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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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空调室外机里住着麻雀，我常常隔着橱房窗户偷窥它们的举动。

    麻雀们有时落在空调机上，有时落在电线上，老的，幼的，着急的，悠闲的，谈情说爱的，灰头土脸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是那么近，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它的羽翅——如果那层玻璃不存在。现在很少机会近距离接触真实的动物了，不忙时，我看一会儿麻雀，心中也很怡然。

    总觉得里暗外明，我能看得到它们，它们看不到我。后来知道情况并非如此，它们竟然也隔着玻璃偷窥我。

    一次，我炒菜时无意向外一瞥，发现了这个秘密。一只老麻雀落在外面窗台上，偏着脑袋正向里张望，它一会儿头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我看得见它的眼神，毫无旁骛，绝对是向里面看，而且是在看我。我想正过身好好看看它想干什么，可惜手刚一动，它就一展翅飞走了。我觉得很遗憾，不过也明白了它的确是在悄悄观察我，并非是我在自作多情。后来，它又来偷窥我，我就若无其事地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把眼球转向它那里。这一招灵，它果然就停下来继续观察我，我也站稳了观察它。就这样，隔着窗子，它盯着我，我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有些累了，向它一瞪眼，做个鬼脸，吓得它翅膀一伸“嗡”得一声逃走了。

    不由想起老家母亲喂鸡的情形来。母亲在世时候，常在小院里撒两把玉米粒或用水拌些糠麸来喂鸡，她就蹲在地上边喂边看，不时地调解它们的纠纷。周围有好多鸡“哗拉哗拉”地用喙啄地上的食物，有的甚至伸嘴到母亲手里去抢，母亲撵也撵不走，只好无奈地数落那些贪吃的和不讲理的鸡。旁边还有一些麻雀蹦蹦跳跳的也趁机蹭上几口美食。我觉着有意思，也想上前凑热闹，可刚一迈步，情况就有变化，不光麻雀吓得全飞光，连鸡也远远地躲开，食也不吃了，害得母亲只好转换喂食地点。后来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缓慢且温柔地向它们靠近，脸上还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但结果没变，它们照旧全吓跑。我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我小时总残害麻雀。白天用弹弓射，晚上用手电筒照，下雪了还支起筛子扣，有时还爬高掏麻雀窝，是它们真正的大仇人。想趁母亲喂食的机会跟它们套近乎，这怎么可能呢？在我眼里所有麻雀长得都一样，我就相当然地推断麻雀也照样“一视同人”分不出良善来，殊不知它们早就认得我并且记恨于心了；即使站在很远的地方，它们也能闻得着我身上的“杀”味儿。当然，母亲的友善也肯定让它们铭记于心，母亲的形象也会在它们群体中“家喻户晓”“有口皆碑”它们何尝不分辨人呢？它们不但能认清人的面孔，还能认清人的心肠。

    如今我再也没有工夫没有心思害麻雀了，麻雀记忆里大约也早已泯灭了当年的仇恨，不怕我了。它们不光敢隔着玻璃偷看我做饭，还敢更近距离地接近我。有时我步行在小街，墙脚下草根根土窝窝里有许多麻雀，见了我也不躲闪，从它们身边经过，离它们也就一两米远的距离，几乎是伸手可即了，它们也不怕我。它们早已了解了我——没有害它们的心思。

    有人拿麻雀与燕子作比较，认为燕子比麻雀聪明：燕子不惜一切代价信任人类，才博得人类的好感，允许它们在屋子里搭窝；而麻雀时刻提防着人，让人觉得很不爽，就偏要去害它，于是麻雀就没有好下场（麻雀的小聪明又岂能逃得出人类的手心）。我却觉得燕子这样做太不值。把弱小之躯寄托给强大的未知力量，是多么的欠思考。君不见有多少燕子窝被轻松地端掉，有多少雏燕死于顽童之手，这就是盲目信任的结果！人类是叵测的动物，你信任他并不能换来他喜欢你。有许多动物性格温和，与世无争，还不是遭到了人类的屠杀？还是麻雀做得对，不作无条件地信任，有必要的警惕。

    自然界是自由的，每种活物都有其生存的权利，都有其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你对它冷淡、觊觎甚至加害，它当然就对你敬而远之，避而畏之；你对它献出真诚与善意，它才会对你献出真诚与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