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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阳的太阳比之平京更加灼人,陈驰简直受够了这个穷乡僻壤的蛮荒之地,白天骄阳似火,入夜却寒风刺骨——自从来到这儿,他就没睡过一个像样的觉,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城里简直比经历了一场大战更萧条,整个弋阳唯一声名远扬的望月楼大门紧闭,有人说老板被流寇所杀,也有人说老板就是匪首早已远遁他乡,总之就是不得不关门大吉......
最可恨的是,慕流云以保护为名,每日里安排着二三十名衙役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简直让人不自在到了极点!
“丘爷?!聂爷?!乌~大~爷?!不是咱们就这么一天天得呆着么?哎这眼瞅着就第几天了?咱横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吧?十五日之内再不启程返京,咱哥儿几个都算是逾期不返滞留外藩——咔嚓!”陈驰一边说一边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他很焦急,征南将军印的事毫无头绪,就这么回去他一定没有好下场——所以此时此刻的燥热不仅仅是因为似火的骄阳,更是因为惊惶。
他不停抖落这敞开的襟怀,汗珠依然止不住地顺着脖子往下淌。拿起手边的茶壶想要喝一口解解焦渴,却被刚沏的开水烫了指头,接着啪的一声,茶壶被摔了个粉粉碎。
聂羽襄用眼角斜了一下陈驰,唇边微微显出一丝轻蔑,继而摇摇头失望地叹口气——他正捧着一本弋阳府志看得入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聒噪扰了清净。
几人之中他和陈驰最为疏远,原因恰恰就是陈驰的无知和粗鲁。
乌瀚思则闭目凝神正坐一旁,其他三人都只穿着裋褐,只有他依然单衣在身,偏偏他所在的方位像是有一层雾气迷离不散,让人望而生寒。
“我的陈爷,消消气儿~~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这不还有几天时间呢~放宽心~”丘禾最喜欢鸣虫,弋阳这地方恰好是以此闻名——这会儿他一条腿搭在塌上,肩膀上搭着条透了井水的湿手帕,一手摇着蒲扇一手举着块西瓜,对着面前个蛐蛐罐浑然忘我。
“丘爷,不是我说你,那姓慕的让咱们成天就这么呆着你就真听话啊?我们是跟着你出来办差的,差事交不了,我们哥儿仨顶多打几板子送直殿监扫一辈子地——印拿不回去,您脖子上那六斤半可未必保得住啊!我的哥哥~!”
“收声!”陈驰旁若无人,一张大嘴险些把他们来此的目的说了出来——丘禾因此猛然变了一张脸,压低了的嗓门却如旱天霹雳一般震慑着陈驰。
其余两人也都神情凛然,三人本来只是佯装淡然而已——逢场作戏本来是他们宫里讨生活的必修课。
意识到自己失口,陈驰立时觉得后背一凉,一时间倒也不觉得闷热了。
“等着吧,我估计也就这几天,有人应该快忍不住了。”丘禾恢复了那副无赖的模样,又开始逗他的蛐蛐。
“谁?除了咱们,还有别人在打他的主意?”陈驰有些紧张,心里的鬼让他惴惴不安得捏紧了拳头,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异状,只是他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吕家的人。
“你没有发现这一路上都有人跟着咱们么?”乌瀚思是最早发现异状的人,屋子里唯有他此刻挺身正坐如岳临渊——论修为,不仅三人中以他为尊,即便放眼宫中能与他比肩者也寥寥无几。
“是那个贩酒的小贩?”聂羽襄终于也开口了,其余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四人中他最不好武,而他居然也看出了端倪。
“他演的很像,言行举止都很到位,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两只桶,一只少说也能装两石有余,如果像他那样几近满溢的话.....瀚思,你说说?”聂羽襄头都没抬,把问题丢给了乌瀚思——而他自己却仍旧斜靠着桌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捧着那本府志目不转睛,在他看来读书的目的不重要,过程和结果更重要。
“我?绝不可能像他一样健步如飞......”乌瀚思沉吟片刻之后回答。
“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人比你更难对付?!”陈驰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装作惊慌,可他完全没注意到丘禾眼里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嘲笑。
“......我不知道,但如果仅是较力,我稍逊一筹。”对于武道,乌瀚思极为自信,这也是他多年来对于落选宫獒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可他此刻表情凝重,一张脸如弱水之渊阴沉难测。
“那如果是慕流云的探子呢?不行!我们还是尽早启程回去算了。”陈驰并不是个傻子,此时他有这种怀疑和担忧才是合理的。
“不可能,据我所知姓慕的在朝堂并无倚仗,所以这帮人没理由从京城一路跟来;一路跟着又不动手,显然目的不是你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在等我们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聂羽襄的推断与罗恒的安排竟然不谋而合,陈驰这时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丘禾的目的——主动被慕流云软禁起来,那么渔翁要有所收获就不得不从暗处现身。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吕家的人。”
陈驰表面上的豁然开朗并不能安抚他实际上的忐忑不安,罗恒自以为周密的计划三两下就被这几人轻易破解,此时他可以选择看着那批人跳进丘禾挖好的坑里——可一旦他们按捺不住提前动手,螳螂和黄雀的地位就将彻底调转。
他们杀掉慕流云取得征南将军印的同时,那些一直被丘禾安排在城外待命的宫獒肯定会马上出现。
或者孤注一掷去通风报信?可此时那些人如果已经被盯上了,自己贸然行事很可能就此暴露身份——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成了丘禾局中的一子,不管想不想,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各位上差,慕大人有请。”
“知道了,转告太守大人,我等马上就到。”
慕流云已经名正言顺地穿上了两千石的官服,他不必再屈居于偏院小小的书房,不过书房的陈设倒是一样不落得搬到了这待客的后堂。与他对面而坐的人,同样的紫纱单衣武弁貂尾,其余三人看到这场面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丘禾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个眼神清明,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是广昌太守淳于孚。
“呦,丘公公来了,我和慕大人正说起你呢。”他与丘禾并不陌生,一眼认出他后便微笑着起身拱手。
“淳于大人......您怎么?”丘禾不明就里,为何他不镇守广昌却跑来弋阳。
“哦,朝廷旨意,说弋阳兵力不足,令我从广昌调拨三千兵马协防,这不,我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有劳淳于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今晚我在府衙做东,算是给淳于兄洗尘,几位务必作陪——淳于大人切勿推辞,何况这三千人马登记造册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完的事,先权且休息几日,不妨事的。”慕流云放下手里的敕书,满面春风。
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总之他一脸的逢迎,似乎全然不明白淳于孚此来的用意——不过陈驰明白,变数来了,所谓调兵协防,不过是让淳于孚领兵前来的借口。
望月楼已经关门大吉,弋阳城里再没有那么恢弘的酒楼。
有的人吃饭是为了吃饱,而有的人吃的是意境和风雅。所以宴席只能办在了折桂楼——厨子是原来望月楼顶尖的大师傅,如今却也只能跑大棚为生。
中秋已过,月亮已经不大可能再展现它的圆润,而淡黄色的光却依然明亮,今天没有乌云蔽日,只有清风送爽,遥远的江面上繁星点点宛如银河倒垂。
“果然不愧是扬州十景之一,在此倚栏眺望,倒真是让人有江山尽入胸怀之感。”淳于孚手扶栏杆极目远眺,出身高贵的他眼中自然没有脚下的满目疮痍,只有远处的江山如画。
“淳于大人年少有为满怀壮志,不如就此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如何?”慕流云的话中颇有讥讽之意,脸上却是十分的敬仰之色。
“哎,慕大人面前,下官哪里敢班门弄斧,十几年前......”淳于孚倒是真的仰慕有加,毕竟二十几岁的探花自古至今也寥寥无几,可惜,这是慕流云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尤其不愿被淳于家的人提起。
“呃,淳于大人,不要扫了大家的雅兴——既然慕大人提议,那我们就客随主便可好?”丘禾拦住话头,他心中颇为不屑这个官宦子弟——若非出身显赫,他哪有能力做到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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