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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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家有一面很古老的铜镜。镜子是圆形的，铜制的镜框由于岁月的侵蚀已呈暗黄，镜面乌晦无光。

    我住在外婆家的时候，这面铜镜就放在外婆的木箱子上。箱子下面有个矮柜，那是我最喜欢翻看的地方。里面除了一些杂物外，我总能在那里发现一些好吃的，类似点心、糖果之类的。至于那些好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从来也没见外婆去赶什么集。

    外婆经常去后山，我实在不晓得她老去那里做什么，只知道后山常有“黄皮子”出没。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黄皮子”的故事。

    很多人都怕“黄皮子”不敢招惹它。据说以前有一家的媳妇泼辣且不信邪，白天家里的粮食少了，就猜疑是它干的，然后对着后山好一顿骂。结果第二天早晨，打开鸡舍，发现所有的鸡都被咬死了，门却是紧关着的。

    村人都说“黄皮子”是通灵性的，如果你对它不好，那一定会很快遭殃的。如果你善待恭敬它，它还会报恩。三舅姥爷的儿子据说就是它救的，至于三舅姥爷究竟做了什么有恩于它，就无从知晓了。只听说那个劈雷闪电的夜晚，三舅姥爷在自家的院子里，冲着后山的方向磕了好多个响头。

    家里就我和外婆两个人住。外婆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把铜镜从箱子上拿下来，放在炕上摆弄。镜子永远是纤尘不染。外婆很少打扫房间的，但她每天都非常仔细地擦拭铜镜。还有她从来都不让我挨饿。不过我总觉得她的心好象不在这个房子里，也不在我的身上。她老是去后山。除非她病的不能起炕了，否则她就老是去那里。

    有一天，外面电闪雷鸣，外婆还没回来。屋子里面忽然灯也灭了。我一个人，吓得直抖。哆嗦着去窗台上摸了一根蜡烛点上，就钻进被里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窗户被风吹得之吱吱嘎嘎直响。我异常警惕地观察着屋子里面的每一个物件。那些从前听来的“黄皮子”闹鬼的事儿，都一古脑儿地钻了出来。

    突然，窗户被风吹开了，又开又关，一阵狂暴阴冷的风吹熄了蜡烛，扫到我的脸上，我的寒毛马上立了起来。连续的闪电一下一下照亮小屋，砰的一声，铜镜被刮倒了，而且离箱子的边缘很近。再来一阵风，它很可能就会落到地上。为了挽救它，我非常不情愿地爬出已经被自己捂热乎了的被窝。

    我的手刚扶到铜制的镜框，又一个闪电劈落，风把窗户吹得大开，闪电瞬间经过我的身体钻入地下。我昏了过去。

    那个女子是谁？穿着红色的夹袄，顶着红色的盖头。苗条的身子妩媚的姿态。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用银色的喜杆轻轻掀起了她的盖头。烛光下，女子的眉眼如画，神态羞怯娇美。男人吹熄了蜡烛

    日头升得老高，箱子上那面崭新的铜镜神气地闪着亮光。镜子里女人的眼中满是幸福、期盼，她的脸畔是那个男人体贴的微笑。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小衫，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女人抱着嗷嗷哭叫不停的女婴，愤怒地看着围在屋子外面的人群大声斥责：“你们凭什么说我先生是‘黄皮子’？他不是，他不是！你们把他带去了哪里？！”“他没有偷程二老爷的传家宝，我先生不会偷任何人东西！”“求求你们，放过他吧行行好，求求你们！”女人把孩子放在了炕上，开始向外面气势汹汹的人们拼命的磕头。

    男人的尸体明明绑了石头沉入了江底，却又飘到了水面上。披头散发、面容枯槁的女人，在岸上瞅着那个已经泡得溜圆的身子咯咯地傻笑。风吹开了她已经肮脏不堪的红色碎花小衫，露出一只白嫩饱涨的奶子。远处有村人摇头叹息：“那程家二老爷可真是作孽啊，看上了人家媳妇仔长的周正，就想法儿弄死了她男人。好好个闺女活活给逼疯了啊！”“就可怜了那刚生下来的女娃儿了，才来到世上咋就受这个苦”

    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我渐渐从昏迷中苏醒。铜镜已经碎片万段，散在地面上。我看见自己右手的姆指上有血渍，伤口已经凝固。外婆一夜没回，炕上我的被子散乱，她的卧具却还整齐地摆在炕梢。

    推开门，我走了出去。空气中飘着米饭的香味儿，别人家都已经炊烟袅袅，我饿了。

    外婆死了。三天后，村里人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她。那个山洞里空无一物，除了一副白骨。外婆把骨头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就枕着那堆骨头咽气了。

    有人说我外公是“黄皮子”变的，蛊惑了我外婆。外婆啥农活都不干却没饿死，还有我，我是“黄皮子”的后代。那面铜镜也是个通灵的物件儿，是他们荒唐结合的见证。镜子碎了，我外婆就走了，因为她终于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念想儿了。也有人说，山洞里的骨头是我的外公。我外公临死之前，求“黄皮子”照顾我外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