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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地固执地就将这好感打作了“友情”。直到苏甜甜的出现——
那红彤彤的许愿签,好像在嘲讽着他,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没有想到,原来宁桃也一直暗恋着他。
常清净缓缓阖上眼。
可他却一次一次被骗,亲手推开了她,杀死了她,摧毁了她。
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如果从前在王家庵的时候,他若是胆子大一点儿,他若是没有那么骄傲,没有那么自负没那么愚蠢,他若是能主动开口。
主动向她表明心迹……
他们或许会继续结伴走下去,牵着手一起走过天南海北,春夏秋冬,一道儿去除妖,一起去捉泥鳅,一起去行侠仗义。
她会教他练字告诉他那个世界的种种,他会认真地教她蜀山功法,他们能从江南走到漠北,能“乏洞庭,上衡越”。
他们会高举着芋头叶子一道儿躲雨,他点了篝火,她脸红得像是能冒烟,抱膝坐着烘衣服。
直到回到蜀山,他会郑重地向她求亲,想让桃桃她做自己的新娘子。
而那时,桃桃肯定会打扮得很漂亮,穿着嫁衣掀起盖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像是葡萄。而并非像搜魂镜中倒映的那样,她穿着如血的嫁衣,走进了墓室。
可是世事变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曾经在王家庵那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双向暗恋,迅速被世事变化的流水冲淡了,一片狼藉,露出狰狞裸露的河床,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她已经死了。
天下之大,却根本没有她的残魂。
她的魂魄散落各方,不得安息。
收回了视线,常清静继续往前走,身形孤孤单单,衣裳褴褛,偏偏脊背又格外挺拔,在这闹市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走得太入神,一不留神撞到了个衣着华贵的胖高个男人。
对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这衣裳褴褛的穷酸道士身上,立刻动了怒。
“臭道士!你没长眼睛是不是?!”
常清静平静地移开视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被他这如魔似鬼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脏污的乌发下面,竟然是一双极为漠然好看的琉璃眼,脸俊美得不似人间人,只是眼神泛着点儿红血丝,寒意冷得透彻。
胖高个吓了一大跳,但刚刚这一嗓子喊得有点儿大,不少人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他要是这时候认怂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顶着众人看热闹的目光,胖高个沉下了脸色:“说你呢!走路没长眼睛是不是!”
“你看我这衣服!!”又抖了抖衣角,这绸面的袍角上的确多出了一团黑乎乎的污渍。
常清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垂着眼又继续往前走。
胖高个这回真的有点儿火了,一把摁住了他肩膀,又嫌弃的甩甩手。
“撞了人还不道歉?!你这就想走?”
“怎么道歉。”常清静平静地问。
这什么鸟态度?
胖高个勃然大怒:“怎么道歉还要我教你吗?!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赔得起的!”
“给爷我跪下来道歉!!”
跪下来道歉这几个字落入耳畔,常清静脸上并无多大反应。
胖高个又推了他一把,这一把推得他一个踉跄。
眼看这少年只是容貌生得俊,气势看着唬人了点儿,实际上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胖高个眼里立刻多了几分轻蔑之色,心神定了定,更加耀武扬威起来。
“跪下来,听到没有!”
“今天要不跪下来给爷道歉,就别想走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助长了胖高个的气焰,胖高个愈加得意起来。
常清静没有说话,这浅淡的眸子在日光下像冰雪一样冷漠,看得胖高个心里无端打了个突。
然而,下一秒,常清静的动作却让胖高个连同围观的众人一道儿惊呆了。
围观的过路人抱着的无非是看人倒霉的看好戏心态,谁也没想到,常清静竟然真的垂下了眼,撩起破损不看的道袍下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少年竟然真会下跪!
胖高个被他吓了一大跳,也没想到常清静竟然真的这么干脆利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免有点儿下不来台。
“就这?!就这样?”
看这人好欺辱,胖高个冷笑连连使劲儿伸出脚,往常清静身上替了一脚,勾着他下巴:“这能看得出什么诚意,要是你能像狗一样给爷擦鞋,爷就饶了你。”
围观众人不由皱起了眉,又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常清静要作何反应。
是真的替这胖子擦鞋,还是勃然大怒,不堪受辱,转身就走。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伸出了手。
破烂脏污的袖口,探出一只修长如白玉般好看的手,拎起袖子,不声不响,顺从又细致地将这胖高个的鞋从鞋面一直擦到了鞋底。
看到这少年竟然真给这胖子擦了鞋,围观众人大感唏嘘。
都做到了这地步,胖高个终于觉得舒心了,在常清静将靴子捧在心口擦的时候,突然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眼里的鄙薄几乎漫了出来。
“行了行了,我就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没用的孬种。”
被一脚踹翻在地,半张脸都浸没在了泥水中,四周或鄙薄或同情的议论声也好像渐渐地远去了。
常清静眼睫一颤,泥水顺着那张如玉的脸滑落了下来。
可他反而轻松了。
这几天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好像在这一刻散尽了。
这几天,他如腹中、喉口吞炭的饿鬼,心火燎原,仿佛被每一秒都被大火焚身,不得安宁。
痛到一定地步,便不觉痛了。
那一刻,他好像也同记忆中的人,和宁桃一样感同身受了。
常清静冷冷地垂着眼,缓缓收紧了手指,无动于衷地俯视着泥潭里的倒影。
泥水淋漓,又脏又臭,也令他作呕。
他的确自私,愚蠢,自大又瞎了眼。
那一刻,常清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厌恶这样的自己。
人群看着这少年宛如一条落水狗一样趴在泥潭里,乌发遮住了眼,好久都没有动静,终于觉得无趣渐渐散开。
这几天,他自甘堕落,和野狗争食,自我放逐,终于麻痹了自己,终于不再想她了,再也不觉疼了。
常清静缓缓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继续往前。
他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也被人认出来,肆意围堵嘲笑过。
他甚至和城里的乞丐相熟了。
“诶,”又瘦又黑的小乞丐,叹了口气,一双大得格外吓人的眼神盯着他看,“我说你明明长得就很俊,看着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不论他怎么说,说什么,常清静依然无动于衷,沉默地趺坐在墙根下。
小乞丐自觉没趣,嘟囔了两声。
“我要是你,我准要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利用这幅皮囊骗个什么富家大小姐。”
就在对方认为常清静就这样放着自己这大好皮囊不用,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有人终于找到了他。
时至元宵,城里大放烟花。
有好心人给了小乞丐他们一点儿酒,小乞丐喝了不少醉醺醺的。
就连常清静也就着破瓷碗喝了一点儿。
砰!砰!砰!
破庙外忽而接连两三的响起几声哨声,火树银花漫天坠落,橙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光洒落人间,如彩星四散。
如惊雷疾雨,旋空飞散。
“看——放烟花啦!”
“好漂亮的烟花!!”
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们,从破庙里拥挤着冲了出来,喜笑颜开,神采飞扬地看着天。
常清静被拥挤着冲出了庙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烟花飞上夜空,星芒散落在鬓发间,
那红的,橙的,黄的,紫的光影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搴着裙子的姑娘身上。
姑娘梳着双髻,穿着绣柿蒂花的襦裙,侧脸柔和,圆圆的脸,挺翘的鼻子。
咻——
烟花飞蹿上夜空,越升越高——
他这一颗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桃桃。
越升越高——
常清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冲到一半,又仿佛猛然惊醒,刹住了脚步。
紧抿着唇,看着月色倒映下的自己。
他个子蹿升得飞快,昔日的道袍已经不合身了,露出半截手腕与脚踝,下颌生着淡青色的胡茬,糙得令他都觉得厌恶。
犹豫了一下,对着倒影,他缓缓地,扯了扯袖口,又垂着眼理了理鬓角的发,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快要跳出了喉咙口。
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耳畔,像蝴蝶落在一朵花上,蝶翅微颤般轻柔。
越升越高——
砰!
蓄力到了极致,终于在夜空轰然炸开!!层层的花瓣在夜色中铺展开!如银河抖落的星,纷纷扬扬落下。
烟花照亮了树底下的影子。
常清静浑身一颤,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再往前看时,哪里还有那个搴裙的身影。
好像有无数根一指粗细的钢针,密密麻麻,深深地刺入血脉里。
缓缓地,他难堪地闭上了眼。
【桃桃,我——我——】
【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想起来,想起来甜甜!】
“这烟花真好看,真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就在绝望几乎将他吞噬的那一刻,耳畔突然又响起了个熟悉的身影。
常清静半边身子都好像僵住了,缓缓转动了一下脖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忽而又出现在他面前的,近在咫尺的宁桃。
宁桃闭着眼,双手合十,脸色很认真,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絮絮叨叨。
“这烟花真好看,真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常清静猛地抬起头,呼吸也忍不住放慢了,他心跳如擂,却蓦然看见
那些游光落在她裙裾,如同灵活的游鱼,勾着裙边摆尾倏忽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