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杨特级先生的一次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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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听杨特级先生演讲，获益颇多。

    那一日，学校多媒体室里师生满座，人头攒动。开讲前，照例是局领导对讲演者作介绍，内容无非是讲演者曾获过某某荣誉云云。介绍完毕，讲台桌后站起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四十多岁，国字脸，近视镜，一头黑发，弯腰谢礼，笑容可掬。上身穿黑色羊毛衫，前襟有浅色花纹。羊毛衫质软，衬出他身体圆圆的轮廓，几乎看不到棱角。此位就是杨先生。

    杨先生做演讲的动作最先引人注意。多媒体室讲台特别低，杨先生个子特别高，仿佛人站在小板凳后面讲课的效果。他讲话时身体总是前倾，给观者的视象是高大而弯曲。要保持立而不倒的平衡，杨先生一定会付出很多力气。他的双手从不下垂，喜欢伸成直掌平行地竖于眼前，宛如一对大刀左劈右杀，上擎下探。他一双亮眼从镜片后放出天真的光芒，头随目动，眼随指走。双掌左指时，上身左倾，目光左射，左侧学生受到先生目光的覆照；双掌右指时情形反之。先生双掌上擎时如屈子之天问，下探时如愚公之掘山。随着先生的上下左右，整个教室顿时熠然生辉。看到此，老师们心中惊叹，学生个个伸直了脖子听讲，没有一个打瞌睡的。杨先生人高马大绝类武夫，讲演时流露出的表情却温良恭俭，一派地道的儒雅气象。他话音柔和，总微笑着和蔼着平易着，宛若一大头笑面虎。屋子里少了拘谨的威严，多了轻松的和谐。

    先生讲座内容是高考作文，这个问题老师们平时不好摆平，往往倒会把学生摆平一大片，课桌前的犯困卧倒是家常便饭。杨先生把历年高考作文题目梳成小辫辫，一条一条如珠串摆在众人面前。现场师生听得入神生味，手笔不辍。

    别看杨先生浑身冒着书生气，讲话却自戎马伊始。他说：“高考就是一场战争，我们学生就是战士，复习就是做好各种战斗准备。敌人用坦克来攻，我们就用反坦克火箭来对付；敌人用飞机来袭击，我们就用地对空导弹来迎敌。作文是片大阵地，我们决不能放弃。”他提一个问题，一个学生没答全，同桌又做了补充。杨先生就冲班里说：“他们同桌俩联合作战，取得了胜利。”他举例有学生作文主旨没针对性，说：“放出的导弹没有目标，可就成空对空了，那就白忙活一场。”从头至尾，杨先生一直让教室中弥漫着战场的硝烟。

    他喜用学生流行语，仿学生腔。强调做作文要自信，他说：“我的青春我作主，我的作文我作主。”学生回答恰当，他赞曰“黄金回答”学生作文犯错，他说：“是谁动了你的奶酪？——你不认真，你的分数的奶酪就要被阅卷老师切割了。”有学生把作文题目“品味时尚”写成吃汉堡、肯德基和麦当劳，他说那简直就是白“吃”有男生写“我想握住你的手”的题目，写自己和同学拉着手向教室里走。他分析说：“‘想握住’，是未然；握住了，是已然。不符合题意啊！这样写等于向阅卷老师说你不要这60分了。再说，两个大男生走路牵着手做什么？有什么好牵的？那他俩真应当一个叫二傻，一个叫大傻。”这样的语言像调料一样调节着课堂，学生们听得有滋有味，表情丰富。

    课讲多了讲者会倦怠，尤其讲到重复的内容。杨先生则不然，他自始至终用一种极认真的态度、极神秘的表情去讲，去演，毫不呆板和机械。这有点像演神话影视剧的港台演员，明知剧情是假的，还真的当失了亲人去哭，久别重逢地去笑。他的讲演肯定重复过不止一次，但他对自己的东西永远新鲜，如数家藏，百讲不厌，百玩不烦。正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之者不如痴之者。孔夫子夸奖宁武子“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杨先生对教学之迷爱之痴愚，吾辈真真不可企及也。

    先生也有累的时候，但他能巧妙地掩饰住。有一阵，杨先生高大的身躯忽然不见了，我急忙找，才见他正坐下来讲。他说：“我这叫要边说边坐（做）。”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依旧神采得意。我坐在后排，从学生脑袋隙中晰然可见其上翻的白眼和竖起的食指。

    演讲结束，学生撤走，老师们围坐过去和他交流。他看了看手机说：“对不起，有点拖堂。我老是忘记时间，让同事催。”我想忘记时间正是他精力专注于演讲之故。我近前看到先生一脸红光，唇上亮着一层油脂，仿佛刚赴宴归来。我明白这是适才讲演激动的余波。以我的体验，连续上课人会两腿无力，脸色苍白，而先生竟然面色溢红，视时间如无物，真是与众不同。

    眼下许多地方中学教育迷失，中学教师疲沓，像先生这样浸溺于教学而不知疲倦的人真是不多见。我于是录之而自勉。

    先生姓杨名新平，是位特级教师，故称其为杨特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