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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轻轻叹了口气,一口抿干杯里的酒。
“不二会唱歌吗?”真田觉得好玩,“还没有听过他唱歌,他会哪些?”
“还能哪些。”幸村说,“自然是这些人都不敢唱的。”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音乐声缓缓响了起来。不二捧着麦克风,站到大厅中央,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笑容,神色凄婉: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尤其是化工的人,他们全都记得,这首歌一开始是谁在唱。
不二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特有的甜美,唱这首歌又是另一番感觉,不再温柔得令人沉醉,而是孤单得催人落泪。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无悔的是我的双眼
永远无怨无悔的是我的双眼
永远无怨无悔的是我的双眼
…………
那天到最后不二还是喝醉了,朦胧里认错了人,抱着忍足放声大哭:“国光,国光,你说过我哭了你就笑给我看,我现在天天都在哭,你能对我笑一笑吗?”
忍足尴尬地搂着不二的腰,对其他人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也很想把他当小景抱着哭一场啊。”忍足摊手,“可是这两人身高差别也太大了……”
很快到了最后一夜。校园里能走的人都走光了,明天一早就彻底封楼,想留也留不下了。
丸井和桑原两天前就坐火车一起去了上海,剩下的人都买的最后一天的票,而且不约而同买的夜票——能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晚一分钟离别。而且夜里上火车正好睡觉,早上醒来就到了目的地。抱这种想法的人为数不少,至少那天晚上幸村挨间宿舍敲门,答应着出来的有好几个,全被他拉到了立海大学堂前的空地上。
白天最后一批毕业生刚刚在这里合影完毕,现在草坪上人三五成群,都是和他们一样马上就要开拔的同志,也有几个如幸村固守岗位的。幸村拿出306最后的寝费去学校超市买了满怀的花生和啤酒,千石贡献出好几副扑克,其他人都是寝室已经走光了就剩下自己,于是干脆过来凑热闹。粗粗一数,这一圈人居然有十几个。
除了幸村别人都把行李拿了下来,整齐地摞在一边,谁也不看。因为大家都是今天夜里的火车,事先说好了谁到点就自己走,不许送,不许哭,笑着做个最后的告别。目前为止这些人表现得还都比较出息,观月照样绕着头发算计手里的牌,佐伯一脸紧张地给他鼓劲,对面仁王笑容满面,身后柳生眼镜片一闪一闪地反光,不二打着呵欠跟幸村比赛打手心,千石和忍足的泡妞经验交流会刚刚开始,真田很郁卒,因为他刚刚玩二十四点又输给了柳,橘接替了桑原的任务,给大家轮流送饮料。
随着夜深蚊子也纷纷飞舞,于是经常出现不和谐的“啪!”“啪!”的击打声。幸村脸蛋被咬出个红红的印子,痒得一个劲挠,问大家说谁有风油精啊?谁有贡献出来,我用完了就还你。
橘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瓶,递给幸村:“拿去吧。”橘微微一笑,“还就不用了。”
幸村接过来,轻轻一抿嘴:“到点了?”
“该走了。”橘轻松地耸耸肩,有点不好意思,“我对不住大家,其实我在火车站还有人,小杏还有深司他们都在那里等着送我……先走啦,哥们,回头见!”
“回头见!”大家整齐划一地挥手,就像平时在食堂,自习室门口分别时那样,说得自信满满,同时漫不经心。
走了一个人并没有对大家的情绪造成多大影响,一群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观月这把牌眼看要赢,仁王有点慌张给柳生一使眼色,后者立刻推推眼镜开始闲扯:“佐伯啊,你工作签的是哪里?”
“西安,西安电力系统。”佐伯傻乎乎地回答。
柳生嘴角露出一抹笑:“那观月呢?”
“英华集团。”佐伯骄傲地替观月说,“很厉害吧!”
就连柳都被引起了好奇心:“英华集团?”柳问,“就是那个广东的十强企业之一?”
“嗯哼哼哼,是。”观月得意,又开始绕头发。
“那你和我一趟车么?”
观月手指一滞,满不在乎地摇头。
“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没分到总部。”观月说,“我被分到陕西分部去了。”
柳了然于心。谁都看得出来观月言词若憾焉,实乃深喜也。
而这两人一来一往,仁王已经赢了,赢得毫无悬念。
“不会吧,我怎么又输!”观月扯住仁王的衣服不放:“再来!”
“不来了不来了。”仁王大笑,“是你不走运。”
“不lucky呀——”千石伸着懒腰站了起来,顺手敲了一记不二,“哥们,我那个望远镜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不二笑着问你真的还要吗?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去买。
“算了——让你欠着吧。”千石环视四周,拱拱手,“兄弟我先行一步,滚回老家去也。以后你们谁来山东,尽管找我,我管饭!”
“好呀。”忍足推推眼镜,“以后你们谁如果去四川也尽管找我,不过我是要收费的。”
全体爆笑,佐伯和仁王干脆扑上去压着忍足教训他小气,谁都没有发现千石什么时候拎起行李消失的,或者说,谁都没有去注意。
玩到十二点的时候观月开始打哈欠,佐伯抱歉地跟大家赔笑:“小初生物钟就是这样子,到了点必须睡觉,对不住了。”他们俩是夜里一点的火车,这时候从学校打车走,时间正好。
“小虎!”看佐伯吭哧吭哧收拾行李,不二突然叫了一声。
佐伯一愣,看见不二眼里满是眼泪,水汪汪地看了他半天,咬咬牙转向观月。
“观月。”不二声音有点发抖,“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弟弟。”
观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犹疑着握住不二。
不二深吸一口气,泪水更加明显:“以后小虎,也拜托你照顾了。”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幸村想安慰不二,被他坚决地推开,直到仁王开始给大家讲笑话,气氛才再次活跃。
“哎呀比吕士不行,我肚子疼。”仁王讲到一半突然弯腰捂住小腹,神色痛苦,“快,扶我去厕所,我肯定吃坏了。”
柳生沉下脸,严厉教训:“怎么这么不小心!”嘴上说着,手却轻柔地扶住仁王的背,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慢慢走远。
良久,忍足奇怪:“去趟厕所怎么还不回来?”
剩下的人一致露出看傻子的表情。
聪明一世却头脑转筋一时的忍足走的时候是凌晨两点。相比之下这些人里他和大家是最不熟悉的一个,走的时候也很轻松,拎起背包挨个拍下肩膀就离开了。剩下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玩牌以消磨时间。由于这四个人的智商分布实在有些不均衡,大家谁也不愿和真田搭档,只好玩每个人都单打独斗的□□,很快演变成三个人对一个人的集体屠戮。幸好这时候大家都想不起要什么彩头,不然光弹脑门都够真田受的。
“啊,真田,你怎么可以这么笨。”不二赢得都没劲了,把牌一扔恹恹地四处张望。
幸村温柔地咳嗽一声。不二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你很纯朴。”
真田笑笑,自己并不在意,倒是不二仍旧嘟囔个不停:“你也就靠精市罩你啦。”不二说,“等到了吉林没了精市,自己多上点心,别看谁都是好人。还有你的冲动要不得,现在早就不是靠拳头说话的年代了……”
幸村吃吃地笑,一把牌也撒下来:“周助,感觉这话应该是我叮嘱他呀。”
“我替你。”不二笑眯眯站起身,跳到柳身边抱着肩膀摇,“莲二莲二,以后乾就交给你了,一定不要手下留情,狠狠整死他!他逼我们喝他做的东西逼了四年啊!”
柳轻轻眨一下眼睛:“不是你喜欢那种口味他才总做么?而且你不但喜欢喝,还喜欢看别人喝了之后的样子,他不做你就不高兴。”
不二嘿嘿傻笑着松开手,抱着幸村把脸埋在衣服里蹭来蹭去。
“精市。”不二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裕太比较笨,观月又走了,以后你帮我照顾他,让他老老实实学习,乖乖谈恋爱,别……行啦没什么事情我先走啦,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不二一弯腰抓起行李,匆匆跑远。
幸村愣了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装没事呢。”幸村指指上衣,“鼻涕全蹭我衣服上了……”
大学堂前的草坪上就剩下他们三个了,一时大家都不知道做什么好。真田提议继续打牌,被那两个鄙视了回去。柳一个劲摇头说太没挑战了,幸村坏笑,提出如果真田输一场就脱一件的话,他倒是愿意陪玩几局。
于是都扔下了手里的牌,三个人坐在一起互相看看,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该嘱咐的话白天的时候已经说得够多,现在提起无非是徒增伤感。幸村先打破沉默,强颜欢笑道咱们三个应该算是最幸运的了,毕竟还能再在学校里多泡几年,雅治他们就没这么舒服啦。
真田帮柳检查捆行李的带子,拉了好几下觉得足够结实,满意地回来做好。
幸村问:“乾呢,怎么不和你一起走?”
“说好了在火车站见面。”柳说,“那个没出息的先回家拜别父母了,他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
“可是你也没有呀。”
柳撩起眼皮送给幸村一个白眼。
“所以我比他强。”
幸村嗯嗯地一个劲点头,真田一直在神游天外,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如果将来我在那边过得不错,你们就都去找我。”柳说,“精市,弦一郎,认识你们,是我这些年最高兴的……”
一直无动于衷的面具一瞬间被打破了。柳紧闭的眼睛中迅速溢出大颗大颗的眼泪,鼻子嘴巴刷地通红。幸村真田吃惊地站起来,刚想安慰,柳弯下腰拎起旅行包就飞快地跑掉,头都不回一下。
幸村怔了怔,忽然把手放到嘴边,用尽力气大喊:“莲二,一路走好!”
真田跟着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幸村走过来,挨着真田坐下,抬起手腕看看表,问:“弦一郎,你的火车是几点?”
真田嗓子有点干涩,轻轻咳了一声:“早上五点。”
“也就是说你最迟四点半出发。”
真田点头。
气氛有些诡异。幸村想,这不是保持沉默的时候。
“弦一郎,我们这样坐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幸村歪着头,声音放得很软,“你打算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吗?”
真田静静坐着没有反应,幸村很奇怪,伸手过去拉他:“喂,弦一郎,弦一郎……?”
真田的脸早湿了一片。
“啊……”幸村茫然看看自己的手心,轻轻拍到脸上,鼻子忽然酸了起来。
“弦一郎,你也会哭啊……”
幸村记忆里从没有哭得那么放纵过,即使是还不知道男儿不能流泪的小时候,第一次被抱着的人放到地上要他自己走路,第一次被送进幼儿园告别家长,第一次打点行装开始住校生活,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哭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真田一直坐到不得不走的时候,再不起身就来不及了。他刚想拎包幸村满脸眼泪地抱了上来,嘶哑着嗓子说弦一郎让我送送你吧,别人我都没管,就把你送到火车站,不行吗?
“精市,别去了。”真田伸手给哭得花猫似的幸村擦一把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想到你一个人从火车站孤零零回去,你让我怎么放心走……”
真田离开之后幸村一个人坐在原地呆了很久。天亮之前的时间总是最冷的,幸村坐着坐着就有些打颤。他想真糟糕啊,如果弦一郎没有走,就可以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穿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幸村觉得头有点昏沉。他闭上眼睛,感到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沉睡了一晚的小鸟开始跳上枝头唱歌,远远传来一座座教学楼开门的声音,食堂开伙的嘈杂,似乎还夹杂着早起学生的自行车铃响,有人在轻快地哼着歌,确实有人谈笑着走过他身边。又一个清晨里,立海大再次醒来。
那一刻幸村突然觉得恍惚,仿佛过去的四年不过是一场延续太久的好梦,在梦里他们相遇,分离,一起欢笑和哭泣,但睁开眼睛,就知道那不过是太真实的幻觉,自己仍然是那个刚刚走进校门的少年,306的人都围在身边,还有那些认识的朋友,手冢也在,迹部也在,大家意气风发一起走进立海的大门,夸口要让这所大学,永远记住我们。
故事也许就该停在这里,停在每个人都无忧无虑的时刻,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一起的日子还长。
幸村感到第一缕阳光吻上自己的脸。差不多了。他对自己说:天亮,请睁眼。
幸村精市睁开了眼睛。
面前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