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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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带着孩子回娘家祭祖（扫墓）。

    秋分至重九，这一段时间，是家乡扫墓祭祖的日子。把扫墓的时间定在重阳前后，而不是清明，这风俗大约仅限于我的家乡，其中有何渊源，我不得而知。问老辈人，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自己的解释是：因家乡还是土葬的旧俗，坟墓多于山岗上，重阳扫墓，秋高气爽，登山临远，兼怀故人，与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凄清相较，也许更有别样的滋味。

    家乡人扫墓，须带上祭品前往墓地上去，诸如整只煮熟的阉鸡、一整块由头至尾切下的熟猪肉、香烛纸钱、水果素菜、三茶五酒等等。把墓地清扫好后，便摆上这些祭品，请死者的亡灵前来享用，其间，酒要斟三次以上，所谓酒过三巡。然后，磕头、挂白、烧纸钱、燃放鞭炮，方可把祭品撤下。

    这是个复杂繁琐的过程，不得次序颠倒，又有着诸多禁忌。而这些祭品，带着它们在山上行走，累赘而又沉重。不带着前往拜祭，又似是对先人不敬。有这么一位仁兄，他开创了祭祖的新风气，被乡人当作笑话来传。据称，他是这么祭祖的：事先把要拜祭的先人的名单，逐个写在记事本上，然后，燃香三炷，在桌上摆上祭品，开始宣读先人名单，请他们回来聚餐、领取各自的纸钱衣物云云。大家都笑话他的不恭和懒惰，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先人不都成了神仙鬼魂了吗，我这一炷香燃完，再远水路的神灵，腾云驾雾的，半个小时也能来到了，心诚就成。似乎也有其道理。

    祭祖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嫁出去的女儿，一般是不能回娘家扫墓的，尤其是三代以外的公墓，出于“好风水不流外姓人”的排外心理。当然，自己的父母是可以回去拜祭的。

    我结婚后，几乎每年都回娘家扫墓，只为看看长眠于地下的父亲，在心里和父亲说说话，祈祝一家人的平安和幸福。

    父亲的墓地，就在回家必经的一个小山岗上。家乡旧俗，选墓地讲究风水地理，风水好了，方可福泽子孙后代。为此，母亲专门请风水先生慎重地看了好几处，最终定在这个小山岗上。对于风水，我并不懂。父亲的墓地，前方视野开阔，后方傍着平缓的坡地，左有山泉终日叮咚流淌，右有青松四季葱郁，在我这个门外汉看来，有山光，有水色，可依傍，可远眺，大体总还是不错的。想父亲应该喜欢这样的环境吧。

    山路两旁新植的速丰林，长得极茂盛，把以前遍地自由生长的松林代替了。孩子在前头不知疲倦地奔走，跳跃，不时好奇地指着野花野果问这问那。我漫应着，这遮天蔽日的山路，和孩子天真的问答，与廿多年前的情形，何其的相似。不同的只是，廿多年前，这里遍山长着的，是郁郁葱葱的青松。山风吹过，满山青松随风舞动，发出闷雷一样的巨响，在山谷里，一浪又一浪地久久回荡。父亲教我支起耳朵仔细倾听，说，这就叫做松涛滚滚，多么的形象生动。谁能料得到呢，如今，父亲就长眠于这块土地上，日日夜夜，听清风轻吟，听松涛翻滚。

    一年过去，父亲的坟墓上，又长满了杂乱的荒草。哥哥和堂弟在清理杂草，哥哥让我先把红烛檀香点燃，据说，这样就能把通往人间的道路照亮，沿着檀香的指引，死者的亡灵就能来到身旁，接受亲人的拜祭，领取亲人送来的纸钱、衣物确保在另一个世界一年的丰衣足食。

    我点着香烛，茫然地想着，真有所谓灵魂吗。记得数年前，母亲还在广东给哥哥带孩子。也许身处异乡，无所寄托，母亲格外地想念父亲，于是梦里见着了父亲，衣衫褴褛的样子，向母亲诉苦说，屋漏水，冷、饿。母亲醒来很伤心，便去向当地有名的神汉请教。广东与家乡远隔了数千里，那神汉居然准确地说出父亲墓地所在的方位，以及周围的环境，然后，他以肯定的口气说，他（我父亲）的墓地，近年疏于清理，排水渠阻塞了，回去清理一下，再多多的烧些纸钱给他，就好了。

    母亲赶回去一看，果然如此。虽知梦由心生，然而还是宁可信其有吧。那一年，我们仔细地清扫了父亲的墓地，又给父亲烧了大量的纸钱。父亲托梦给母亲说，我现在好了，你不要再担心我。于是母亲安心了。

    我给父亲敬酒，默默地向父亲诉说着：母亲更苍老了，不过身体还好；哥哥的生意不错，去年添了个漂亮的女儿；姐姐的工作还顺利，开浪也比去年懂事多了；我的新房建好了，欠了一点小债，过两年就好了；就是妹妹，爸爸生前最疼爱的妹妹，结婚多年了，还没有孩子，爸爸祝福她吧。奶奶去年也去了，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否找着了爷爷、爸爸和叔叔。于俗世里苦苦煎熬挣扎数十年，于另一个虚妄的世界，夫与妻，母与子，终于可得团聚。多么圆满可喜的结局。

    孩子在一旁好奇地看我斟酒，我招呼他，过来给外公磕个头。孩子不明白我此刻的伤怀，大声地问，妈妈，你的爸爸，我的外公，他就住在这里吗，住在这个小山包下面吗。我无言以答，好在他不再追问，乖乖地走过来磕头。

    酒过三巡，该烧纸钱了。小心翼翼地把代表着春夏秋冬四季衣裳的各色冥纸点燃，看着它们在十月耀眼的阳光下，袅袅地化成烟和灰。母亲曾反曾地叮嘱过，烧冥衣时，要慢慢地烧，千万不能挑破，要不然啊，亲人们在阴间领到的衣服就都是破衣服了。

    明知一切不过是活着的人为安慰自己而编的美丽的借口，可是，我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确实是有着另一个美丽的世界，那离我们而去的至爱的亲人，不过是到了那儿作了长期的旅行。

    而当每年的重阳到来，我将带着缅怀与思念，行走于熟悉的山岗上，为死去的和活着的至爱亲人，祈祝平安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