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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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是什么？每个人都拥有它，每个人都遗忘了它。童年是一束光，打到镜子上折射出迷离的影子。好像我们手中的万花筒，大家都喜欢拿着它转来转去，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穷尽那里面奇妙的花色。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对别人讲起童年趣事时，总是说：“那些时候我大概四岁。”后来次数多了，连自己也产生怀疑。怀疑那些令人捧腹的记忆是否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甚至怀疑的四岁是否真的存在过，因为它总是来得那么暧昧。但是我无法摆脱，因为那是我仅有的记忆，好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被增加过什么内容，也许，正是真的罢。

    那时候我的家后面有一大片树林，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淘洗，我已经记不起来树林的样子，但我总愿意眯起眼睛想象那是怎样一种闪光的翠绿。那个瘦小的孩子呲着远没有长齐的牙齿在我头脑中奔跑时，似乎那片树林又没有什么树。我总是从这个土丘一下子跳到那个土丘上面，从没觉得有什么障碍，将要落地时，再抽一下鼻子。很响的声音，让每一个面前的伙伴心声羡慕，便响起一片唏溜的声音。

    十多个小伙伴只有在这片小树林里时没打过架，也许真的是钢筋混凝的世界更容易让小兽们暴跳如雷。我们赶走所有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孩子，然后学着女孩子的样子采来一大堆野草莓躺在那里啧啧地吮吸。忽然有人喊，妈妈说这个东西有毒，不能吃！顿时心中产生一个巨大的恐惧感，我只记得老想尿尿，但不敢说出来。带头的孩子很不屑地站起来，朝树林外走去，却逐渐得跑起来，引得后面的我们，一群孩子的脑袋，或兴奋或害怕地，一起朝他跑去，边喊边跑：中毒了！中毒了！灰雀也压在头上扑腾起来，她大概记起了这群曾用弹弓打过他的小兽们。

    这是一群有着很强的的使命感的孩子，我们只吃话梅牛肉干等具有强烈味道的零食，就如男人必须喝烈酒一样。撒尿时可以排成一列比试高度已经让我们排斥所有的女孩子，他们除了跳皮筋和用指甲抓人之外什么也不行。一到夏天的时候，便相约一起去捉知了猴。有人一吹哨子，大家连饭都可以不吃就跑到树林集合。每人都带着一个跟自己胳膊一样长的手电筒，夜色浓的时候，树林里面满是一长一短伸缩的灯光，大家扯着嗓子呼喊伙伴的名字，搅得满世界不得安宁，大人们只要看看树林就知道还有几个人没回家。挖知了猴是我一生中学会的第一项特别专业的知识，我如此专注于这项工作并终于在所有的孩子中间赢得尊敬，他们喜欢和我呆在一起，我也喜欢，那样我就有胆子走到那几个高高的坟头的后面，并且骂他们是胆小鬼——天知道我嘲笑他们的时候自己朝身后看了多少次。

    四岁那年，我们一起看了特种部队，我们为每个人的名字用石头敲击的声音做了代号，然后大家都自告奋勇着从一片泥地里撅着屁股匍匐过去。结果我的裤子上磨了个手掌大小的洞，伙伴们把我领到家里，有人穿针有人引线，结果把我的裤子补成一朵花

    四岁那年，我被好多人压在地上，然后有人非常神秘地告诉我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飞一般地跑回家里拿出一只碗放在阳台上，告诉妈妈，明天早上所有蓝色的石头都归我，黄色的也是

    四岁那年，我们什么也没有，却克服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我们只有四岁，却喜欢在一起回忆过去的种种经历，每人都有自己的荣耀——我的开了花朵的裤子，我的墙上那到最高的尿痕

    四岁那年，我是两天没去小树林，就有一个推土机轰轰地把我们的树林给毁了。记得我们用石头砸破了推土机的车窗，然后大家爬上了新筑起的围墙，不明白这里为什么建起了工厂然后，我们就都上了学，然后小伙伴们就再也没了身影，每次吹哨子来的人数总比上次少

    小树林没了，无影无踪，每一个人都不相信他曾经确实存在过，这样我们都不敢再走到那里，看那些依稀可辨的沟道小河。四岁远离了我的记忆，直到最近母亲说一个伙伴在结婚前夕心脏病突发而猝死时，我第一次无比失落地与它相遇。然而这个时候，我的同辈们，已经步入死亡

    我的小树林，我们的小树林没了。他的主人们也终会一个一个地离开。童年是什么？那是一道光，迷离的一道光，从一个出发点发射出来，透过每个人眼睛，每个人的脸庞，射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它消失了，却留下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