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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飘雪节分。
有些灰蒙的天色,阳光自午后便不知躲哪儿去,寒风倒是猖狂地四处飞卷。
秋色是肃杀,冬景则是萧条。无非园庭院虽经过改造而新生,仍也不敌老天爷脸色,花未开、草未发,四方栽种的树也落光叶子迎接降雪。
这天庆熠朝中不当值,正陪同玉绯雪在园子漫行。
“过了这个冬,明年春天就会发新芽,届时就可见一片新绿荣景;我打算好的那几个小菜圃也能撒种,府里自己种些东西吃。”石板小径上,身披艳紫绸绣花斗篷的小女子,兴匆匆地用轻盈的步伐,引领侧旁一抹穿着玄狐裘的高大身影,一边说道:“东边的桃花树逢春最先开花,南侧挖了池塘因此仍以柳树相陪,西边桂花林到了秋天就开桂花,还有这里”
她小跑至一片林前,向缓缓走近的俊美男子介绍“临北的梅树!”
自从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两个月以来,玉绯雪苦心经营,处处巧心安排有意无意的体贴照顾,着实起了效用。
人说“女追男,隔层纱”可不是吗?庆熠孤寂已久的心坎,让她打动了。
孤男寡女两自相处,面对来自这清丽女子的似水柔情,谁能全无感觉?何况他本就无心与她敌对,是以初时刚硬似铁的冷心,竟也不知不觉地渐渐消融。
但他们只是观望,谁也没有开口表明心迹。他们相信对方都还心悬着某人,因此双方都不愿意踏出界线一步,就怕自做多情表错态,徒增尴尬。
至少,碰面时,他不跟她提皓琰,她也绝不向他问嫣蔻。
是顾忌,是心照不宣,也是一种特别的默契。
那,是各自心中不能跨越的雷池。
避开敏感话题,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客气谈话,到如今举凡诗词歌赋、天南地北的自然谈笑,存在于两人间的不仅仅是熟稔,甚至无意地,他们习惯了有彼此存在的平顺生活。
早晨,妻子目送良人出府上朝;暮晚,佳人笑迎夫君回府。庆熠不再刻意闪避她的靠近,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愈来愈多。
无论如何,没有一件事比两人能够如愿地渐入佳境,更令玉绯雪高兴了!
今日难得他不值班,答应陪着她视察这一片偌大花园,更教她无比开怀!
这花园按照玉绯雪的意思设计,重新造景,经时一个月方完成。
此时的朝网正因皇子阿哥们的纷争而浮动不安,辅侍万岁爷身旁的庆熠,同样操烦忙碌不已,无暇分心关照府内琐事。眼前,他可还是第一回瞅见花园新貌呢!
“以东南西北应合春夏秋冬四景,构想的确不错。”相貌俊魅的男子跨开颀长步子,微笑道。“不过,你种了这么多东西,无非园这厢倒该改名为,百草园。了。”
真是景色影响心情吗?昔日荒枯的凄凉转成现下荣茂可期的热闹,就像在他曾被铲平的心湖边再次植入花花草草,盎然的生机让他心情大好。
跟着玉绯雪走进梅树林子,他静睇正细心看照梅树的佳人。
改造无非园是她,而此刻他心湖边初生的欣荣,可也是她送进的种子?
身旁佳人冰雪聪明,多才多艺若此,不同一般言之无物的愚庸女子;赋予智能美丽兼并、才貌兼备等语在她身上,也毋庸置疑。若真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憾?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
“你似乎独锺梅花,是吗?我瞧只有这片梅林总是由你亲身费心照料。”他岔开话题,以抹灭脑中复杂的思虑。
玉绯雪日眸赠以一记粲然,逮到他的话尾“这么说,三爷可是常有事儿,到这儿找我来罗?”
她的嫣笑宛若勾走了庆熠心上什么,令他骤感心虚,偏头冷冷淡淡应道:
“不,是管事禀告于我,我才知晓。随意问上罢了,别瞎猜!”
没错,偶尔得空在府时,他会向管事“随口问问”夫人的踪影,然后“随意走走”视线每每总在枝亚劲节的梅影间,捕捉到想见的纤盈身影和秀媚笑靥。他不曾现身打扰,仅是在一处默视
不过,即使是事实,他也不愿让她察觉,更不肯对自己承认。
他略显不悦的表情,使玉绯雪有点受伤。
傻呀!明知他心里还惦着另一个女子,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呢?唉
“你说得对,它们是有特别待遇。”深吸一口气,她抛开顷刻袭来的悲情,转头仰瞻枝上结生的花苞,浅浅笑言“因为这片梅林,带有我对某人的思念。”
玉人儿满含深切缅怀、微噙几丝离悲的莹美素颜,却像一把冰槌,重重闷击了庆熠胸口,教他一颗心毫无预警地直直下坠。“抱歉,是我多言了。”
懊悔。他不该惹起她的回忆,不该制造这般为难的场面,不该令她想起那人。因为她的忧思远忆,令他怅然若失。他不想她当着他的面,悠怀往日情——
忽地,玉绯雪一阵轻笑,打断他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三爷想哪儿去了?我想的、你揣测的,可不是同一个人啊!”她清楚他会以为是谁,因为他一直是那么深信不疑。“这些,是纪念我姨家一个表姊的,她就姓梅。”
“梅家表姊?”庆熠拢紧眉心,一时很难相信。
从未听过有这么个表姊,会伟大得让表妹想纪念她。
“陈年往事,三爷肯听听吗?”玉绯雪晶透的棕眸望来,是那样地忱悃无欺。
他倒想聆闻一番“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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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世-,苏州人士,是玉绯雪三姨母的独生女,幼年丧母。
玉大学士早年曾任职于苏州,逢年过节时,会带着一双儿女前往梅家与几家亲戚聚会。大人相谈,孩童们自然至别处玩耍去;玉绯雪却宁可找梅表姊,一同窝在绣楼里悄说体己话,也不止目和其它表兄弟姊妹一块儿。
因为这两个女孩儿的境遇,同病相怜。
同是母亲早亡,她们明了彼此失恃的无依之苦;同样没有缠足,她们体恤各自遭亲戚兄弟讪笑的无力哀伤。
世-长绯雪六岁,文静温柔,小绯雪总黏着她,就像是自己亲姊姊似的。
只是,再喜欢的姊姊,也终有为人妻的一天。
十岁那一年,绯雪哭着送年方二八的表姊出阁,直问何时可以再见?
面对完全未知的明日,梅世-无法给小表妹任何承诺,只是含泪,默默无语地让喜娘蒙上盖头,搀入花轿。
没有人预料到,那竟是不能再见的永别。
尔后绯雪从他人口中得知,当天花轿进了夫家门,便见夫家亲戚站满前庭等看热闹,新娘才刚下轿,婆婆便箭步上前掀起新媳妇的裙摆,当众冷嗤新媳妇未经缠里的大脚,随后拂袖而去。
当时汉人社会重三寸金莲足,即使梅家获知亲家如此对待女儿,也无言口以对。毕竟,女儿已经嫁出,就如泼出的水,不能收回啊!
打从那一天在夫家所有亲戚面前难堪后,梅世-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婆婆刁难,丈夫忙着收纳妾室自娱,不闻不问地视她如陌路人,在家中毫无地位的她,甚至要饱尝小妾、仆人们的脸色!
不光彩的日子,人人都想遮掩,梅世-于是谢绝所有娘家人的探望——当然,也包括至亲的小表妹。
不知该说上天无道,抑或天意慈悲?苦不堪言的生活,梅世-只过了两年不到,便抑郁而终,香消玉殒了。得年,不过十八。
收尸后,夫家把棺椁送至城外一间庙宇,就此摆着不理,迟迟未将死者下葬。由于梅世-并未被休离,按理来说她的身后事不该由娘家出面,束手无策下,一件丧事竟拖过一年有馀!
最后,玉大学士以当地父母官身分出面,出钱帮着葬下已然斑驳的棺木,并树立墓碑。
下葬当天飘着斜雨,玉绯雪撑伞呆看——算来芳华未满二十的表姊,在眼前悲凉地化成一杯黄土,如此委屈,只因她没有讨人怜惜的小脚?
梅表姊的凄惨,震慑了玉绯雪;没有裹脚,也成了她心中一个经不起触碰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