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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子上,似乎今天他是来行侠仗义的一般。
“那,钱呢?”沈稷手下没停,依然在煮他的馄饨。
“钱?我发现你小子给脸不要脸是吧?告诉你!从你在这摆摊开始,你和你这个破摊子就都是我们货场的了!这么长时间,你给货场交过一分钱么?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按月交钱?哪个敢不交?”他故意撩动着黑色的衣襟,露出里面明晃晃的匕首。
“哎~三爷,这俩孩子不懂事,而且家里还有个失魂症的老爹,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小沈,赶紧求求三爷啊~”
“......”沈稷还是不抬头,似乎锅里那几只翻滚的馄饨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呦呵?给脸不要啊——马五!你的面子我给了,这小子他不给我面子,可就怪不得我了!”
婉儿对这种阵势早就习以为常,她不断扯着沈稷的衣襟,意思是让他服个软,可惜沈稷却好像完全不解其意。
“三爷,您先吃一碗消消气,我哥他脑子有病,您等我跟他说~”婉儿端上一碗热腾腾刚出锅的馄饨,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讨好着对方。
“去你娘的!滚!谁稀罕你这破馄饨!”汤老三猝不及防地一脚踢翻了桌子,滚烫的汤汁毫无征兆地洒了婉儿一身——鸡汤刚从小火煨着的砂锅里盛出来,上面还飘着厚厚的一层油花。
猝不及防的婉儿当即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你!”
“......”
除去一个表达了愤慨的“你”字,现场寂然一片,倒不是因为汤老三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攥着大家的饭碗——人总是要吃饭的,若是肚子饿着,哪还有力气说多余的话。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家分号遍及神州,几近富可敌国的跃信商号——坊间传说,这买卖幕后的大老板便是位列三公之尊,却偏偏更喜欢赚钱而非谋权的太尉邓彻。
“小杂种,哭什么哭!......还有你!带着那破玩意吓唬鬼呢?告诉你,今天只是个见面礼,往后爷每天来收钱!一天二百钱,敢少一个子儿!老子烧了你们的狗窝!走!”汤老三环顾四下见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胆气自然又豪横了几分——几个一把年纪的老东西忙不迭地擦拭着那个小孩儿身上的汤汁,而那个当哥哥的,则吓得不敢抬头,一双手不住地颤抖。
“你再说一遍......”沈稷语带颤音,在汤老三看来,定然是吓得失了魂。
“呵呵,那就看在街坊们的面子上,一天三百——别再让爷多说一个字,爷的脾气不好!”说完汤老三头也不回得在两个走狗的阿谀奉承里扬长而去。
“鬼脸儿,我没事......”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婉儿抽泣着走过来,扯了扯沈稷颤抖的衣袖,悄悄地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谢大叔大爷们,你们坐......我哥这就给你们做。”婉儿一边擦着脸上的痕迹一边挤出天真爽朗的笑容——穷人,是没有资格伤感的,包括在场诸人,也不得不按下心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哎~”一声叹息,不知是为了这个过早懂事的孩子,还是为了只能选择视而不见的自己。
......
卯时刚过,码头上的人迹已经渐渐稀疏。最后一个顾客孙四哥吃完抹了抹嘴,很满意地放下十个钱转身离去——这应该是今天最后一笔买卖了,男人们该回去养精蓄锐以备接下来的辛劳,而女人们则开始出没于街头巷尾,准备开始白日的营生。
弋阳码头只有每天黎明前寅时到正午才得以清闲——汹涌的潮水只会在一天中的这段时间褪去,而这时那片遍布暗礁的浅湾根本容纳不了稍大一点的船只。
潮水虽然已经开始褪去,好在港口的几艘船只吃水都很浅,经过一夜的忙碌货物都已经搬进了各家的货仓,只待天明时分由车夫运往城里的商行。
“鬼脸儿,回去吧?”婉儿就着清冽的江水清洗着碗碟,夜晚的江水冰冷刺骨,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嗯,好。”沈稷麻利得收拾着桌椅,其实不过是两张桌面和十条板凳而已,很快就捆在了搭着炉灶的推车上。
“这是昨晚的钱,四百二十文,除去给老头儿买药的钱和本钱,还能剩一百......”婉儿拿着钱袋数了一遍又一遍,眉头越皱越紧——她还在想汤老三的事。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晚,我们再换个地方。”
“......嗯。”
港口是整个窝棚寨的中心,因为这里依河岸而建——看起来破败不堪的这一边是苦力们生活觅食的地方,而另一边却热闹繁华得多。
往常沈稷都会选择靠近货场的这一边摆摊,因为这里是脚夫们来往必经之处。但是今天他们却鼓起勇气走到了另一边——虽然这里相较于破败不堪的对面富丽堂皇了许多,但若非逼不得已,他俩绝不愿主动靠近半步。
窝棚寨的人管这里叫红灯巷,虽然比不上城里,却是这破落贫困的穷人堆儿里唯一看得到灯红酒绿的地方——故名思言,这里木屋上十家有九家一入夜就挂起一盏红灯,这代表一种古老的营生。
即便是简单的木屋在窝棚寨也算得上稀有,而木屋对面的港湾里,则是一艘艘富丽堂皇的画舫。
与木屋只做脚夫,小商贩和水手的生意不同,这些画舫里无一不是非富即贵——但只要是人,总归得吃东西。
“呦~这不是沈小哥儿嘛,怎么着?想姐姐们了?”
“早就让你来这边做生意,姐姐们又不会吃了你~”
“三碗馄饨......姐姐可是照顾你的生意了——什么时候,也来光顾姐姐的生意啊?”
沈稷这次是真的不敢抬头,夜色深沉却也捂不住莺莺燕燕的轻薄罗衫下若隐若现的白嫩丰满——旁边的婉儿嘴撅的老高,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的姐姐们一个个都是那么苗条纤瘦。
“哼~花枝招展,俗不可耐......”婉儿的声音就像蚊子叫,大概是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言不由衷。
“婉儿妹妹,你可真不能再吃了,瞅瞅你那小脸儿,以后可没有男孩子喜欢了~”
“咱们小婉儿啊~虽然胖了些——可你们看看这眉眼,可标致着呢~”
大约是因为看到了婉儿撅起的小嘴,两个姑娘一唱一和得不出几句,便终于逗出了她脸颊上的那一点点笑意。
姑娘们几乎是不会坐在摊子上吃的,他们大多都是拿着自己的食盒来装了拿回去,她们爱笑,偶尔也比男人们挑剔,更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稷逗趣,但是她们总会在买了宵夜之后多给几个钱。
坐在摊子上大快朵颐的单身汉却不会吝惜钱财,毕竟寻花问柳也是体力活儿——而那些和他们一样在这里讨生活的杂役小厮,还有特意寻来的苦力脚夫们则往往锱铢必较。
饶是如此在这里的收入也几乎是货场那边的两倍,婉儿盯着叮叮当当落入钱罐的声音,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娘的,你们他娘的又跑这来了!”熟悉的声音,像是一个响屁吹进了一个歪嘴喇叭——汤老三。
看样子他刚从货场那边过来,因为没抓到沈稷和婉儿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刚刚一步三晃地游荡到红灯巷那面大牌楼下面,却发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滚!都给老子滚!吃吃吃!吃饱了好投胎啊?!”汤老三一边喝骂一边拳脚相加地赶走了摊子上的客人,得意地看着沈稷。
“呦~三爷~什么事这么大火气啊?这俩个小王八蛋哪得罪您了?”声音婉转柔媚,她是红灯巷里目前资历最老的姑娘,如今韶华虽已不再,但这里的人都尊称她一声红姐。
“惜红啊......这事跟你没关系,这俩个小兔崽子四只手今天必须留下一双!”这个女人的出现让汤老三眉头紧蹙,慌乱之中有些尴尬甚至是羞愧——似乎是为了掩饰,他恶狠狠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剁在了桌面上。
“这......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还不快给三爷陪个罪!”红姐拼命地给沈稷使眼色,可他低头不语,默默地切着刚才红姐点的半只鸡。
“三......三爷,我们,我们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婉儿怯生生得躲在沈稷背后,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没钱?那容易啊......你们俩,现在就去他们家,一把火给他点了!”
“得嘞!三爷!”
“别别别!我爹他还在家里!他不能动!这里,这里的钱您先拿着!”婉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起钱罐飞一样得跑过去,哗啦一声倒了满满一桌又滚落了一地,婉儿见状急忙弯腰去捡。
“就这些?老子昨天说的,好像是四百钱吧?”
“三,三爷......不是三百么?”婉儿不敢抬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蹲在一边,紧紧攥着刚刚拾起来的二十几文。
“哦,那是爷记错了,五百!“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继续恶狠狠地沉声道,”或者你们从今天起替老子打工——管吃管喝,其他的,都给老子交出来!”
“你!你!王八蛋!”婉儿紧紧把手里的二十几文护在胸口,眼泪扑簌簌得从眼眶涌出来。
“小兔崽子!你他妈找死!”汤老三抓起匕首向着婉儿扑过去,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和恶狠狠的目光就要行凶害命。
“啊~!啊~!!啊~!!!”
可是惨叫的却是汤老三。
嗓音之凄厉如同一连串的响屁终于崩漏了那个歪嘴喇叭。
就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一大勺滚烫的汤水像一匹白练一样汹涌而至,泼了他一头一脸。
在众人的惊愕之下,沈稷攥着硕大的铸铁汤勺,阴沉着脸向躺倒在地不住哀嚎的汤老三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