杮叶青杮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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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门前有条水沟,沟边有一棵柿树。
柿树已很有些年头,连爷爷也记不清是谁人在哪年栽下了它。几十年来,它一直就一人合抱那么粗,只向空中发展,越长越高,高过了周围所有的树,高高地挺立在屋顶上方,高得没法摘下果子,只好任其花开花谢,果熟果落。在我眼里,它是一棵骄傲的树,象一位个性十足的男子。
上大学的时候,常梦见柿树肥厚的翠叶在碧蓝的晴空里轻轻摇曳,下面是灰瓦的屋顶。梦的色彩是那么鲜亮明丽、清新纯净,如彩色水晶做成的工艺盆景,有种透明感。梦到的次数多了,心里觉得奇怪,就写信告诉了父母。他们说,梦青即思亲,你是想家了。
是的,我是想家了。直到现在,一想家我就会梦到那棵杮树青青的枝叶。家的概念永远停留在童年的老屋里,拒绝搬进城里的楼房。
昨夜,柿叶又在丝丝缕缕流动的空气里鲜亮着,招手唤我上前。分明不是梦,肺里分明吸进了那清凉的气息,手分明抱住了粗糙坚硬的树干。那梦比现实还清晰,清晰得使我醒了过来,却是三十年时光已流逝,与老屋相隔着千山万水,只身一人睡在北国的火炕上。头上的屋顶盖的是红瓦,不似老屋那般的的灰色。
不对,老屋的屋顶也有红了的时候。那是深秋,火红的杮叶纷纷飘落,为老屋盖上一个红屋顶。香山枫叶是出了名的红叶,朋友也曾送过我一片塑封了的枫叶。在我看来,那枫叶比起我家的柿叶来,除在身姿上要娇小窈窕一些外,在颜色、质感和光泽上却要逊色一些。那红是一种泛着明亮的光泽的红,一种鲜艳欲滴的红,一种活力四射的红,一种热烈奔放的红红于二月花的箱叶,就该是这样的吧?我记不得它们有过枯黄时候,翠绿的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蓝天上的白云是它冒出的烟。或者,那云也是被它的美扯住了浮游的脚步,留恋忘返了吧?由这些红叶装饰出的屋顶,可比这渔家的红瓦要艳丽得多。渔家的红瓦深沉稳重,含蓄内敛,带着一种坚持的韧劲,讲述的是一个中年人的故事。而老屋只是一则童话,由一个历尽苍桑的老人讲述的童话,内容是简单肤浅的,而讲述者心里产生的感触和联想却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我想,我有银发满头的那一天,也会把自己的一生变成童话来讲。
杮树把衣服脱给屋子穿,枝上只留下一团团成熟的杮子,如一盏盏小灯笼。秋风吹得猛时,熟透的柿子从树上落下,拾起来去掉皮就可以直接吃。逃过风劫的杮子就一直挂着,直到春节前母亲对整个屋子里外大清扫时,才站在屋顶用长长柄的网兜把他们摘下来,他们已被风干了一些水份,皱着皮,却愈加红艳,更甜更软更可口了。童年的冬季没有萧瑟和寒冷,也许就因为这些红红的小灯笼吧。坐在火炉边吃柿子,甜甜的,滑腻腻的,冰冰凉下到胃里,感觉真爽!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柿子,多是黄红色,还真没见过象老家的杮子那么红的。去年冬天在路边看到光秃秃的树上一团团的杮子,心里就猛的一热,润了双眼,对这满是石头的海岛生出许多的亲近来。
其实我一直是不怎么吃杮子的。杮叶青了盼它红,红了盼它来年再青,好象是在数自己一年年成长的年轮。至于杮子,只拿在手里把玩,或放在显眼的地方当小摆设小装饰。现在看到有柿子卖,还是忍不住要买回家,依然是只看不吃。
离开老屋二十多年了,那杮树仿佛成了雕塑,看不到一点变化。只有柿叶年年如期而青,如期而红,那树下捡果子的孩子,该是我们的下一辈了。想家了就梦见柿树的人,会不会不止我一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