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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提水火棍,劈面撞见,吃了一惊,却是金大坚、萧让。金大坚在前叫道:“安——”萧让连忙摇头,接口道:“张员外,恰在此相遇,正要附个信儿,借一步说话。”走远了二三十步,附耳道:“前日开封府使臣勾拿兄长,不见了,便要我两个回话。府尹不准诉理,申解大理寺,拶逼得紧。幸得宿太尉申救,从轻发落,刺配沙门岛。又分付解子不许难为,只是兄长囊中药资,衙门内都用尽了。”安道全道:“小弟那日去拜宿太尉,方晓得被卢师越谗谮,又换过我定的药案,毒害蔡京爱妾,故此深恨,密揭奏闻,置我死地。宿太尉叫不要回寓,赠衣服盘缠,送我出封丘门。路上逢着他府里的人,闻得连累两位,寄书嘱托。行到这里,会见闻参谋,留住治他今爱的病,故此耽住。我起初只道牵连两位,几日自然无事,不想深累至此。我自身做事自身去当,就一同到东京挺身认罪,释放两兄。”萧让道:“不可。我两个不过是干累人,罪名还轻。兄长若去,性命必然不保。况累已过,罪满回来,再图出身。所以金兑叫出尊姓,小弟摇头接叫张员外。”安道全道:“闻参谋是正人君子,通晓得的。同解子到里面一坐,好谈心曲。”萧让走回,对解子道:“适遇乡亲张员外,要写封书信,有屈暂停片时。”
四人同进草堂,闻参谋会意,忙备酒饭。寒风冻雪,路上辛苦,解子见了热酒,流星赶月的吃。安道全又殷勤相劝,不觉沉醉。闻焕章道:“天色已晚,到宿头还有十馀里,不妨在此草榻。两位是故友,可以担待的。”解子醉了,正走不动,趁便说道:“两位有宅眷在京,况且宿太尉嘱付过的,我们公人也看好歹,只恐打搅不便。”就先吃饭,到房内安歇。
四个添酒肴,吃了一会,安道全致谢道:“我命运乖蹇,遭此奇祸,就死也是该的。牵累两位兄长,于心何安?”金大坚道:“朋友们义气为重,替死何妨!只有贱眷们在京中无人照管,未免耽心。”闻焕章道:“小可有个见识。小女幸得安先生医好了病症,无可报效。今日两位既为安先生牵累,小可理当分忧。两位长兄何不修起家信来,小可亲自进京,接了宝眷来与小女相依,日后遇赦回来,重复完聚,尊意若何?”萧让道:“兄是古德君子,可以托妻寄子。若是恁地,我们到沙门岛也安心了。”吃过晚饭,二人各自修书。安道全取三十两银子,送做盘费,说道:“待闻先生接到宝眷,安顿好了,我去泰安州进过香,就来岛中相会。”当夜宿歇。五更又吃酒饭,洒泪而别。
过了两日,闻焕章收拾行李要到东京,安道全修一封书,去谢宿太尉。闻焕章到京,把萧、金家信与二位娘子,说知来意。次日参谒宿大尉,呈上安道全书札,太尉拆开看了,说道:“难得足下如此高谊!去对安医官说,事虽冷了,尚未可出头。近因朝廷与大金通好,谋伐辽国,蔡大师日进朝堂共议军国大事,无暇料理细务;我又向大理寺讲了,故此萧让、金大坚得从轻刺配,不然要问连坐的罪名哩。”闻焕章道:“安道全蒙太尉深恩,萧、金二人又得垂救,衔结无既。”太尉道:“本欲留足下小伙,也要进朝堂议事,不敢有屈了。”叫院子取书仪相送,闻焕章拜谢出府。到萧、金寓中,二位娘子束装已完,雇两乘车子坐了,自己上牲口,取路到东昌,往返一月有馀。且喜路上平安,到了庄门,下了车子,各收细软包裹进去。
原来萧让也有一女,年方二八,容貌秀丽,姿性聪明,女红针指无件不精,更兼父亲教他,文墨皆通。二位娘子俱备贤惠,平日同居,如妯娌一般。安道全见过礼,闻小姐接进,口称婶婶,甚是亲热。见萧小姐才貌,互相敬爱,亲姊妹一般,真是异性骨肉,和顺得紧。闻焕章对安道全说道:“太尉说,京中事务,虽是冷了,还要隐秀。前日与大理寺讲了,萧、金二人故得放松。他又送书仪与我。朝廷新与大金通好,不日出兵,夹攻辽国。都是童贯、王黼主张,满朝文武知非良策,那个敢开口诤谏!恐不日有一番大变故,萧、金二位娘子出京倒好。倘日后有事,女流之辈,怎好支持!”安道全道:“多亏先生为着小弟费一番跋涉,真是古人所难。萧、金两嫂已到贵庄,万分安妥了。天气和暖,东岳圣诞已近,小弟进过香,去沙门岛回复他一声,明早就行。”闻焕章知留不住,置酒送行。萧、金二娘子道:“伯伯进过香,千万到那边一看。有个家信烦伯伯捎去。我们有些积蓄,可以度日,不必挂念。”安道全又嘱付一番,谢过闻焕章,五鼓起身,背了包裹,竟向泰安州进发。
行了两三日,晌午时分,走得饥渴,道旁见座小酒店,进去拣副座头,放了包裹,叫打角酒来,有什么素菜点心,一发要些。酒保取角酒,一碗麻辣熝豆腐,一盘素卷蒸。吃完了,正要起身会钞,见两个人也进店吃酒,叫道:“张员外,你到哪里去?”安道全看时,却是解萧、金二人的解子,答道:“我到泰安州进香,二位到沙门岛,恁地往回得快?”解子道:“不要说起!经过登云山下,撞出一伙强人,劫了两个秀才上山,要杀我们。原来那秀才和强盗是一般的人,看来是旧相与,亏他二人力救,饶得性命。那大王倒好,赏二十两银子与我们做盘缠,打发回来。员外去进香,路上香客正多哩!”安道全别了出门,寻思道:“他二人在登云山权且安身,省得到那沙门岛经这风浪。我进过香,就到登云山看他。”又想道:“神行太保戴宗闻得在岳庙里出家,寻着他便好作寓。”
又行两日,到了泰安州,寻问戴宗,果然在岳庙里。厮会着戴宗,不胜之喜,问道:“安先生,你在东京供奉,怎得到此?”安道全道:“有许多曲折,一言难尽!”便把前边事迹说了,今特来进香。戴宗道:“皇天再不容人安闲的!似先生这般高品,又惹出事端!我所以看破了,纳还官诰,誓不入利名场中,出了家,尽是散诞。今日是三月廿六日,且消停一日,后日早上进香。”摆设素斋相待,共谈心曲。安道全道:“明日总闲在这里,闻得海中日出甚是好看!”戴宗道:“只要起早些。”说罢就寝。
到五更,戴宗引安道全到日观峰上。其时尚早,星斗斓斑,海中墨黑。停不多时,见一道红光从海底透上来,霎时霞光万道,一轮红日涌上,照满乾坤,无一点烟雾。两人坐在大石上,渐渐看见升起数丈,方走下峰来,下面还是黑胧胧的。早饭后,各处遍览胜迹。廿八日三更,听得一派仙乐,与圣帝上寿。安道全沐浴更衣,捧了信香,同戴宗到嘉会殿的山门前,望见上山进香的,一带火光,足有数十里远近,火龙金蛇一般。霎时间,人山人海,捱挤不开。龙香宝炬,瑞气氤氲,果是万年香火。礼拜已过,下得殿来,垒台上原有教师,只是没人放对。安道全道:“当初燕青与任原相扑,何等气概!今皆烟消灰灭了,可叹,可叹!”回到庙中,对戴宗道:“院长,你昨日说皇天不许人安闲,你看那轮红日,东升西没,万古奔忙,天也不得安闲哩!人要见机,得安闲处且安闲。我在朝廷供奉,往来都是王侯贵戚,鉴貌辨色,鞠躬尽瘁,有何意趣?倒不如院长放下名心,逍遥自在!我一时口直,被人谗谮,若无宿太尉救拔,送我出城,已作刀头之鬼!自己受罪是应该的,又连累别人抛家失业,心上大不过意。如今把他家眷安顿好了,到登云山回复一声,重到这里和院长出了家,做了道士,虽不能羽化登仙,眼前落得清闲。况久混红尘,受尽波奔,还不得干净哩!”戴宗道:“安先生,你有妙术在身,四方相求的多,那容你自在出家。只怕到登云山,弟兄们就不放你转身哩!且再消停几时,慢慢去会他不迟。”正叙论间,见香火道人来说道:“本州太爷来拜院长。”戴宗道:“为甚么事来拜我?”安道全道:“恐怕为我身上事。”戴宗道:“未必。你且在后房,看他来有何事故。”有分教:兵戈动处摇山岳,羽檄交驰见废兴。不知州尹毕竟来怎地,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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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回写得两贤相遇,并无矫饰。萧、金不出怨言,闻焕章慨然托妻寄予,世人尽若此,绝交论不必作矣。○岱顶观日出一段,高怀远想,稗乘家无此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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