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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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紧接着发生的事,可以加上这样的标题:莱尼干蠢事,莱尼行为不检———或是究竟莱尼出了什么事?一九四一年六月中旬举行的公司庆祝会,格鲁伊滕也邀请了“所有正在国内休假的职工”参加。谁也没有料到“再说从请贴上也看不出来”(老霍伊译语)“谁也没想到,从前的职工也有可能认为自己被邀请了。而且从前的职工这个说法用在此人身上也有点夸张:他一九三六年在我们这里见习了六个星期,不,不愿意当学徒,觉得这种称呼太‘低级’,要求马上就当‘见习生’,可又不肯学习,只想教我们怎样造房子———把他我们撵走了,他不久就参军去了。这个小伙子人倒不坏,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不像艾哈德那样善于动脑筋———想入非非,妄自尊大,完全不合我们的胃口。他提出不用水泥,‘重新发现’石头的‘威力’———好吧,道理也许这有些,但我们根本用不上他,尤其是因为他既不愿而且也不会拿石块。活见鬼,在建筑业我干了将近六十年,我当时干了快四十年,对‘石头的威力’略知一二。我见过几百个泥瓦工和泥瓦工学徒怎样同石头打交道———一个真正的泥瓦工怎样摆弄石头您应该看看!好了———可那个家伙既不会摆弄石头,对石头又没有什么感情———他是个空谈家。恶意,他倒没有,不———只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甚至知道这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这次庆祝会还有一个意外的不幸:莱尼死也不肯参加。对跳舞她已不感兴趣。她“这时是个非常端庄娴静的少女,同母亲相处得很融洽,跟她学法语,还学点英语,对钢琴入了迷”(范多尔恩语)。此外她对“在当地工作的公司职工了如指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能重新引起她的舞兴”(洛蒂霍伊泽语)。莱尼后来只是由于父母的请求,为尽义务而参加了这次庆祝活动。
这里不得不略谈几句对那位被霍伊泽说得一无是处的阿洛伊斯普法伊弗及其家族和背景,他尽管只扮演一个配角。阿洛伊斯的父亲威廉普法伊弗是老格鲁伊滕的“同学和战友”他们是同村人,在格鲁伊滕婚前一直保持着不密切的关系,后来由于威廉普法伊弗开始让格鲁伊滕“讨厌得再也无法忍受”(霍伊泽语),这种关系就终止了。他们两人曾一起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次战役(已查明为利斯河战役),从前线回来后,二十岁的普法伊弗当时“干脆开始”(霍伊泽语,下同)“拐着右腿走路,似乎成了个瘸子。好吧,有人想骗取一笔补助金了,那我并不反对,可这个人也太过分了,老说他的‘要害’被一块‘大头针头大的榴弹碎片’击中了。这家伙真的有毅力,有三年之久他一拐一拐地找大夫,跑救济处,最后终于拿到了补助金,还被送进师范学院学习。好了,好了。谁也不想冤枉一个人,说不定他那时———我的意思是说,他现在确实是个瘸子,不过从来也没有人找到过那块弹片———这不一定在于弹片,弹片的存在,也不去否定好了———他领到了补助金,当上了教师,等等。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普法伊弗瘸着腿一出现,胡贝特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事情越来越严重,有时他甚至谈到要截肢,后来他的腿确实变僵硬了———可是,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或证实过这块‘大头针头大的弹片’,即使是最精密的x光荧屏也没有照出,从来没有。由于从未有人见过它,于是有一天胡贝特对普法伊弗说:‘那块弹片既然至今无人见过,你怎么会知道它有大头针头那么大呢?’我不能不说,这个论点真叫人大吃一惊———普法伊弗从此以后,就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但他后来形成了一种大头针头世界观,故乡吕塞米希小学的孩子们三番五次听到关于这块弹片和‘利斯河’的故事。这样过了十年、二十年,很中肯的话,胡贝特又说了———我们经常听到村里人谈起他,我们是同村人,村里有许多亲戚———胡贝特说:‘他腿上即使真有一块弹片,那也是我所知道的最虚假的腿———现在他拐着这条腿跑来跑去,却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战役,当时我也在场———我们是第三或第四梯队,根本就没有投入战斗———当然罗,流弹之类是有的,不过———是啊,我们知道战争是毫无道理的,可是也不像他所形容的那样严重,一共我们才打了一天半仗———靠这个总不能吃一辈子吧。’好啦(霍伊泽叹了一口气),威廉的儿子阿洛伊斯当时在舞会上出现了”
为了将一些有关阿洛伊斯的具体材料收集,笔者不得不到吕塞米希村去走访几个人。访问了两位年纪与阿洛伊斯差不多的客栈老板和他们的妻子,他们都还记得。走访教士住宅一无所获:只是查阅教区记事录后神父才知道,普法伊弗家“自一七五六年起住在吕塞米希”不过最后威廉普法伊弗———虽然一直拖到一九四年———还是迁走了。“他那令人难堪的政治活动,还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因为我们对他已经受不了啦”(吕塞米希客栈老板齐默曼语,此人五十四岁,为人诚实可信),因而普法伊弗家的踪迹在该村已消失殆尽。仅有的几位证人范多尔恩、霍伊泽全家、莱尼(玛格蕾特对普法伊弗家一无所知),可惜全都怀有某种成见,在事实上各怀偏见的两派毫无矛盾,只是对事实的解释大相径庭。所有反阿洛伊斯派的证人都说,阿洛伊斯———在这一点上他的经历与莱尼相似———十四岁时不得不放弃上高中的念头,普法伊弗家声称他是“某种阴谋诡计的受害者”毫无争议的是,他是一个“美男子”尽管人们在提到这一特征时使用种种嘲讽的口吻。他的照片,莱尼没有在墙上挂,普法伊弗家大约有十张;必须指出,美男子的称号如果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它对阿洛伊斯来说倒是名副其实的。他有一对浅蓝色的眼睛和一头几乎是乌黑的深色头发。根据最庸俗的种族理论,人们对阿洛伊斯的乌黑头发大发议论。他的父母、所有的祖先(下述材料全系阿洛伊斯的父母提供),就人们所知道或流传下来的头发颜色而言,都是金发。普法伊弗和托尔策姆(普法伊弗太太的娘家)两家由于所有有案可查的祖先都出生在吕塞米希-韦尔彭-托尔策姆这块三角地带(这一地区方圆二十七公里),因此用不着长途跋涉。阿洛伊斯两个夭折的姐妹贝塔和克特———像他还活着的弟弟海因里希一样———头发若不是金黄色,也都是淡黄色。关于普法伊弗一家人黑发金发的种种异想天开的议论。一定是当时人们早餐桌上的头号话题的。人们甚至愿意采取怀疑祖宗的讨厌办法来弄清阿洛伊斯的头发:在上述三角地带(由于这个地方不大,不会耗费太多的精力)将教区记事录和户籍簿翻遍了(户籍簿存放在韦尔彭县城),想要从母系祖先中找出有可能———通过乱搞男女关系———带来黑发的人。在谈到自己家时海因里希普法伊弗毫无讽刺意味地说:“记得一九三六年有人终于在托尔策姆教区记事录上查到了一名妇女,我哥哥那奇怪的黑头发有可能是从她那里继承来的:她叫玛丽亚,有名无姓,不过据记载,她的父母是‘流浪者’。”
海因里希普法伊弗同妻子黑蒂(娘家姓伊尔姆斯)在教会修建的职工新村一幢独门独院的楼房里住。他有两个儿子威廉和卡尔,即将购买一辆小型汽车。他有已截肢一条小腿,态度并非不亲切,只是有点烦躁,据他说是因为存在“购物的烦恼”
在这个三角地带,今天黑发绝非凤毛麟角,据笔者亲眼目睹,在能够目测到的情况下,大体上是黑发占了优势。但该地区流传着一种所谓“有名的普法伊弗美发”的家族神话,合族具引以为荣,凡是有“普法伊弗美发”的女人,都被认为有福、标致,无论怎么说都是美丽的。按照海因里希普法伊弗的介绍,在托尔策姆-韦尔彭-吕塞米希三角地带进行调查,发现不少同格鲁伊滕家及其祖先的横向联系(不是同巴尔克尔家,他们在几代人之前已迁居城市),因此笔者认为,这种普法伊弗美发,莱尼通过某种横向联系获得并非没有可能。现在平心而论:阿洛伊斯的头发客观上———从理发师的观点来看可以说———非常漂亮:浓密、乌黑、自然鬈曲。他的鬈发又引起了种种猜测,因为普法伊弗家的头发———像莱尼那样!———是光滑平整的,等等,等等。
可以认为已客观地证实,从出世的第一天起这个阿洛伊斯就受到过多的关照。普家迅速把坏事变成好事,这是他们的一贯手法,于是他就被视为“我们的吉普赛人”不过只是到一九三三年为止,他从那以后就被视为“标准的西部种”笔者认为,阿洛伊斯绝非凯尔特人这一点很重要,这种错误的解释,是人们容易作出的,因为凯尔特人常有浅色眼睛和深色头发。阿洛伊斯完全缺乏———将会在下面看到———凯尔特人的敏感性和想象力。如果想在种族上给他分类,他只算得上是一个不标准的日耳曼人。还在他能比较清楚地咬字吐音之前,他就被到处抱给别人看,被举得高高的,有好几个月,有好几年也许被夸为“可爱”人们为他想出异想天开的前途,尤其是在艺术方面他被寄予厚望: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写作只是后来才被列入家庭的设想范围———笔者)。不论他干什么,都要夸大几分他的功劳。由于他当然也是一个“可爱的祭坛侍者”(他的名字不言而喻地说明了属于哪个教派),他的伯母婶娘、表姐妹因此等都把他看成是“画家修道士”也许甚至是“会画画的修道院院长”有据可查(证人是吕塞米希客店老板科默尔的现年六十二岁的妻子和她的婆婆、现年八十一岁的科默尔老奶奶,全村都称赞后者的记忆力好。在吕塞米希阿洛伊斯充当祭坛侍者期间,即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三年那几年,上教堂的人数不断增加。“您信吗?在平日和星期日我们有时也去吉利克(所谓吉利克究竟是什么宗教活动,至今仍未弄清———笔者),能见到这个可爱的孩子,真是太美啦”(科默尔老奶奶语)。
对普法伊弗先生和他妻子玛丽安妮(娘家姓托尔策姆)进行了多次采访。只要说普氏夫妇的家境比他们的儿子海因里希“高一档”就够了:一幢略为宽敞的行列式住房,也已具备小汽车。现老普法伊弗已退休,腿仍然瘸着走路。夫妇俩很乐意提供情况,因此毫不费劲地从他们那里了解到阿洛伊斯的一些情况。阿洛伊斯的作品全都如同圣人遗物在一个玻璃柜里保存着:现存的十四幅画中,大约有两三幅真不赖,都是吕塞米希村周围地区的着色铅笔画。这个地区地势平坦———甚至在平原上也难免有高低不平的差别,由于溪流而造成的凹地,已难得见到水平差为六至八米的,由于这里天地总是连成一片、沃野千里,———看来曾再三促使阿洛伊斯提笔作画。阿洛伊斯曾———当然无法断定是有意还是无意———探索荷兰绘画艺术表现明暗对比的诀窍,有两三幅画把这种手法掌握得惟妙惟肖:他独出心裁,用托尔策姆一家糖厂作为光源,把它移至吕塞米希附近,并把太阳隐藏在糖厂冒出的白色烟雾里。普法伊弗声称,这样的画有好几百幅。无法核实这一点,只好存疑。有几个阿洛伊斯制作的小手工艺品:一只仙人掌的底座、一只首饰盒、一个为他父亲做的烟斗架和一盏特大的灯(浮雕细工),说得委婉一些,给人留下了一种难受的感觉。此外,还有大约六张引人注目的体育奖状:田径、游泳———还有一张吕塞米希足球俱乐部的奖状。在韦尔彭阿洛伊斯曾学过泥瓦工手艺,六个星期后就中断了,普法伊弗太太称之为“实习”“没有成功,这次实习,是因为师傅不理解他的创造性,态度粗鲁,令人不堪忍受”简而言之,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天将降大任”于他的人,人们和阿洛伊斯自己都认为。
几十首阿洛伊斯写的诗普家玻璃柜里还陈列着,笔者宁可略而不提。其中没有一首、没有一行能勉强赶上已知的艾哈德施威格特的诗的表现力。中断实习后“阿洛伊斯劲头十足地投身”(老普法伊弗语)一种很可能给他那本来就脆弱的性格造成灾难的职业:他想当演员。在业余舞台上他的几次成功的演出(他在佛兰德的狮子中扮演主角)的三张剪报,在普家玻璃柜里留下了,他在这几篇评论中“备受赞赏。”不过至今普氏夫妇还不曾发觉,给三家地方报纸写文章、署名不同的评论家实际上是同一个人,评论的内容相同———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一次用“完美的”代替“十足的”另一次用“无可争议的”)。三个笔名是b。h。b。、b。b。h。和h。b。b。演戏,不用说,也许由于周围的人们不理解他的“直觉”也许同时由于人们嫉妒他的“漂亮”(普法伊弗太太语)而失败了。几本铅印散文集是普家最引以为荣的遗物,所镶金边已有点褪色,被陈列在玻璃柜最上面的一格。普法伊弗太太把它们指给笔者看时说:“您瞧,是铅印的,真正的才能这是的,这能挣大钱啊。”(这种最崇高的理想主义同露骨的实利主义的混合是普氏夫妇所特有的———笔者)
1开拔
开战以来已有八个月了,而我们还没有打过一枪。漫长的严冬被用于进行艰苦的训练。现在春回大地,我们几个星期以来都在等待领袖的命令。在波兰打了一仗,而我们却只能在莱茵河畔守卫,不让我们参加就占领了挪威和丹麦,有人已经在说,我们将只会在国内度过整个战争。
我们在艾费尔山的一个小村庄里驻扎。五月九日十六时三十分传来了向西进军的命令。紧急待命!传令兵跑来跑去,套马,到处都在整装待发,向驻地居民道谢告别,眼睛,小姑娘们哭红了———德国迎着落日向西进军,法国,你要当心!在傍晚全营开拔。部队,在我们前面,紧随我们之后的是别的部队。在公路左侧,从我们身边驶过,摩托化部队,没完没了。我们彻夜行军。
天刚破晓,在德国飞机的轰呜声中空气颤动。它们从我们头上呼啸而过,给西邻送去了早晨的问侯。摩托化部队仍未过完。———“拂晓德军越过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三国边界,正继续向西推进。”———一个人从我们身边驶过时向行军的队伍报告了这条号外。欢声顿时雷动,我们挥手向不断从我们上空飞过去的英勇的空军战友致意。
2一九四年的马斯河
马斯河不是河。一条火龙才是它。两岸的制高点是喷吐烈焰的山。
每一个天然屏障在这个理想的防御地带,都得到了充分利用。大自然的不足之处由技术来弥补。悬崖前、岩石缝里、山崖下,机枪阵地到处都是。在岩石中把很小的洞穴挖凿出来,用混凝土封顶加固,五十米厚的千年巨石在顶上高耸着。3一九四年的埃纳河一百二十架俯冲轰炸机的发动机声隆隆,将它们的钢铁之歌演奏着!一百二十架俯冲轰炸机雷鸣电闪地越过埃纳河!但没有一架飞机找到目标。
老天保佑,魏刚的防线在靠近地面的浓雾之中笼罩。起来,无名的步兵,你那严格训练的优越今天你得自个儿证明了。对胜利的渴望你必将摧毁最顽强的抵抗。当你从贵妇大道高地下来的时候,在这里想一想从前流过的鲜血!
想一想成千上万的人,曾在你之前走过这条路!
你———一九四年的士兵———这条路就当走完。你可曾看到纪念碑上的铭文:“这里是被野蛮人摧毁的埃勒特谷地的遗址。”你的敌人被罪恶的思想所蒙蔽,今天又把你———一名为自己生存权利而斗争的战士———看作是野蛮人。我师六月九日凌晨,待命出击。我们这个地段的攻击任务,一个兄弟团的战友承担了。我们被分派担任师的后备队。紧急待命!———出发!
凌晨四时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爬出帐篷,睡眼惺忪。开始了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
4英雄
这位英雄的故事是德国军官忘我献身、英勇无畏的范例。有人说过,身先士卒、不怕牺牲的勇气是一个军官要有的。其实每个军人从走上战场与敌人厮杀的时刻起,就和死神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从心里把畏惧抛开,鼓足全身力量,犹如绷紧的弓弦,他的知觉突然变得非常敏锐,他投入喜怒无常的命运女神的怀抱,他认识不到却感觉得到,幸运和上苍只施恩于勇敢的人。胆小的人被勇敢的人的榜样所推动,一个人树立了英勇无畏的榜样,就能点燃他周围人们心中勇敢的火炬。根特上校就是这样的人!
5
敌人打得顽强狡猾,即使被围困也顽抗到底,几乎从不投降。我们遇到的是塞内加尔黑人,丛林战的行家,在这里得心应手。他们巧妙地隐藏在树根、天然或人造的青纱帐之后,总是在能吸引进攻者的小径或林中空地挖壕沟,就在咫尺之间开枪射击,几乎百发百中,而且几乎都是致命的。藏在树后打枪的人,往往也是无影无踪的。他们常常让进攻者从身旁走过去,以便从背后结果他。这些人难以根除,使后备队员、通讯兵、指挥部、炮兵不胜其烦。后路即使早就被断了,饿得半死,他们仍然在几天中击毙一些散兵游勇。他们在地俯卧或倚在树后,或缩成一团贴在树干上,往往还蒙上伪装网,暗中守候着猎物。等到你真正发现了一个,这个野蛮人往往早已觉察,就像一个口袋似的从上面落下来,在灌木丛中一眨眼消失了。
6
我们继续前进,不得停留,尤其不得在此停留。我军行进在山谷中,任何掩护都没有。谁知道敌人是否就埋伏在两侧高地上?———只有前进!真像是奇迹,没有人阻挡我们前进。这里的村庄已被像潮水一样往后退的法国人抢劫一空、坚壁清野了。
“是贵妇大道那边就是了,”走在我旁边的一位战友低声说———他的父亲是在世界大战中阵亡的。“这里该是埃勒特谷地了,他就是在这里挂彩的,他当时是伙夫。”
一条宽阔的公路穿过埃勒特谷地,通往贵妇大道高地的宽阔山脊。几乎公路两侧的土地没有一块在世界大战中不曾多次受到炮火的轰击。哪儿也见不到一株长着像样树干的较大的树。这里一九一七年连一棵树也没有了,全都被打得稀烂。这些年来,树根重又长出新芽,一棵棵残株长成一簇簇灌木。
7
表我们时时刻刻看着表,再一次检查和测量,最后一次提醒———这时,寂静被一声枪响划破了。出击!德国大炮从树林边缘和灌林丛后面开火了。在埃纳河对岸的斜坡上殷红的炮火慢慢地向上翻滚。硝烟弥漫整个埃纳河谷,有时只能看见很少一点。在炮火最猛烈的时候,工兵运来了橡皮筏子,把步兵运过河,抢渡埃纳河和运河的激烈战斗开始了。尽管敌人拚死抵抗,我军仍在十二时左右登上了对岸的高地。此时已无法再从我们的观察哨继续进行观察了。先遣部队的观察员和两个服务员已在上午随同步兵向前推进。下午观察哨和炮兵阵地,也奉命转移。烈日灼人。我们不久便抵达了埃纳河。新的观察哨设在一六三号高地。
对如何写散文看法笔者过于片面,对此不能说三道四。把有关阿洛伊斯的所有客观的材料放在一起,再把所有不客观的介绍压缩成一个可能符合实际情况的要点,结论就可以得出了: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体育教师,还可以兼图画课。他在几次中断的事业之后的真正归宿,读者早已知道:他参了军。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人不努力,在军队中也不会有所成就,不得已停止,就更是如此。而当时是“完全中学三年级退学,不得不回到国民学校去”(老霍伊泽语)的阿洛伊斯的唯一出路就是当军士。这里得讲句公道话:阿洛伊斯十七岁那一年先是自愿服义务劳役,后来又去当兵,开始明白事理了。他在给父母亲的信(全都放在玻璃柜里,人人都可翻阅)中这样写道:“如今我要坚持到底,不管一切艰难险阻,即使其他人将我反对,我也不想总是归咎于他们。爸爸妈妈,我恳求你们,不要一看到我开始干什么,就指望我一步登天。”说得不错,这些话,是针对普法伊弗太太的说法而言的。当阿洛伊斯首次身穿军装回家度假时,她就把他看作是“驻意大利武官之类的人物”了。
最后,如果像总是理应追求的那样稍示同情,将最起码的公正做到,并且考虑到阿洛伊斯所受的教育多么恶劣,那么,说到底他并不是那么差劲,而且他离家越远,也就变得越好,因为没有人在外地再把他看成是未来的红衣主教或海军上将上。他不管怎么说,参军一年半就当上了下士,即使考虑到即将到来的战争有利于晋职提升,做到这一点也仍然令人钦佩。他进军法国时,被晋升为中士。而他就以这一身份“风华正茂”地在一九四一年六月出席了格鲁伊滕公司的庆祝大会。关于在这个晚会上莱尼重又舞兴大发一事,并没有什么可靠的材料,只有一些传闻和耳语。二者性质不同:有善意,有恶意,有嫉妒,也有老处女式的。从晚上八时至凌晨四时假定奏了大约二十四支至三十支舞曲,莱尼和阿洛伊斯在午夜过后离开了舞厅,那么———如果把传闻和耳语压缩到适当的平均值———莱尼很可能跳了十二次。不过,莱尼在这假定的十二次中,并非大部或几乎全部,而是通通和阿洛伊斯一个人跳。连她父亲,连老霍伊泽,她都不肯赏光跳一次———不,她只同他一人跳。
除了一枚勋章和一条武装带在普家的玻璃柜里外,还有一些照片。照片上的阿洛伊斯那时是个英俊小伙子,战时这种小伙子不仅可以登上画报的封面,而且也能在画报发表上面引用过的那种散文,和平时期甚至也是如此。按照洛蒂、玛格蕾特和马尔娅所知道的有关他的全部情况(既有直接提供的,也有经过莱尼简要转述的),再加上霍伊泽的证词,显然阿洛伊斯是这样一个小伙子:他行军三十公里之后依然神采奕奕,胸前挂着一支子弹上膛、保险打开的自动步枪,解开钮扣的军服上衣挂着第一枚勋章,在他率领的队伍前面走着,进入一个法国村庄,确信已将其占领,他带领部队经过仔细搜查,确信村里既无放冷枪的人又无妖婆女巫之后,就彻底洗了个澡,把内衣和袜子换了,然后再自愿摸黑步行十二公里(不够聪明,应事先在村里仔细寻找一辆可能被丢弃的自行车———也许只是被那块假惺惺的标语牌“抢劫者格杀勿论”吓怕了);他劲头十足地独自一人出发了,因为他听说在十二公里外的那个小镇上有女人,原来进一步观察,是几名年纪大的妓女,她们是一九四年德国首次色情浪潮的牺牲品,她们喝得醉醺醺的,将大量本职工作做了,累得筋疲力竭。当值勤卫生员向我们这位配角透露了一些具体统计数字,并叫他向那些可怜的未老先衰的女人“看一眼而不承担义务”之后,他就往回走了十二公里,一事无成(这时他才想到花费力气去寻找一辆隐藏的自行车是值得的),深感辜负了自己那好听的名字,在走了共计五十四公里的路程之后立即躺下,死死地睡上一小觉。可能在天刚破晓时就起来“创作”继续行军,将其他的法国村庄占领。
同他莱尼跳了大约十二次(“你只得让他去,他跳得棒极了!”———洛蒂霍伊泽语)。她到了夜里一点钟左右,在他的诱惑下跟他钻进了附近一条已改为公园的要塞壕沟。
不用说,这件事将种种猜测、推理、争论和分析引起了。
被认为“难以接近”的莱尼偏偏“跟他”溜之大吉(洛蒂霍伊泽语),真是丢人现眼,几乎引起了轰动。对于这件事,如果也像测算跳舞次数那样对人们的意见和感受作个平均估计,就可得出如下的结果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知情人、当事人和旁观者,都把阿洛伊斯勾引莱尼说成是出于物质动机。大多数人甚至认为这与阿洛伊斯想当军官有一定关联。他们说,他想高攀(洛蒂语),通过莱尼获得经济保障。普法伊弗家族(包括几个姑姑阿姨,不包括海因里希)都认为是阿洛伊斯被莱尼勾引了。两种猜测大概都不对头。不论平时阿洛伊斯为人如何,他可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工于心计的人,他不同于他家里的人这一点的,令人欣慰。可以认为,他迷上了艳丽夺目、重又活泼起来的莱尼;他对法国妓院里那种乏味而并不令人快活的寻花问柳感到厌倦,莱尼的“鲜艳”简直使他心醉神迷(笔者语)。
至于莱尼么,她完全“忘乎所以”了(笔者语),这是情有可原的;到从前的要塞壕沟里去散步的邀请她接受了,那毕竟是一个夏夜,再假定阿洛伊斯变得十分温柔多情,甚至可能一味强求,那么,至多只能说这是莱尼一次人性的失误,而不是品德方面的失足。
至今犹在那条要塞壕沟,仍然是个公园,到现场去看看并不太费事,因此笔者前去看了看:那里已经过改造,像是植物园石楠,有一块五十平方米左右的地方种上了(大西洋)。不过,公园管理处“一九四一年的花草树木平面图找不到了”据传此后三天的情况,莱尼只讲过一句话:“简直叫人受不了。”她对玛格蕾特、洛蒂和马尔娅三人都是这样说的。可以获得其他结论的材料使人得出:阿洛伊斯不是一个体贴入微的情人,更谈不上点子多了。第二天大清早,他把莱尼带去见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姑姑费尔南德普法伊弗,这个名字是她那有亲法思想和分离主义倾向———当然她家矢口否认———的父亲给取的。她在一幢建于一八九五年的老式楼房里的一套一居室住宅里居住,不但没有浴室,自来水也没有———至少房间里没有,在过道里才有自来水。现在这位费尔南德普法伊弗仍然或者说得确切些重又———因为一度她生活得不错———住在一幢老式房子的一个房间里(这幢房屋建于一九二年)。她“当然记得清楚他们俩来找我的事,而且———确实如此———一对热恋的情侣他们那副样子根本不像,倒不如说像是丧家犬。他们既然像大自然爱好者那样行事之后,他至少应该带她去一家好的旅馆,这样就可以洗个澡,换换衣服,收拾打扮一番。这个傻小子可是却一点也不懂事”
费尔南德普法伊弗太太(或小姐)自己给笔者的印象倒是很“懂事”她有着一头被大肆宣场的普家美发,尽管已不年轻,约有五十五岁左右,并且家境不大宽裕,但她却拿出一瓶最贵重的雪利酒待客。普氏家人,包括海因里希,都不理睬费尔南德“因为她多次想开酒馆而未能得逞”但这并不影响笔者对她的信任。她的最后几句话是:“请问,呆在我的一居室住宅里———这叫那个可爱的姑娘面临着一种什么样的情况?要我出去,让他们俩———就这么说吧———继续寻欢作乐或继续作孽吗?或者叫我仍然呆在屋里?对她来说,这比最便宜的客店还要糟,那儿至少还有个洗脸盆和毛巾,而且可以关起门来。”
天快黑时,最后,阿洛伊斯表示决心“不顾腐朽的资产阶级道德,手拉手,坚定不移地去见父母”(费普法伊弗语)。莱尼没有吭声,只是根据其“鄙夷的神色”来看,对这种说法她并不以为然。阿洛伊斯很难客观地断定,究竟是有点装腔作势,搬出他当年主演佛兰德的狮子时的台词呢,还是因为“事情纯洁清白”(令人难堪地他当着莱尼的面对他的姑姑这样谈整个事情)他内心产生显然是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了?显而易见,他完全是在说空话或吹大牛,不难想象,倾向于尘世唯物主义、具有菩萨心肠的莱尼会皱眉头,如果听到这种言论。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个可疑的姑姑,反正她是这样说的,她当时觉得莱尼不太愿意同阿在床上或石楠丛中再过一夜了,当阿出去上亭子间厕所时,莱尼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休假证,对假期之长她失望地耸了一下小鼻子。这次介绍的情况有一点肯定不对:莱尼的鼻子并不小,长得很端正,线条优美。
由于阿洛伊斯毫无拐走莱尼或采取类似行动的意思,他们“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坐着,把我的咖啡全都喝光了”这时已经很晚了,只好去见自己的家人。叫人难堪的是,他们先去了普法伊弗家。自从老普法伊弗“奉调进城”以后,普家就住在很远的效区。老普法伊弗好不容易才掩饰住了自己的胜利喜悦,费力地挤出一句责备的话:“你怎么能对我老朋友的女儿这样干呀!”普夫人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可不像话”当年十五岁的海因里希普法伊弗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夜未睡,一面喝咖啡和白兰地(普太太的评论:“我们可花了不少钱呐。”),一面仔细筹划着婚事。莱尼对此不置一词,尤其是因为根本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她最后竟睡着了,而别人还在商订计划,甚至连住宅的大小和陈设都详细讨论了(“少于五个房间,他是决不会打发走女儿的———他应当为她这样做嘛”“至少也得是桃花心木的”“也许他最后会给自己或至少给女儿盖一幢房子”)。
后来,天快亮时(全都根据海因里希普法伊弗的介绍),显然“莱尼”存心让人恼火,将一副妓女的样子装出,一连抽了两支香烟,深深地吸一口,再从鼻孔里喷出烟来,嘴唇涂得红红的”在邻居家打电话叫来一辆出租汽车(这次是普法伊弗先生说:“我们可花了不少钱呐。”多少?———笔者),格鲁伊滕家大家乘车去了,到那里———由于莱尼仍然拒不开口,从这时起就依据女证人范多尔恩的介绍了———“还早得很,不到七点半”夜里格鲁伊滕太太没有睡好(空袭警报和她的教子库特初次得感冒),这时还在床上躺着用早餐(“咖啡、烤面包和橙酱,您可知道,一九四一年要搞到橙酱有多难哪———可他为她尽到了心”)。
“她回来了,莱尼———‘又在第三天复活了’,这是我对她的印象———马上跑到她母亲面前把她相拥抱,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请我给她送去早餐,而且———您信不信———她在钢琴前坐下弹起来了。格鲁伊滕太太‘也起来了’,我只好随她———您明白我的意思吧———从容不迫地她梳妆打扮起来,围上她的披肩———一件非常漂亮的老式披肩,巴尔克尔家总是传它给小女儿———走进普法伊弗夫妇正在等候的起居室,客客气气地问:‘请问,您有何见教?’接着,首先发生了一场由于用‘您’称呼而引起的争论:‘哎呀,海伦妮,怎么你突然用您称呼我们呢?’格鲁伊滕太太说:‘我记不得对您称呼过你啊!’接着普法伊弗太太说:‘我们来为我们的儿子向令嫒求婚。’格鲁伊滕太太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就去给公司打电话,请人去找她丈夫,找到后立即叫他回家。”
显然接着有一个半小时之久,演出了小资产阶级谈判婚事时常见的令人难堪的悲喜剧。“名誉”这个词说了有六十次左右(范多尔恩声称她能证明,因为当时她在门板上每一次都划一道)。“唔,要不是事关莱尼,我会觉得滑稽可笑,因为当他们看到格鲁伊滕太太不大愿意用同这个阿结婚来将自己女儿的名誉挽回后,他们就提出了儿子的名誉问题———他们把他说成好像是被人诱奸的黄花闺女,硬说他们当候补军官的儿子———其实根本不是,后来也没有当成———的名誉也只有通过联姻才能挽回。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还开始称赞起阿的身体来:他的漂亮头发,一米八五的身材,他的肌肉。”
幸亏为时不久,人们提心吊胆等候的老格鲁伊滕回来了。
他(“虽然他以脾气暴躁、爱暴跳如雷而闻名”)“表现得无比温和、平静,近乎和蔼可亲,使得不用说都很怕他的普法伊弗夫妇心上一块石头落地”诸如“名誉”之类的话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们也有我们的名誉,我们也一样”老普法伊弗夫妇异口同声地说),望着阿洛伊斯心事重重地,笑眯眯地吻了吻妻子的前额,向阿洛伊斯打听了他所在的师和团的情况“心事越来越重”后来把莱尼从她的房间里叫出来“丝毫没有责备她”不动感情地问她:“你说呢,姑娘,结婚还是不结婚?”于是“很可能是第一次的莱尼认真地看了看阿洛伊斯,若有所思,还带点怜悯,似乎又有了一种预感(莱尼过去有过一次预感吗?———笔者),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跟他走了,而且是自愿的,于是她说:‘结婚。’”
格鲁伊滕接着“声音中流露出一些同情”(范多尔恩语),看着阿洛伊斯说:“那就这么办吧!”还说了一句“你们那个师不在睡眠了,如今在施奈德米尔。”
他甚至表示愿意帮阿洛伊斯搞到结婚许可证,因为“时不待人”当然很容易事后弄清下面这一点:老格鲁伊滕从一九四年年底起就知道大批部队调动的情况,并且在决定女儿婚事的前一天夜里,他从老朋友的谈话中获悉对苏联的进攻已迫在眉睫。他出任“规划处长”这一新职后“将不少情况了解到了”(老霍伊泽语)。后来在白天,这门亲事洛蒂和奥托霍伊泽曾提出种种理由反对,他都顶了回去用一句话:“唉!算了算了”
还需要指出的是,阿洛伊斯在收到批准他结婚的电报同时又接到通知,要他“将休假立即中止,于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九日到施奈德米尔向他所在的师报到”
在户籍登记处办理结婚手续,婚礼在教堂举行了,这些还需要描述吗?也许值得一提,白礼服是莱尼拒绝穿的,阿洛伊斯极其紧张不安地吃完喜酒,莱尼显而易见并没有因为取消正式的洞房花烛夜而感到悲伤,至少还送他上了火车,在月台上让他亲吻。正如莱尼后来———在一九四四年一次特别严重的空袭中———在玛格蕾特的地下防空室向她透露的,在格家从前的熨衣间阿洛伊斯在动身前一个小时还向莱尼明确指出她应尽的妇道,强迫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同他睡了一觉,阿从此以后“在未死之前就已经在我心目中死掉了”(玛格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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