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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部的孟夏,还有些微寒。
戚叁伍只穿了件宽松背心和蓝布裤子,趿拉着黑面便鞋。背心宽松得绷不住身子,他每蹬一脚脚蹬子,背心前襟就跟着晃荡,其瘦削的胸膛和松弛的腹肌随之若隐若现。
倒不是他身体好,再生猛的硬汉过了六十岁,精神头儿都得耷拉下来。但除了下雪的三九天,他都穿这么一身行头。照戚老汉的话说,拾掇得利索好干活儿,身上脏了凉水一擦就得,要是衣服脏了还得洗,破了还得补,费时费力,不划算。
说起来,戚老汉搬来胡同口卖馄饨时,龚小乙才刚八岁。
自从吃过老汉半碗白送的馄饨后,他每到胡同口都会眼巴巴地盯着煤炉上小火慢炖的高汤锅流口水,老是被老妈拎着回了家。
到家后,老妈会拿猪油煎豆腐给他解馋,老说:“白吃一次是人情,白吃两次,要是不还,那就没有人情了。想吃,下次妈妈买一碗给你吃。”
才八岁的小孩儿哪懂得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就记住了最后一句话。可是,老妈的承诺从来没兑现过。
因为八岁是练武开蒙的时间节点,再晚就算是块材料,也雕琢不出魂灵了。从小,大侠就是龚小乙的向往。在龚好义罹难后,成为大侠更像是一道魔咒,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所以,孟红当时的心思和精力就都花在了让孩子学武上。
虽然艾县的传武师父水平都稀松得很,但海口却夸得大,门槛儿也设得高。要么说小乙天资愚钝,要么说小乙根骨一般,总之都说他不适合学武,说白了都是想要多加钱。
若要离开县城,到菲克特里市学武。传武师父会更好些,但费用对于孟红而言,简直就是天价。
几经辗转,孟红终于为儿子敲定了一家位于某犄角旮旯的大刚门武馆,门主大刚修炼法门独一无二,擅长下三路的功夫,尤其以提肛运动见长,对预防痔疮有独到见解。
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更不见搜索引擎的野鸡武馆,每月的学费都要索取孟红多半月的收入。没得办法,谁叫斗胜大会的存在,令武术表演仍有大量市场。
学武,就像学炒菜做饭一样,总是门不愁未来的营生。但,这只是对当时而言。
一年零三个月后,大刚门将龚小乙逐出师门,理由是小乙太瘦,不宜练武。实际原因是,龚小乙拒绝在镜头前发表关于大刚门治好了我的痔疮的虚假宣传。这一年,小乙还不到十岁。
武侠梦碎,龚小乙泣不成声。
转日,他发奋读书。当大侠不一定非得从武道着手,他打算去做一名医生或者律师,救死扶伤或帮助义务诉讼。
如果那名拙劣的偷车贼,没有鬼使神差地盯上葵花胡同的筒子楼,那么龚小乙或许会成为菲克特里市的联排写字楼里的文员,或许会真的拿上手术刀......总之,他的故事会从武侠扫入不知名的角落。
十岁那天夜里,月黑风高。
狡猾的偷车贼摸黑混进筒子楼,在车棚里的上百辆自行车中,一眼就相中了那辆八哥牌自行车,九成新,刚过磨合期,动力最足、市场前景好,简直就是车中的小白兰。
虽然车主人珍而重之地上了三道锁,但这非但没难住偷车贼,反倒令偷车贼技痒难耐。
他从袖中抽出一柄磨得白亮的开锁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前两道锁。但第三道锁居然叫他不由得一愣。
车主人居然不惜玉石俱焚,装设了号称无孔可入、简单粗暴又实用的九曲连环铁锁——就是铁链子挽的死扣儿。
这连环锁头挂了一个秤砣大锁,解这锁倒是不难,难就难在如何照原样抖开缠得乱七八糟的细铁链,稍有不慎可就真成了死结了。
越简单的东西越难破解,不愧是百车堆中一点红的天之骄女,要带她走还是要有些手段的。
偷车贼摩挲着下巴,倏而露出自信的笑容。想他偷车小王子,凭一人之力横扫半个县城,还没有偷不走的自行车、卸不掉的锁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从腰后掏出一把铁钳,咔嚓咔嚓,三两下将铁链剪成了数截。
“偷车,就是这么简单。”
他摩挲着小白兰不染纤尘的车座,沾沾自喜。但他却没发现,院子路灯下,有人目睹了偷车全程。因为这人过于瘦小伶仃,藏在花圃的冬青树后,偷车贼居然压根儿没能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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