过一死,那只能说那贱人命大了。
崔氏阴恻恻地冷笑,血红的眼中有着嗜血寒锐。她在等待着死亡,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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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载着往千佛寺礼佛祭祖的周家女眷,轻轻的笑语声飘出车外,腹中忽地一紧的孟清华似乎感受到崔氏的恶意,她眉间的笑意一凝,掀开车帘看向矗立半山腰的千年古刹。
“大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到千佛寺了,你再忍一忍,寺里的了缘大师是医僧,到时让大师替你瞧一瞧。”一见嫂子双眉拧紧,周玉湘出声安抚。
她摇着头,表示不是孩子闹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忽然之间心里很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见到寺庙便情绪躁动,很是不安。
“哪里会有事,是大嫂你想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寺门了,这条山路很平稳,年年都有香客出钱修补,你瞧,不是坐得很稳当吗?连颗小石头也没有啊!”有坑洞。
正说着路很平坦,不意马车车轮压过一处低洼而颠了一下,周玉湘当下讪然一笑,有几分尴尬。
见状的孟清华也笑了,认为自己多虑了,在这么多随从的保护下,哪会有什么事,真是庸人自扰。
何况还有几个功夫看起来很厉害的高手隐身暗处保护,她和孩子都安全得很,没人伤得了他们。
只是,她的眼皮一直跳孩子也卡在肚子里生不出来,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失了生气满目的红,满床的血腥味,她感觉自己逐渐往上飘。
恍惚间,孟清华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毫无气息、死不瞑目地瞪着嘴角上扬的婆婆,婆婆在笑她终于死了,解决了心头大患,她和孩子不再是周明溪的阻碍,崔家胜了一局。
“大嫂,你别怪我,我不是有意大惊小敝,是真的吓了一跳。”周玉湘一脸羞愧地双手合掌,小声道歉。
回过神,她笑得飘忽。“没关系,大嫂胆子很大”
“啊——”
蓦地,周玉湘又发出长长的尖叫,满脸骇然的抓紧底下的椅垫,身子往右倾斜撞向车板。
“发发生什么事?”孟清华脸白了,两手护住肚子。
“夫人小心,惊马了。”那名面容普通的丫头忽然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柄三尺长软剑。
“惊马?”她大惊。
“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绳索上系上倒钩,尖锐的钩子刺入马身,马因剌痛而不受控制。”慌不择路的奔驰。
马车失控摇晃疾驶,偏离了山路窜入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车里的人颠得七荤八素,除了持剑的丫头外没人能站得稳,斜月和凝暮拚着命地爬着,要爬到大少奶奶身边保护她。
但是路太颠了不,是根本没有路,就在树与树之间奔跑,地上不是石头便是突出地面的树根,马车的颠簸可想而知,明明就在半臂不到的咫尺却怎么也爬不到,只能任由马车的晃荡甩来甩去。
“沈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护好我肚里的孩子,不要管我。”死过一次的孟清华更坚强,目光沉着的看着一手顶住车顶、一手稳住她身子的女子。
她不怕死,但怕孩子来不及出世,如重生前一样与她同时丧命,那她重活一回又有侍什么意义?
母死,子活。
她心甘情愿。
“夫人——”斜月、凝暮大喊,眼里泪光闪动。
“大嫂,你不要”有舍己救子的念头。周玉湘语带哽咽,没法子把话说完,只觉得鼻酸。
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看得出为人母深浓的爱,为了儿女宁可牺牲一切,就算一死也要保全血脉相连的骨肉。
名唤沈月的女子原是东方浩云一手训练出的女暗卫,冷情至极,但在听完孟清华的话后,原本毫无情绪的眼闪了一闪。“好。”
“谢谢你,沈月,我替孩子谢你。”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她愿意从此沉睡不起,与天地同眠。
孟清华在心里说的话,天上的神仙听见了,一道闪光由天边划过。
“先不要谢我,车夫跳车了,马已经疯了,我必须斩断马与马车相连的替头,让马继续往前跑,而马车”沈月看着孟清华,由她来决定生与死。
“会倾覆。”她明白这不是容易的事,但她得承受。
一听马车会倾覆,车内早已白了脸的众人狠抽了一口气,先是惊慌,而后是舍身相护的毅然决然。不管怎样,大少奶奶不能死!
“把所有能用的布料裹在身上做为落地时的缓冲,在马车颠覆的同时,我会将你送出车外,但我不能保证安危,只能尽量送你到较宽敞的空地。”
自知能力有限的沈月只能尽力护住一人,至于车内的其他人唯有自求多福,她无能为力。
“沈月,做吧!不要有丝毫顾忌,除了孤注一掷外,还有办法逃过一劫吗?”孟清华略带苦涩的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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