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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诗婷从方才就一直静默着,身旁两个男生也没说话;她低着眼想着刚才所见那幕,还有那对话身侧忽然传来闷笑声,她侧脸,就见杨景书低着脸笑。
“你笑什么?”
杨景书抬脸,目光在她身上游走,薄唇噙着笑。“晚上当猫女?你?”那眼神像在说——你这只是什么猫?
“摇咧摇咧!喵!”王仁凯配合地叫一声。
“喵你个猫啦!”游诗婷微恼地往他脚上一踩。
“嘶喔——喂,是景书先说的,你踩我干嘛?”抬起脚,还在低声痛叫。
“我才不要去当什么猫女!”愤恨地扭头,不意对上杨景书带笑的目光,她心一跳,两腮浮上暖意。她不想象秀霞姐那样,晚上还去跳钢管,她只想跟在他身边而已。
“中华民国八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故郭府友明老先生告别奠礼仪式开始。孝眷请就位,大众请就位。”透过麦克风,司仪的声音响透整个会场,他们三人还摸不清状况时,音乐已下,伴随悲切乐声的是一道女声。目光随着声音循了去,就见前一刻还和男人调笑的秀霞手握麦克风,站在空地最外边停放电子花车的地方;她低着脸,隐约可见白头罩下,她的唇正贴着麦克风。
“亲戚冰友,孝男孝女,大家午安、大家好。今日是外公郭友明先生甲我的孝顺媳妇甲查某孙来哭路头请郭友明先生,保庇一家伙大小平安、子孙出状元阿爸啊啊媳妇让你这疼惜,来甲你哭路头阿北ㄟㄟ查某孙就亲像你的查某囡仔,给你惜命命,今日来甲你哭路头”
“又是外公又是阿爸又是阿北这场到底要哭谁?”游诗婷看着秀霞,感受不到悲伤,只有满脑子的疑问。她真的要这样哭吗?
“反正你先看着,有问题晚点再去找她问,这部分的细节我也不懂。”杨景书靠着墙,没怎么留意那白衣女到底在念什么。
“这就是代哭,大概是帮所有的女性家属哭吧。”王仁凯掏掏耳朵,道:
“不过那个麦克风的人寇声好大,听不清楚她在念杀小。你听懂她说什么吗?”
“我要听得懂就不用站在这里观摩了啊。”游诗婷蹬了下脚。好热,这么热的天站在大太阳底下,还要在这看多久?
不耐烦时,那道素白身影移动身形了,游诗婷瞠眸一看,那身影“咚”地一跪,爬了过来。麦克风贴住嘴唇,呜呜呜几声,哀痛地拖着长长的喉音后,杀鸡般地大声哭唱:“双脚跪下呜呜爸爸爸爸你这一生做这多好代志恁对厝边头尾这泥照顾想袂到哪会这泥不公平,这泥不幸的代志哪会发生在阮身上啊喂阿爸啊人说查某囡仔呷到老,也需要一个好娘家,头毛呷到白帅帅,也需要一个好外家,过年过节查某囡仔若是返来,厝前厝后找没老北你一个通叫。阿爸啊呜呜呜爸巴爸拔啊喂”
“靠,她那样唱不会唱到断气吗?听了都起鸡母皮了。”王仁凯搓搓手臂。
“呜阿公公喂俗话说惜花连盆,你疼子搁疼孙,你是阮”
“马的。”王仁凯打了个冷颤。“再听下去会早泄。”
“忍一忍吧,文哥都说话了,总是要学会,难道我们要一辈子打架围事,或是四处去意外现场抢盖白布?”杨景书点根烟,抽了起来。他额前刘海垂落,和他的长睫交错。
一旁游诗婷看他眨了下眼后,抬指抹过眼睫,眼角略带水光。
为何上一秒还能笑话她,这一刻神情却如此沉郁哀痛?他想了起什么?还是哀凄的音乐声牵动他深埋的情绪?
“拔啊”平地一声雷般,哭喊声响彻云霄,直往天际,像是要哭到撕心裂肺、哭到风云变色才甘愿似的,如此夸张的哭嚎声让游诗婷将目光挪向那在水泥地上满地爬啊爬的孝女白琴。
她皴了皱眉,心里想着难道她也要这样满地爬吗?
“后来呢?后来你决定去唱孝女白琴?”躺在单人床上,林雅淳侧过身看向另一床上盘着腿坐、小笔电就搁在腿上的人影。
她实难相信,对面那个年长她几岁的女子曾经混过帮派。在班上,她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也是最认真的,像这样的人,怎么样也无法把她和帮派联想在一块呀。
“嗯。”游诗婷看着天花板,说:“刚开始觉得不就是哭嘛,谁不会?真的学了才知道每个都是真功夫,要学哭、学唱、学乐器、学指挥棒、学队形反正要学的东西真的好多好多,我还记得我常常被指挥棒敲到头。”
“是哦?”林雅淳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就像我们早上看的影片那样,上半身穿得像空姐,下半身穿短褶裙,还要配白色的高筒细跟靴,然后在会场边走来走去边演奏乐器?”
“就是和影片中一样,只是队形不大一样,歌也会不同。”
“我早上看影片时,还在跟阿泰说,怎么好像那种学校仪队喔。”
她笑了笑。“是满像的。”
“你一定花很多时间练习吧?”
“不管学什么或练什么,都需要时间的。只是通常回报给我们的,不是辱骂声,就是在你将要爬过去的路上吐口水。工作一天下来,换来的从来都不是肯定声,而是破皮的膝盖和红肿的双眼,还有沙哑的喉咙。”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在黑夜里听来显得格外无奈。
林雅淳盯着她的脸蛋,微微感叹。“决定学那些,全都是因为那个男生
吧?”
“嗯。”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确实是为了他。”
“因为想要常常和他在一块,就走入这一行;然后也为了和他一起学习,就决定唱孝女白琴、决定学更多的传统礼俗你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他吧?”
“那时候”诗婷停顿几秒,道:“是真的很喜欢他。”
“所以你拒绝陈润升也是为了他?”
“不算是。”她目光盯着某一处,失神良久,像在回忆什么,半晌,才听她徐缓地说:“刚分开那时候,曾告诉自己要忘记他;我以为我应该做得到,我甚至重考高中,和那些共有的朋友断了联系。我跑到桃园去读了三年书,可是毕业后回台北工作时,每回跑告别式,如果是在殡仪馆礼堂,我总会克制不住地在每个礼堂间搜寻他的身影;我甚至还想过他可能会在某天想起我,然后打电话给我,但我一直没等到他与我联络。后来虽曾经和别的男生交往,可是都没办法与他们交往太久;之后发现自己以前所学的传统礼俗渐渐被淘汰,才决定考大学。”
她转身看着林雅淳。“现在只想赶快毕业,有一家自己的礼仪公司,感情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他有什么好啊,让你这么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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