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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万,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不小的数字。
夜钧寰紧贴冰冷的水泥墙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慵懒的日光直直地刺入惺忪的睡眼。夜钧寰吓了一跳,天色已经这么亮了,自己上学迟到了多久。刚想检查闹钟为什么没响,原来时间早着,还没达到闹钟的任务范围。刚往头上套衣服,夜钧寰感到头像装了水银一样重,时刻有掉下来的可能。照了照镜子,自己的整张脸拧成一个“困”字,甚至想同时进行走路与睡觉两个动作。回到学校后,才好不容易得到了坐下休息的机会。
“你干嘛,昨晚没睡觉?”
袁音舜看着同桌双手捂着脸,发出几句哼哼声,听不清是否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俩的座位正对着空调,二十四摄氏度的冷风像锤子一样击打在身上。夜钧寰看上去比危房还要危险,一个喷嚏都可能导致散架。夜钧寰右手改为托着腮,摆出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来缓解头部的发胀感,哆哆嗦嗦地过去半节数学课。
“我希望某些同学上课的时候保持专注,这节课的内容非常重要!”
数学老师的这句话似乎起了反作用,夜钧寰听后半个身子直接趴倒在课桌上。
“夜同学你很冷吗?”
数学老师发现夜钧寰整个人打着颤,便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两摄氏度。
“在空调房坐着还只穿一件短袖,有没有哪位同学暂时不需要穿外套的,先借给夜同学穿一下。”
坐在最后一排的班长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给了老师,课室最后的两排座位好像中国的南方,前面那一块则好像中国的北方,无论前面那被空调吹得多冷,最后两排仍然和外面的气温一样。数学老师把外套披在夜钧寰的身上,手无意中蹭过夜钧寰的脸:
“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烫?”
数学老师想要进一步确认,摸了摸夜钧寰的额头。
“额头也这么烫,同桌先快点扶他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不用,我自己去吧。”
夜钧寰这下反而有了精神,站起身的速度可以叫“拍案而起”,跌跌撞撞地离开课室向医务室走去。
“发烧了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的确,除了头疼以外,一丝和平常发烧时相同的感觉都没有出现。学校的水泥地和外面的烂泥地都是泥地,夜钧寰每走一步路,腿都要伸进三尺深的泥潭,费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拔出。
“医生,老师说我可能是发烧了,让我来医务室看看。”
“哇,身上这么热,先坐那量体温。”
测量体温的时间让夜钧寰等待得很累,仿佛雪地里生起的篝火,虽然火热,其实离熄灭不远。十分钟过后,温度计内的水银柱高度平稳维持在“40”这一数值旁。夜钧寰深信自己体内的细胞与病毒对抗时使用了核武器,全身的基础设施被炸得天翻地覆。校医打电话通知卢老情况,然后在夜钧寰的双臂双腿上涂抹酒精,反复揉搓来进行物理降温——消防员救火也需要先扑灭外部的火焰。
“校医怎么样,他怎么会发这么高的烧?”
“估计是衣服没穿够,在空调房里着凉了。”
夜钧寰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听着匆匆赶来的卢老与校医的对话,就像看着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准备把自己拷走。
“班主任还是尽快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人吧,发高烧不能留在学校校医室,是要上医院检查的。”
卢老拨通了夜母的电话,但只能听见电话那头传出系统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卢老又一连重新拨打了几次,结果依旧如此。
“你妈妈在忙吗,为什么手机打不通的?”
“昨天我家里有事报警了,估计是因为这个电话才打不通的吧。”
夜钧寰干裂的两片嘴唇上下抖动,绯红的舌头拍打口腔内壁,缓缓地发出说话的声音。卢老和校医估计没有报警的经历,夜钧寰的话宛如飞速行驶的大卡车,路人一般反应不过来。夜钧寰要过来卢老的手机,敲打完夜父的电话号码,把手机丢在床边。
卢老立即联系夜父,不想是急凉风撞上慢郎中,夜父过了良久才赶到学校,对卢老和校医做了个简单的感谢仪式,把夜钧寰领往离学校最近的医院。路途上指指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埋怨夜钧寰干扰自己工作。又动怒说:
“叫你平常上学要带多一件外套,学校的空调很冷,你偏不听,现在发烧了病死你也是活该。”
听说为人父的一般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便有“家严”一词进行称呼。夜钧寰搞不懂此时夜父是在关心自己,但说的反话,还是真的觉得自己打扰了他的工作。总之眼下关头夜父不如闭嘴,一个病危之人躺在床上,别人固然可以对他说早死早投胎,话是没错,就是那人咽气后兴许会用眼睛死死地瞪着你。夜钧寰心底一路上喊着冤枉,一直喊到夜父挂完号后回来:
“我还有事要忙,号我已经帮你挂好了,你看完病记得要拿药,拿完药就自己坐车回家休息吧。”
夜钧寰眯着眼,瘫在医院等候的长椅上休憩,手用力拉了拉披在身上的那件班长的外套——医院的空调也有一点点冷开药的时候夜钧寰发现夜父没给自己开药的钱,只得自掏腰包,交出去一百多元,换回来一大袋子药提回家。树施了肥料以后会显得更精神,人服完药以后反而就蔫了。夜钧寰把各类要服用的药丸攥作一把塞入嘴里,也顾不上烫,就喝下一杯滚沸的开水。整个人就像过载的机器,冒着烟停止了运作,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再次睁开眼,天朦朦亮,夜钧寰从书包的底部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六点。“我睡了这么久吗?”夜钧寰掰着手指头,想来应该是已经睡下十六个小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昨日的那股灼热感褪去不少,全身上下仍是无力。双脚刚一落地,就踩到了那件班长的外套。
【有没有班长的联系方式】
【还活着呢】【病好些了没】
大早上的,夜钧寰没想到袁音舜回复如此之快。
【死不了】【如果有班长的联系方式就发给我】
【班长就在我身边】【他说外套就由你这个病号暂时穿着吧】
【什么在你身边】【现在不还没上学吗】
【看来你脑子是真烧坏了】【现在才刚放学】
夜钧寰拉下顶端的菜单一看,原来刚才看走眼,没看到六点左侧那两个“下午”。夜钧寰被自己的行为气得笑出声,无奈地用力拍拍脸,想来傻子应该感受不到痛觉。其实在外人眼里看来,无缘无故扇自己耳光的行为,看上去更像傻子。人在床上躺久了,反而会腰背疲累,得不到休息的效果。夜钧寰下得床来,该吃的药先吃了,然后活动活动全身被病魔缠绕的筋骨。
夜钧寰走至阳台,侧身倚靠在栏杆上,迎面吹来的风带有一阵新翻的泥土气息,楼下的地面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看上去下午曾降过一场不小的雨。阳台的地面凌乱地散落着几片花瓣,家中插的花饱受摧残,其中一朵的根茎从中间折断,上面的花苞低垂在花瓶的瓶口,应该是受了下午的风雨,才得到这落花流水的态势。
“真是没事找事干,好好放在客厅,搬出来干嘛。”
夜钧寰自言自语,把花从花瓶里轻轻地拿出,打算换花瓶里的水。一不留神,错手把保温杯里喝剩的开水倒入花瓶,重新插上花后,才发现瓶口溢出的水蒸气,不知是否有微微的花茶味道。夜钧寰手里紧紧地捏着那朵刚刚掉落的花苞,花的汁液鲜血般从四个拳缝渗出。
“刚刚是不是下雨了啊?家里衣服收一下,然后把阳台那几盆花搬进来,不要被雨淋坏了。”
夜父打电话回家,向夜钧寰吩咐种种。夜钧寰虽说从不信仰基督教,对着被自己亲手烫死的花,此时也只能双手合十,向上天做着祷告。走到阳台,抬手往楼下用力一扔。尘归尘,土归土,花从土里长出来,如今再让它回到土里,也未尝不可,夜钧寰感叹于这一出现代男版的黛玉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