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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它们都非常漂亮,身上的皮肤美得像画出来的似的,但据说这些家伙都极度危险,只要被他们咬上一口就死定了。没想到这种诡异的颜色会在阿姐一个人类的身上出现,我忍不住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回我的脑子算彻底乱了,如果阿姐想变成大象,那她为什么要在腿上养蛇?大象的腿很粗是没错,可是大象喜欢蛇喜欢到愿意在自己的腿上养它们,这我可是闻所未闻。

    但事实证明,只有我在纠结这件与人腿与蛇有关的事。它们在其他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又或是他们还有更艰巨的困难需要解决。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第二天一大早,阿姐就吃力地从卧室门后推出了她的行李箱,那玩意儿身上的灰大得不可思议,它每被推动一步都要像盖被子似的掉下来一大片灰色小颗粒。但箱子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它的落魄形象,只如平常一般把它摊开躺在地上,接着机械性地往里头丢衣服:几条包在一块的内裤,一件宽大的带兜帽的黑棉袄,一套睡衣,又一套睡衣,还是一套睡衣……

    如果说是要换地方修身养性,那她安排给睡觉的时间未免也太多了点;如果是谋到了全世界人都羡慕的试睡员职位,她的表情又不该这么郁闷。让猫和人的语言不相通,又把人的行为模式设计得这么难猜,还把猫设计成一种好奇心极重的动物。如果不是我们猫的前身因为什么事儿得罪过造物主,那么祂内心深处的恶趣味可真够浓厚的。

    “我只是去见下医生,调个药。”阿姐推着她的行李箱从屋里挪出来,对阿爸说。后者刚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并担忧地望着她。“……下午就回来了。晚上我肯定多吃点饭。”

    “那我们走了。”阿妈把阿姐手里的箱子接过来推到门口。她穿了件唐装外套,上面用几乎暗成了黑色的红色绣着一块中间横七竖八画了许多木纹的圆形图案。据说唐装是一种生活在很久以前的人穿的衣服,现代人能够知道他们以前喜欢穿什么衣服,这真是神奇,并让我一度产生了对生活在很久以前的猫是什么样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也许我们的祖先穿得比现在的人还多呢。

    眼看着阿姐已经成功地把腿挪到了电梯门口,驼背得厉害的身影马上就要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脚步急急走出门的阿妈却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一边胡乱翻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又折回屋里来了。“我手机哪儿去了?”她心烦意乱地问,一只手在小提包里挪来挪去,包里的各种钥匙以及其他硬东西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终于,她在鱼缸边的台子上发现了手机(它差点就要因为过于光滑的台面掉到水里去了),阿妈抓起手机丢进包里,拉链也不拉上,只把套在小臂处的两个提手用力拢了拢就往外走。阿姐正半坐半站地靠在电梯对面的楼梯墙上,看到阿妈走出去,她赶忙站了起来,把肩上装得满满的旧布包往上提了提,替阿妈按电梯开门键的时候捂住了个哈欠。

    接着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我隐隐听到电梯下降时才会发出的一种尖细但并不刺耳的声音,就知道她们走了。

    我午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阿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门,客厅里没开灯,这说明阿妈和阿姐还没回家。我跳下沙发床伸了个懒腰,小心地跨过横在过道上呼呼大睡的室友,准备去吃上两口饭。就在这时出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赶忙回头准备从室友身上再跨过去一次,但已经不需要了——他的动作比我快得多,已经端正地坐在门口准备说欢迎光临了。

    铁门后边的木门被推开一半,阿妈伸进来半个身子,一只手伸到门口的鞋柜上方,松开拳头,一串钥匙掉在桌面上,当啷一声,接着摁开了手边墙上的开关,几束暖光从天花板边缘的小射灯上投射下来。阿妈侧着身子踱进屋里,右手轻轻一提把小行李箱推了进来,右手顺势带上了身后的铁门。阿妈的脸在暗黄色的灯光底下看不太清,但她鼻头的颜色比起其他地方要格外深,这一点还是相当明显。坐下来换鞋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看我,还叫了我的名字。拉近的距离让我看清了她的睫毛,它们不安地颤动着,估计主人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猜她的心情肯定并不舒坦,甚至可以说有点绝望,因为她连换拖鞋的时候都在抽鼻子。阿妈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控制不住地抽鼻子:第一种是坐在透心凉的空调房里。第二种是经历一场大哭过后。

    而现在的客厅热得像个蒸笼。

    我走过去用头顶了顶箱子,只轻轻一下它就滑出了几米远,说明箱子里是空的。那堆数量过多的睡衣和其他衣服都被拿了出来,它们和亲爱的阿姐一起待在一个地方,一个阿妈十有八九是在那儿哭了的地方。

    阿妈先帮我和室友清了厕所,换掉了食盆里已经变脏的水,仔细地洗净了手,接着给自己做了晚饭:一碗盛得满满的亮黄色面条,透过面条的缝隙隐隐能看到躲在底下的褐色汤汁。阿妈吸溜吸溜了几下就把碗吃空了。她把它放进水槽的时候阿爸正好进门,他换了拖鞋,把刚穿出去的皮鞋往旁边用脚一拨,眼睛抬起来在客厅里扫了一圈,与我来回对视了至少两次之后,最终停在了鱼池旁边的小行李箱上。

    “姑娘没回来?”他问。

    “主任说情况不好,还得住院。”阿妈回答。接着是几秒钟哗哗的冲水声,关掉龙头后她把湿乎乎的碗搁在了一边。“去,老白!”低头看见我在脚底下,她轻声但严厉地呵斥道,“你那臭爪子上了灶台还得了,快出去!”我只好不情愿地走出厨房,趴在了还能闻到些许垃圾桶气味的屏风旁边。她便转头对着阿爸继续说:“几个医生都对她不错,还没办住院手续就给安排的单人房,全科就一间,不错了。没其他人打扰,孩子能睡得好点。”

    阿爸点点头,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了根烟。把它夹在两指中间,他走进厨房,手掌覆上煤气灶的按钮。“往哪边拧来着?”他回头问。最后还是阿妈走过去开了煤气灶,阿爸把烟头往火圈最外面蓝色部分的边上点了一下,烟就着了。他吁了一口气,把烟放进嘴里,很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就盖住了他的脸。

    “这次我很担心。“他说。”前几回去她都没这么严重。腿和脚肿成这样,还吃不下去饭。”

    “孩子大意了,不该去那场同学聚会的。她太要强了,不愿意承认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看了她们班长后来发出来的合照,她戴着个口罩,跟周围人根本格格不入。我要当时拦着她就好了,可是要真拦了她又不开心,对身体还是不好。唉。”阿妈用一张看着像手帕的纸巾擦着手,语气里充满了自责。

    他们还坐在只开了几盏射灯的昏暗饭厅前说了几句什么,但我没有听清,因为我一直在想关于刚才阿妈提到的医生。我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儿,并且是很多遍。可是此刻我的大脑就像要整蛊我一般,死活不愿意让它亮明身份。

    直到阿爸脱下外套后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有热水吧?我去洗个澡。”

    就是它,洗澡!很久以前阿妈第一次送我去洗澡的时候说过:“白白,要听小医生的话喔!”

    我想起来了,医生就是帮忙洗澡的人。他们不光能给我这种小体型的动物洗澡,还能让阿拉斯加犬那种大得像怪兽的玩意儿也乖乖站在池子里,任由人给它们身上搓满泡泡。所以依我看,虽然医生只是个帮洗澡的职业,但他们一定在其他方面也无所不能。

    相比之下阿姐可比这些大家伙好应付多了,她体型不胖,性格也不闹腾,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她那双最近变得格外沉重的腿。但很多时候人类的聪明程度是我们不能想象的,也许他们能做到先把阿姐的腿单独搬进澡盆里,再把她的身体放进去,这样就会方便很多。但如果这种想法不能成立,那么把阿姐连着她的腿整个搬进去对他们来说应该也不难,毕竟正如我刚才说的,人类的聪明能到什么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同理可证他们的力气也一样。

    那张被我嫌弃没用过一段时间的木凳子,最近它似乎又变得可爱起来了。因为阿姐出了远门,去了一个会有很多人帮她洗澡的地方(我没法说这地方是好还是坏,因为虽然我挺享受被人围着服务的感觉,但却对水本身不怎么喜欢),所以等待这件事在我这就又有了存在感。我喜欢等待,因为在这个过程里我会不停想象等待结束之后的样子,想象最后我会得到一个怎样完满的礼物。然后不知不觉地,等待的过程就变成了比它的结果还让我觉得幸福的东西,因为它比结果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无比期盼阿姐能快快洗完她的澡回家来。她在家阿爸阿妈一定会开心许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半天只对上几句话,看到我出丑也不再哈哈大笑。如果我能见到造物主,一定会鼓起勇气告诉祂这是不对的,祂应该要让他们笑。他们对阿姐,对其他人,对我们都好的不得了。如果他们都不值得永远大笑,那么快乐就该直接从地球消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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