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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每天也只有一瓷缸的情况下,每日却淌着浓浓的卤水超负荷的运转,很多人力不可支了!
我是炮六连的士兵
我有着钢铸的意志铁打的骨头
风霜雨雪奈我何
雷电霹雳何所惧
黄海滩是我驰骋的疆场
白晶盐由我的热血凝成
我深深地知道
既然穿上了绿色的军装
我就要把鲜艳的领章帽徽刻在心上
就要牢记军人的誓言
就要不辜负祖国给我的荣光
困难面前我不会退让
面对危险也决不逃脱
我要挺起青春的胸膛
在绿色的军营里
向前向前阔步向前
在人生的征途上
我要一路高歌
这是我在盐区写下的一首小诗,它代表了我们六连全体官兵的心声。在写此文时,我翻箱倒柜把载有此诗的日记本找了出来。日记本已泛黄破旧,本中的钢笔字也变得模糊不清。我望着笔记本,吟诵着这首草就的小诗,尽管30年过去了,我依然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是的,我们炮六连的官兵,在盐区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在异常繁重的劳动中,我们大多数都咬牙挺过来了,没有人当逃兵,更没有人当怂包软蛋,我们挺起青春的胸膛,一路高歌
夜深沉,大地寂。凭着海风送来的习习凉意,劳作了一天的士兵们早已傲游梦乡。拥挤的宿舍里,酣睡中的士兵有人忽儿发出憨憨的笑声,有人忽儿又梦呓迷离,还有的低吟浅唱起家乡的歌谣。。这一刻,他们可能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故园,可能正与久别的爹娘倾心交谈,可能正与亲爱的姑娘偎依在树林河边耳鬓呢喃我亲爱的战友,只有在梦中享受这亲人团聚的时光了!
一阵紧急集合号,突然划破了整个盐区的夜空,士兵们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号声就是命令。谁都知道梅雨是盐区最可怕的敌人,梅雨到来之前,我们必须把整个盐田覆盖起来,否则雨水一旦浸入盐田,我们几个月来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大家风风火火地穿起雨衣水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盐田飞奔而去
每方盐田的东西两侧,都有两块偌大的黑塑料布,这些黑塑料布都用厚重笨拙的木板支撑,木板是活动的,它可以带动黑塑料布来回伸缩。每当梅雨到来之前,我们就从盐田两侧费力地将黑塑料布拉向盐田的中间。
这一次,海风越刮越急,雨也越下越大。漆黑的夜色中,我们一边摸索一边使劲地拉动着黑塑料布。又是一阵海风从四周猛烈吹来,塑料布鼓起一个个降落伞似的气包。士兵们有的被塑料布紧紧裹了起来,有的被塑料布鼓起的气包吹上了半空。紧接着,一个个又像下饺子一样啪嗒啪嗒从气包上坠入盐田。这时,老乡杨晓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尚明,快把塑料布撕破,快钻出来!”我心领神会,赶紧把塑料布撕开一个口子匐身钻了出来。
一夜的鏖战,一夜的奋力搏杀,我们依然没有战胜风残的暴风雨。这一次,我们好多人手上脸上身上不同程度地被擦伤,我们的技术指导、年过半百的李师傅和两名士兵被摔成骨折。
大海上渐渐露出了雾蒙蒙的白光,天亮了,暴风雨仍在肆虐。我的脸上胳膊上后背上屁股上被擦破的道道伤口渗出了鲜红的血水,被卤水盐渍浸染过的伤口,像刀子一样乱戳在我的身上。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望着眼前一片浪籍、破败不堪、挥洒了我无数血汗的盐田,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竟像在学校受了委屈,却仍然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难过得失声痛哭起来。
风雨中,盐田边,一个个落汤鸡似的士兵木讷而狠狈地伫立着,任凭暴风雨无情的蹂躏,那情景不由使人想起了法国著名雕塑艺术家奥古斯特?罗丹的群雕加莱义民,其情景极其悲凉而壮烈!
我的痛哭,不觉在“群雕”中也引起一片抽泣声,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是我们六连全体官兵的眼泪,这些流泪的男人同样是英雄!
五
一连几天的暴风雨,把我们的营地真的变成了一座孤岛。“外大河”暴涨四溢“滥泥路”一片汪洋。船进不来,车出不去,淡水没了,粮食没了,我们真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身处盐区的我们总不能靠盐疙瘩充饥吧?连首长同样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干脆硬梆梆甩出一句话:生活问题由各班、排自行解决,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士兵们就得无条件的坚决执行。活人岂能被尿憋死?各班、排的士兵自发地带上脸盆、水桶、铁锹,三五成群地奔向黄海边。在海边的一处汊湾里,士兵们有的下去摸起了蛤蜊,有的挖出蚂蟥做饵去釣鱼,有的去海边捡拾海带。还别说那蛤蜊竟出奇地多,眨眼间大伙就摸了个盆满钵盈。
有趣的是钓鱼,这钓鱼可不像人们印象中钓鱼那般费事,在这里钓鱼无需钓钩,只要把挖来的蚂蟥往细绳上一系,然后把绳儿往水里轻轻一甩,那些扎把长的贪吃鱼儿就很快蜂拥咬饵。就这么把绳儿猛地一挑,一下子至少能钓上三四条鱼儿。我们管这些鱼儿叫做“傻瓜鱼”(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鱼叫“狗杠鱼”学名为海鲇鱼。因为它吃食凶猛,啥饵都吃,不须高超的钓技即可钓获它)。
乌云密布,海鸥低旋。大海狂哮,浊浪排空。大海深处当地渔民的海带养殖场,也残遭破坏。养殖海带的漂浮瓶,正在生长的海带,在风浪的揉搓撕扯中,也小山似的族拥到岸边。在班长赵成香的带领下,我们争先恐后地把这些碧绿的、尚未成熟的海带捡拾起来。
我站起身远眺着澔瀚的大海,听着大海的阵阵涛声,看着破云穿空的海鸟,我竟忘情地朗诵起了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此刻,我心里蓦地掠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们这些远离故乡热土、父母亲人的年轻士兵,不正是那在闪电中,在怒吼的大海上,像箭一般穿过乌云的勇敢而高傲的海燕吗?
真是因祸得福,一连几天的暴风雨却给弹尽粮绝的全连官兵,制造了莫大的口福。什么蛤蜊汤,清炖鱼,拌海带,随便敞开肚皮吃,吃得那真叫一个过瘾!
不能下盐田劳作,指导员宋清杰自然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在连部给大家上起了政治课。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宋指导员伸手抓起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的双眉渐渐皱成了一个疙瘩。
电话是二排长夏晓友的未婚妻从20公里外的新浦火车站(现易名为连云港站)打来的。原来,本该前年春节俩人就应完婚,未曾想夏晓友这个合肥炮兵学院毕业的学生官,在担任排长的同时,还承担起了团首长交给的火炮教学任务。繁重的教学、训练,使夏晓友无暇顾及自己的婚事,婚礼只好一拖再拖。后来,夏晓友又紧随连队来到了盐区,面对如此繁重的生产任务,他实在不忍心回去完婚。可是俩人都二十八九的人了,双方老人催得又紧,万般无奈之际,俩人最后商定把婚礼放在盐区举行。这不,未婚妻满心欢喜、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的安徽合肥赶来了,谁知,可恶的暴风雨却绝情的把姑娘阻隔在了火车站。
距离阻不断两颗相爱的心,风雨更是挡不住有情人奔向幸福的脚步。俩人虽咫尺天涯,但两颗相爱的心早已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了!
电话这端,夏晓友心疼地安慰着他心爱的姑娘;电话那端,美丽的姑娘向她的情郎诉说着衷肠。风雨无情,军中有爱,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如现在就为夏排长举行婚礼,也算了了两位新人的意愿。”这提议竟得到了大伙的一致响应。争得夏晓友和姑娘的同意后,婚礼说办就办,一场没有新娘的结婚议式开始了。
连部变成了婚礼的殿堂,政治课变成了结婚仪式。主婚人潘连长当仁不让,证婚人非宋指导员莫属。官兵们轮番着向夏排长和电话那端的姑娘表示新婚的祝福。随着婚礼的推进,婚礼竟演变成了联欢会。宋指导员要求每人都要为两位新人献一个节目,大家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下轮到我了,五音不全跳舞不懂的我着实犯了难。正在大家使劲起哄的当儿,我霍地计上心头:“我给大家朗诵首诗吧,祝夏排长和嫂子新婚甜蜜,恩爱白头!”于是,我扯着标准的鲁西腔朗诵起了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
我愿意是急流
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
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的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朗诵完毕短暂的沉寂后,连部里掌声四起。电话那端的新娘喜极而泣,夏晓友的脸上绽放出朵朵桃花
一路走来,在我几十年的人生岁月里,我参加过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婚礼,唯独30年前在盐区参加的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仍然显得那样别致而新颖,那样富有情趣而意味深长。
这场特殊的婚礼我终生难忘!
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曲王洁实、谢丽斯演唱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成千上万奋战在各条战线上的年轻人,壮怀“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的豪迈,向世人发出了“光荣属于八十年代新一辈”的诤诤誓言。身处盐区,我们炮六连这些年轻的士兵,许多人尽管承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况且每天还要面临着新的挑战,但我们胸中始终装着一团火,那熊熊燃烧的理想之火从未泯灭过!
那年月,部队正全面贯彻落实军委主席邓小平“大力培养既能打仗又能搞社会主义建设的军地两用人才”的指示,全军上下“培养军地两用人才”的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我们炮兵团也陆续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鼓励官兵自学成长。
记得,和我一起入伍的聊城老乡乔继昌,在新兵连训练轻武器射击时,那左眼总也闭不上,没办法一到练瞄准,害得班长只好拿块纸片替他把左眼罩起来。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乔继昌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不过人家入伍前,在家却早早地寻上了媳妇。乔继昌当兵后,咋给家乡未过门的媳妇写信,着实让他犯了难,最终他不得不找人代笔。一来二去,有的代笔者也真不是玩艺儿,给人家媳妇说信时常常使坏讲一些肉麻的调皮话。那媳妇接读来信后,即气又恨三番五次地来信,要跟乔继昌吹灯拔蜡,甭提乔继昌心里多窝火。
说来这乔继昌也是个有志气的主,他横下一条心发誓好好学文化。想不到的是,在盐区一年,他不仅能读书看报,还能给媳妇写长长的情书了。
还有那个叫杨晓锋的同乡,身材瘦小且单薄,黑黑的小脸上,眯着一双总也睁不开的小眼睛。就这相貌不吉的杨晓锋,却肯花36元钱买回一台红梅牌120相机学摄影,要知道那时每月的津贴费才10元钱呀。本对摄影一窍不通的杨晓锋,几经勤学苦练、刻苦钻研,几个月下来,他不仅能熟练的操作相机,还掌握了冲胶卷、洗照片技术。在盐区劳动的间隙,他得空就操起相机啪啪一顿猛摄,他给官兵们留下了不少难忘的瞬间和珍贵的镜头。
上中学时,我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早就对鲁迅、茅盾、老舍、巴金、果戈理、高尔基、普希金、托尔斯泰、莱蒙托夫、雨果、泰戈尔一大批中外文学大家的名字耳熟能详,凡能涉猎到的像呐喊、子夜、家春秋、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文学名著我都如饥似渴的反复阅读。当一个作家、把自己写的文字变成铅字并公诸于世,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为了这一理想的实现,我苦苦地追求着
1982年10月,高考落第的我,背着一大包书籍,怀揣着“文学梦”来到了军营,来到了遥远的连云港。在盐区,20岁的我以青春的律动和热血,追逐着我的理想王国。
每天傍晚从盐田收工回来,尽管我的身子像散了架一样难受,我仍然坚持读书、写作。夜深人静时,为不影响战友们的睡眠,我就趴在被窝里悄悄打开手电筒,以枕头作案或看书苦读或挥笔写作。我每月10元钱的津贴,几乎全用在了购买电池、墨水、纸笺上,到头来纸笺还是捉襟见肘。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同宿舍的战友说,盐区军场部那边正在盖营房,地上丢弃着很多装水泥的牛皮纸袋。我不容迟疑,一口气跑到了五里开外的军场部建房工地。我兴奋地捡起那些牛皮纸袋,挨个抖擞干净,再整齐地叠起卷好,我一下子扛回牛肚子般粗的一大卷牛皮纸袋。这些牛皮纸袋对我来说简直如获至宝,我把它一张张裁成16开的纸笺,或糊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信封,我再也不用为没有纸笺写作和没有信封寄稿而犯愁了。粗略统计,仅在盐区我就写下了十几篇长达数十万字的所谓小说,我把一本本的“作品”寄到文学杂志社,盼来的全是编辑部的退稿信。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铅印的退稿信,心里竟是莫名的满足和惬意。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整日,我拿着刚领到手的10元津贴,兴冲冲地背起军挎包,步行来到20公里外的新浦新华书店买了本成语词典。返回营地的途中,我突然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嗓子眼里干渴得烟熏火燎一样。我孤独地踉跄在泥水路上,走走停停。实在渴急了。我就掏出随身携带的茶缸向路边的居民家讨要水喝。
荒滩一片寂静,四野举目无人。不停的上吐下泻使我再也支撑不住,一阵眩晕过后,我竟慢慢地昏倒在路边失去了知觉。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上苍可怜我这个小兵,迷迷糊糊中我被一个浑厚的声音唤醒。这是一个头戴藤条帽,三十多岁的汉子,他手里推着一辆破“金鹿”自行车。那汉子二话没说就把抱上自行车。他一手扶着我,一手推着自行车慢慢前行,只到太阳快下山时,他才把我送回营地。
可能吃了变质食物,我严重的食物中毒。连队卫生员李玉东一边给我打针喂药,一边对我说“幸亏送回及时,不然小命难保”我一连几天高烧不退,胡话连篇,李玉东和战友们就日夜守在病床前,对我细心照顾治疗,慢慢地的我身体好转起来。
我买回的那本成语词典,虽然它已破旧不堪,但它至今仍放在我的案头,它成了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踽踽前行的好帮手。每当捧起它,我就想起了盐区,想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想起那个好心的汉子。我的命是那个汉子捡来的,是盐区的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尾 声
1983年的10月,我所在的炮兵团举办了一次培养“军地两用人才”成果展览,谁知,指导员宋清杰竟百般自豪地把我写的那一打打“废品”呈报上去。我的那些“废品”竟整整挂满了展室的一面墙。尽管是“废品”但在全团也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自然也引起团里新来的政治处主任孙忠国的注意。刚上任的孙主任正为团里缺乏报道人才而犯难,我的出现,使孙主任大喜过望。当即一封电报发到六连:丁尚明速到团政治处报到。
从此,我便离开了生活战斗近一年的盐区,在军营又跌跌撞撞地踏上了一条充满压力与挑战的道路,在新闻报道这条“格子路”上,我竟摸爬滚打了20多年。
在部队政治机关工作的日子里,我所处的环境优越而舒适,我不再像战斗连队战士那样站岗放哨,不再参加那令人心悸的紧急集合,也不再操枪弄炮进行训练。随着年龄的增长,回首在岁月长河里渐渐流逝的日子,尤其在我脱下军装转业地方多年后,我的那段军旅岁月,特别是在盐区的那段经历,时常显现在我的脑际。盐区的这段经历,真真切切地给了我许多值得咀嚼回味的东西,越来越感到它的弥足珍贵,它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尼采说,我属于今天和过去,但是我的一些东西,将属于明天和今后。是的,为了我的明天和今后,我决计把在盐区的那段不寻常的经历写下来。
窗外,正飘着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次雪花,室内,暖意融融。我咂了口香茗,不假思索地提笔写道:我的盐田我的连!
(2014年12月2日写于黄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