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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已经有很多年了,那时我九岁。记忆里奶奶没有什么令我激动的事情,在我小孩子的时候,奶奶以她的慈爱为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难以忘却的乐趣。
奶奶中等身材,驼背后便显得很小,我从六岁起就开始偷偷地跟奶奶比高。我惊喜地发现我很快就高过了奶奶。后来这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每次走到奶奶身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有时侯还会踮起脚。当然,这些奶奶从未发觉。奶奶真是一个好好老太。
奶奶活着的时候,常爱拿个小凳在院里的大槐树底下坐着,有时侯一坐就是一天。有一段时间我曾怀疑大槐树里面住着一个老神仙,他用手一指,奶奶就会不由自主地坐在那儿。或者有一个白发魔鬼,他一施法力奶奶就会被定在那儿。我也曾对着奶奶发过功,想把奶奶解救出来,但没有成功。可能我的功力太浅,比不上老魔头厉害,只好作罢。大槐树是奶奶的宝物,奶奶从来不许我们往上爬。她总是用那根磨得溜光水滑的弯脖拐杖敲敲树干,几分神秘几分严肃地说:“这里面现在正在长一个洞,奶奶以后要住到洞里去的。你们一往上爬,它就不长了,让奶奶以后住到哪里去呢?!”然后就挥着拐杖轰小鸡一样的往外赶我们。每次我们都是又跳又叫地迅速爬到树上,摘着槐米或者把树枝摇得哗哗响。这个时候奶奶只有尽力地直起腰,仰起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有时侯奶奶也会去找爸爸告状,但我们总能在爸爸出来之前逃得无影无踪。
奶奶的脚小,迈得步子也小,一走路就象在原地踏步。有时侯我会迈出很大很大的一步,数着奶奶需要走多少步。最多的一次奶奶走了八步(从屋里出来往大槐树底下走),最少的一次是五步(妹妹摔倒了奶奶去扶她)。奶奶的鞋子又小又尖,我的脚穿进去总是把五个脚指头紧紧地挤在一起,时间一长就疼得受不了。下雨天我就穿上奶奶的鞋出去踩泥玩水。于是每次雨过天晴奶奶就要在太阳下晒她的湿鞋子。奶奶坐在大槐树底下,湿鞋子放在窗前朝阳的地方,奶奶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偶尔起身去重新摆放一下鞋子,然后依旧那么坐着。那真是雨后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们还爱穿着奶奶的鞋,学着奶奶的样子把背弓得象只猫,把脚尖翘起来只用脚后跟在地上点来点去,一只手拄杖一只手背在身后,把下嘴唇使劲地撅起来,呜呜地说一些奶奶说过的话。这时候奶奶就会坐在小凳上笑得合不拢嘴,她会边笑边说:“这些孩子,这些孩子。”
我们实在无处可玩的时候,便会围在奶奶身边听奶奶讲故事。奶奶很爱给我们讲故事,她的故事开头总是“我们老祖宗那会”后来我们疯够了想听故事的时候,往奶奶身边一坐,然后不约而同地大声说:“我们老祖宗那会。”奶奶便笑,嘻嘻地笑,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那牙床就象我换掉乳牙还没有长出新牙的地方一样。有一次我问奶奶:“怎么您的牙掉完了还不长出新牙来?”奶奶便嘻嘻地笑着,摸着我的头说:“奶奶的牙啊,要等到大槐树里的洞掏好了以后才能长出来。”于是我便盼着大槐树里的洞快点长好,我觉得奶奶应该有一口新牙,因为我们都有。
奶奶最终也没能住进大槐树的洞里。
奶奶去世的时候就已经不允许用棺材土葬了,于是奶奶住进了一只漂亮的盒子里,那盒子的外形是一间小房子。
那棵大槐树现在还在我们的大院里立着,只是我们都忙了,也就很少会去想起它曾经是奶奶的宝贝。
乙醇2005/1/1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