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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有名的美人,自从白老爹的尸骨被确认了之后,上门说亲的人就没有停过,但都被白家娘子给拒绝了。
大家并不认为白家娘子是真心要守寡--虽然她真的那样说过。但她一个无依无靠无产无儿子的女人,要嘛就等着在某个冬天活活冻死饿死,要嘛就改嫁,没有其它选择的。白家娘子这一年多来都没点头同意改嫁,只说明了那些人的条件不够好,正等着呢。
所以每隔十天半个月,总会有几个妇人过来找白家娘子谈话,不是探问她的要求,就是来说说又有哪个村哪个没婆娘的男人想娶她了。可惜,至今,也没能说到白家娘子动心。
白家娘子一再的拒绝,让村子里的妇人们开始传出不好的闲话,都说白家娘子仗着颜色好些,眼睛长在头上,要求可高了,一般农夫猎户可看不上,还想要顶尖的呢!颜色再好也禁不起年纪逐渐老大啊,架子放得那样高,转眼就要三十岁了,一个女人过了三十,想生儿子就难了,到时别说挑个好人家了,就是想嫁,也不见得有年轻汉子愿意娶啦。
王家老婶这次来说亲的对象是大丰村的一个三十来岁的鳏夫,家里有田,且还是水田,十来亩呢。大丰村又是附近四个村子中最富的,小遍村的姑娘们作梦都想嫁过去,王家老婶深信这次包准能成,这样理想的对象,白家娘子总该动心了吧?结果才来没说几句,就听到白家娘子说要去慎严庵找活儿干,惊得她声音大了起来--
“哎唷!你别犯傻啊,那慎严庵是什么地儿,你嫁来小遍村也七八年啦,不会不明白,那种地方是能去的吗!去了还回得来吗!”
慎严庵?小云皱眉想了下,才想起那是无归山里有名的鬼庙,那里住着几个终年穿得灰扑扑、脸色僵冷严厉的尼姑。那间庵堂不收村民香火供奉,不允许村民进去上香礼佛,里头的尼姑们也从不与村民往来;庵门长年紧闭,若有人好奇地想去打探一番,还会被厉声驱赶。据说那庵里不时传出女性凄厉的惨叫与哭嚎,于是鬼庙之名在山下四个村子里暗暗流传。对所有小孩儿而言,慎严庵这种地方,是比坟场还要恐怖的存在。
“老婶,那是间尼姑庵,就算里头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也与我们无关啊。我听翠花嫂说原本负责帮慎严庵做活儿的那两个婆子好像犯了什么错,被庵里辞退了。招工的消息才刚传出点风声,已经有好些人想去谋这份工了。想来月钱与粮食是不会少的。”白家娘子温和的声音里有满满的期待。
“你可别要钱不要命。你不知道,几年前有个李家村的婆子在里面没声没息地消失了,官府没派人来追究不说,李家村的村长与村民跑去讨个说法,最后居然拿了几两银钱了事,一条命就这样算了。白家的,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命,也得想想你家小云才六岁,可怜她四岁没了爹,就指着你将她养大成人了。要我说,最稳妥的,自然是找个汉子嫁了。老婶不会害你的,你瞧,这次这个大丰村的,可不是顶顶的好条件吗?这人的身家条件,就算要娶个大闺女也是使得的,偏他就中意你,请我来说媒,这次你可别推了啊。”
“我已经说过不想再嫁人了。老婶,我是说真的。”
“白家的哎,你家老白反正是没了,我就不叫你白家的了,直接叫你顺娘吧。我说顺娘,你怎么这样一根筋不肯动转啊?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幸好没遇着荒年,村长家才有那么点余力接济你们,不让你们饥一顿饱一顿地撑到现在还喘着一口气。可你也不能就此指着那点救济粮过一辈子啊!你家老白没田没地的,这一撒手去了,你们母女可不就等着活活饿死吗?平常你拚命给人做衣洗衣、到田地里去当帮工,忙死累活一整天也挣不到一天的口粮。这样的日子,哪天是个头啊,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啊?就算老白待你好,你感念他的恩义,这恩义总抵不了饱吧?我想老白地下有知,也希望你再找个好人家,好把小云养大不是?”王家老婶一点也不给白家娘子说话的机会,满肚子的话就这样呱啦呱啦地倾口而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样。
实在不是王家老婶爱发牢骚,这白家娘子的媒人钱也太难赚啦!
“老婶,我”白家娘子仍然没有被说服,她温和的脸上满是歉意。“我很感激村长以及大家的帮忙,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自力更生不再麻烦村里,所以我会跟翠花嫂上山;如果小云爹在天上有保佑的话,或者,我们母女俩就此有个安稳的活计,让我能将小云给养大”
“顺娘,你怎么都说不通啊!就算你不怕没命,真在那鬼庙谋到差事,那又能做多久?十年二十年?那然后呢?你没儿子,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也从来没见过娶媳妇还顺带让丈母娘过门的。就算大丰村那样不缺粮食的人家,也不会愿意的。你还指望你家小云养你吗?你要是这样想,就是在害小云嫁不掉!”老婶被顺娘气得都上火了。
“您别生气了,是顺娘不好,不知好歹。老婶,您喝口水吧,这水还温热着。”
“不喝了。我多喝一口,你家里就少一口,你们母女俩没三两力气,还得跑大半个村子去东边挑水。老婶家里也穷,帮不了你什么,但让你少挑点水还是可以的。哎,我说,那个大丰村想娶你的那个汉子,家门一出去不到半里地就有一条清溪,可好了。我说,你真得好好想想,尤其当你挑着水走着七八里山路时,更应该想。”
游说未果,王家老婶也无意多留,又拉着白家娘子叨叨絮絮好一会才离开。
白家娘子才关上前门,转身就看到女儿小云站在后门定定地望着她。
“小云,饿了吗?灶里还有一颗土芋,你去吃了吧。”白家娘子温声说着。
“阿娘,你想要生儿子吗?”小云问。
“不想。”白家娘子笑了笑,走到女儿面前,摸摸她光溜溜的头颅,笑道:“希望来春你的头发长出来是黑色的。”
小云甩了甩头,把娘亲的手给甩下去。她不喜欢人家碰她的头--尤其是光头。村里其他女孩儿就算爬了满头虱子,也没人会给剃光光的。剃光光这种事,只有男孩才会有。但小云的娘总是有不同的想法,至少,她认为将满脑袋的头发剃光,是对付头虱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在这个缺水洗澡、没药水可除虱的地方,白家娘子只要一发现女儿头上长虱子了,定然翻出白老爹当年的剃须刀,二话不说将女儿的头发剃光。
所以六岁的小云已经懂得淡定面对人生的抉择以及体会人生的无奈--被剃光头,然后躲在家里不出门;或,努力让自己不长头虱,只长头发。
“为什么不想要生儿子?”没有被带开话题,小云问。
“难道小云长大后不想养阿娘吗?”
“我会养你。”
“谢谢你啊,娘会把你的话当真哦。”白家娘子慈爱地看着女儿。
相对于总是脸色温和、笑脸迎人的白家娘子,她的女儿小云就显得太严肃了些,至少她嘴不甜,还不爱笑,更不合群,不太愿意跟村里的孩子们疯玩;也不知道是否是父亲去得太早,且生活过得太苦的关系,总之,小云是个勤快而不喜玩闹的孩子。
“我说真的。你不改嫁,不生儿子,我就养你。我会让你穿没有补靪的衣服,我会给你买金钗子金镯子戴,让你餐餐有大米吃有肉吃。我会长大,也会长力气,只要我再长大一些,就能独个去挑水,每天都把水缸装满水,还让你可以每天洗浴,一天想洗三次都成。”小云将想象中的好生活一一说出来对娘亲保证。
白家娘子只是笑,只是那笑里依稀带着点泪光,一双被无数粗活给摧折得枯瘦粗砺且裂口斑斑的手,生怕弄疼女儿的嫩脸,只敢小心轻抚着。
“阿娘,我会做到的。你且看着!”六岁的小云以发誓的语气重重地道。
所以,阿娘,不要去当别人的婆娘,也不要去当别个孩子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