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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放在门边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被夜父提起,甩到夜钧寰手上。夜钧寰掂量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东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隔着袋子可以摸出是一袋牛仔裤。从小区大门出去,没几步就是公交车站,天蒙蒙亮,这时节太阳在北回归线附近游荡,夜钧寰估计现在的时间是刚刚六点出头。不多时,远方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应该是今天的首班车,车上互相推搡的多数人,怀里也抱有黑色塑料袋,看上去是要和夜父去到同一个地方。
商场大楼前,聚集了许多人,这是夜父夜母档口的所在地。一路上有固定的早点铺,也有流动的早点铺,夜父把夜钧寰领到一家牛肉面馆,叫了一碗牛肉面。这面馆夜钧寰有印象,很小时候来档口,经常会在这里吃面。
“你快点吃啊,吃完就上前面五楼找我,我先进去了。”
夜钧寰没有理会,专心看店里煮面。一份子面被老板熟练抓起,再用漏勺盛着,滚烫的开水里简单去过十几秒,然后捞至碗内。再潇洒地夹起四块牛肉,精打细算,不多不少,老板不会让你多赚他一块肉的便宜。夜钧寰吃面的速度也放的特别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刚吃第一口,觉得味道有些太淡,就往汤里点了几滴醋。再吃第二口,觉得味道还是淡,便继续加醋。夜钧寰便这样,吃一口面,加几滴醋,整碗面吃完下来,桌子上的那盅醋已经消失小半。
面馆离红遍天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红遍天是整栋商场的名字,而并非方圆几里内都叫作红遍天。商场里的过道又窄又长,纵横交错,简直是城市里街巷的缩小翻版。过道两侧的档口数不胜数,每个档口很小,目测还没有一般人家的厕所大。夜钧寰走迷宫似的,像醉鬼回家,摇摇晃晃好久,才看见自己家的档口,夜母搬张小木凳,正坐在档口前。
“你爸呢?”
“他说先进来了,我不知道。”
“坐我这里,把帐算一下。”
“算什么帐?”
“这里有数你不会看啊,帐都不会算,怪不得数学考试数都会算错。”
夜钧寰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低头去看账本,账本的右侧有一列数字,最下面有“总数”两个字,加上两个点组成的冒号,看上去是要把右侧这些数字全部加起来。夜钧寰庆幸夜母算帐时需要用到计算器,虽说自己心算能力很强,此时既然有高科技工具可以代工,还是少费些脑子为好。
“这是你儿子啊?”
“是啊。”
“今天不是要上学吗,怎么带他来这里玩?”
“什么玩啊,他不喜欢读书,不就带他来开工了。”
那几个人听完后都笑。面对客人的提问,夜母回答的分贝很高,好像要整个商场的人都知道夜钧寰的到来。夜钧寰觉得无所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夜母想要丢他的脸,到头来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
“小码五十件,中码大码各一百件。”
“记啊,客人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夜钧寰把纸垫在腿上,艰难记录下客人需要的货物。
“诶,你看他字也写的这么丑,不知道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小孩子嘛,别说他这么多。”
客人的话宛如一束晨光,夜钧寰觉得客人更适合当自己的妈,而夜母更像个无关紧要的阿姨。
“把这个记下来拿去给你爸。”
夜钧寰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里?还要跑来跑去几次啊,记完整个早上再去。”
“拿去哪里?”
“仓库啊,不然拿去哪里。”
“仓库怎么走。”
“这么大个人找个仓库都找不到是吧。”
“你又没跟我说。”
“真是猪一样的,等等中午收档了我带你去。”
夜钧寰总结:夜父夜母每天重复的所谓看档口,就是在每天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坐在一个小地方发呆。其实看档口跟开便利店一样,有客人来才有活干,问题在于整栋商场少说几百间档口,人家凭什么要来你这一家。因此客人是珍稀物种,见到一个是一个,有些档主甚至都懒得吆喝,悠闲地坐在那玩手机。夜钧寰没学过打坐,呆在那一动不动五个小时,当中有好几次差点睡着,额头碰到膝盖,才因疼痛而多清醒一会儿。
下的红遍天的楼,临近中午,路边的流动商贩增多,叫卖声传入耳中。这一带既有高高的商场大厦,也有矮小的老旧民房。仓库就夹在在这些老旧民房中间,离商场不远。说是仓库,其实也只是租了一个小间,用于存放货物而已。走进仓库,一股浓烈的牛仔裤气味扑面而来,再加上天气热,仿佛是拿牛仔裤熬了一锅汤。“商场富一层二十七号。”夜父用透明胶在塑料袋上缠了一圈,拿油性笔写下这句话。
“你过来就马上坐下啊,我干一早上的活都没坐。等一下你看这个地址,把这包东西给客人送过去。”
“富一层是什么意思?”
“富一层就是地下一层。”
“那不是叫负一层吗,胜负的负。”
夜钧寰怕夜父不知道负数是什么,专门用了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词语,
“做生意要赚钱,那个负不好听,你读书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啊,那你读书是去干嘛的。”
夜钧寰奇了怪了,怎么任何事情,到了夜父夜母口中,就都能和自己读书拉上关系。怕夜父继续啰里啰唆烦人,夜钧寰赶紧抱起塑料袋送货去了。商场的地上有七层,地下只有两层,但状况与地上一样复杂。夜钧寰又是找寻半天,才把货送到目的地。
“怎么是小朋友来送东西,老夜呢?”
“他在仓库忙。”
“这样啊,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呃,刚考完试,家里人让我来帮忙,不用上学。”
“这么小就能帮家里忙,真厉害,来,请你喝饮料。”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夜钧寰内心很想要那罐饮料,但又担心夜父骂自己乱买东西,或者乱收别人东西想想还是算了。回到仓库,夜父仍在打包着货物,夜母站在衣服堆前看来看去,应该是在进行清点。夜钧寰靠在白粉墙上,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有些什么任务。
“你没骨头啊,到处乱靠。”
夜钧寰马上离开那面白粉墙,还掸了掸衣服上似有似无的灰尘。
“东西送到没有?”
“送到了。”
“怎么样,做事累不累,要不要上学?”
夜钧寰没有回应。
“送到了你就先回家,自己搞东西吃,我们要忙到很晚才回来。”
夜钧寰回到家,比起去上学,反而是多了半天的假期。夜钧寰打开电脑,义无反顾地玩起游戏来。夜父夜母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夜父夜母也没来拉自己起床,继续去开档,这场“停学开工”闹剧,以这种方式收场。夜钧寰把藏在书柜的手机塞入口袋,既然夜父夜母没有拉自己继续工作,还是乖乖背着书包,照常上学,这天是散学典礼,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
“你昨天干嘛去了?”
一回到学校,夜钧寰就得面临袁音舜的审问。
“没干嘛。”
“没干嘛怎么没回来?”
“有事。”
“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请假,然后在家里玩。”
顺着袁音舜的思路,夜钧寰觉得这是个好想法。昨天其实是夜母在卢老那请假,理由是夜钧寰有点发烧。本来请病假要提供医院的病历证明,夜钧寰生龙活虎得很,这种东西哪里拿的出手。好在是假前教育周,卢老也不太在意请假的手续问题了,这事也就这样过去。夜钧寰把昨天自己没在时所发的暑假作业一本一本装进书包,学习是累的,工作也是累的,要选择的话还真不好说。夜钧寰想起书上看到的孔圣人教诲,不敢轻易放弃学业,只好老实咽下学习的那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