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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衣角不动的神医一撩衣袍,立即就冲了出去。
孙绍就从屋子里溜出来,又溜回县府,遇上两人同样听到巨响慌里慌张往外跑的军中文书,还是恼张仲景方才的举动,然而又是不解,就拉了他们问什么叫兄终弟及。
那两名文书一听就连连摇头,一个说他年纪还小,还不宜习此语之意,另一个却直接说这话的意思他可不敢教。
再往后,就是孙策的死讯传来。原也不是报给他听的消息,只是他人小身矮,报讯兵士惊慌失措,直冲县府,根本就没注意他站在门边,被这个消息惊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总是将门之子,虽然年幼,却总能分得清生死。
一时之间,县府内来来往往许多人,有人向他行礼,又被旁人拉走,窃窃之语他没听懂几句,却又听到了“兄终弟及”。
再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等听到有人提议拥孙权为主时,孙绍也隐约明白了几分。
孙策为兄,孙权为弟,孙策一死,兄终弟及。
可六岁的孩子怎想得明白更深的缘由?只是害怕,没了父亲害怕,想起之前他偷听到的话害怕,想起那些人提及“兄终弟及”时看他的眼神……害怕。
孙绍一知半解,只是本能地感觉害怕,本能地怕孙权,被周瑜从李睦怀里拎出来,断断续续说了又哭,哭了再说,却又哪里说得清楚?一抬头,只见李睦的脸色发白,就和张仲景当时听他说那四个字时一样,不由又害怕起来,干脆抿紧了嘴,眼泪落得更凶,喉咙里的呜咽一抽一抽挣得脖子高高仰起。
不管如何,不算是当事人,而且有张仲景之前提及左慈的铺垫,李睦其实倒还算镇定。毕竟若是寻阳城内无人接应,左慈要是能在城门口放置火药,就真要成神仙了。
扯上了孙权固然令她吃惊,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见孙绍的情形不对,连忙往周瑜手上一拍,然而又怕更吓坏了孙绍,只能轻声喝道:“周瑜你放手!这可是孙策的儿子!”
吓坏了孙策的儿子,他找谁继承江东六郡去?孙策的堂兄弟不行,孙权也不行,另一个兄弟孙翊又还在富春,难道他还要她冒认孙权继承江东六郡么!
周瑜闻言不禁一愣,手上的力道一松,孙绍就被李睦抱了去。看她抱着孩子又是拍又是哄又是擦脸,轻声细语,不由发愣。
伯符的独子,怎么她倒是比他还紧张?
李睦不去理他,只管好声气地哄孩子。
孙绍慢慢平静下来,自己抹了眼泪,侧头偷眼瞥了一眼周瑜,伸手扒住李睦的肩膀,挺直了腰板凑到她耳边:“仲景先生……说……不能说……我问那两个小吏也不说……可我就……知道……”
李睦点点头,这回倒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也学他的样子凑到他耳边:“那仲景先生有没有看到二叔房里的客人是谁?”
细细的热气钻进耳朵里,孙绍缩着脑袋躲了躲,哭得发僵的脸上总算闪过一丝孩童的生动,看着李睦摇了摇头,小声地嘀咕:“他扛着我跑……”
这个张仲景……倒是不简单。
能看穿孙策死后左慈会用天命操控军心,还能说是医者不畏天命,可能在听到一个小孩子说出这种话时不怀疑不追问,还即刻辨明利害,拔腿就跑……如此反应,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不过她转念一想,同时乱世的神医圣手,华佗最后死于曹操刀下,张仲景的名望不下华佗,却能平安一世,可见自有其处世之道。
李睦笑了笑,不再追问,仔仔细细把孙绍身上拱乱了的衣衫一层层拉好。天气尚寒,纵然屋子里还烧了火盆不算冷,却也不敢就这么给他统统脱了重穿,只沿着衣摆拉平,再将襟口对齐,重新绑好衣带。
周瑜见他两个交头接耳,心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面前这个女子本该曲裾绕膝,种几株花树,酿几瓮美酒,自在逍遥。却因他被困在这一身短褐里。当初李睦换上曲裾时展袖转圈,欢欣万分的样子仿似就在眼前。
惊讶,欣喜,如释重负,还是懊恼,愧疚,黯然无奈,他说不清当看到李睦出现在军帐外时自己心中何想,只清楚地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怒火,滔天席地,简直就要将他一身血肉都烧尽成灰。
他行事自来思虑周详,一念定计,便从不后悔。然而只一次,悔之莫及。
“阿睦……”
“周公瑾,我问你一事,”最后往孙绍身上拍了拍,李睦终于抬起头来,却没让周瑜开口,“你之前将徐州的布置尽数归于孙权,下邳一战,跑了袁术,你也把守城的军功都算在我身上,孙权有这些为底,纵然你在军中的威望胜过他,也该知你一心为孙氏基业,为何还不能容你?”
既然历史上的孙权继业时了无寸功方才忌惮周瑜,但如今“孙权”两个字在军中的威望,即使不能与周瑜相比,想必与历史上那个仅有宣城一役的孙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那历史上上演的君臣猜忌,是否也可以不再同日而语?
李睦目光湛然,她不是不知道孙权对她的敌意。但那于她而言,不过是缠绵病榻的病人怨天尤人,一旦孙权伤重痊愈,又知她身为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窃走他的地位,这敌意还能剩下多少?更何况,逼得她无路可走,对他本身也未必能有多少好处。
“阿睦……”周瑜慢慢垂下目光,神色复杂地扫了孙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