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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着。临走时并且小声地嘱咐她道:“老余要问,您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嫂子,多帮忙吧!”
她走了,怀着新战士初上战场,而且又是独自作战的那种惶悚的心情出发了。开始她在各个小胡同里逡巡着,真好像一个寻找主顾的夜游女人。后来一看左右没人,她就鼓着全身的勇气,把早就涂好了胶水的传单,用舌尖舔上口水迅速地贴到了墙壁上。贴第一张的时候,她的手不住地哆嗦,腿也在发软。这时候,年夜凑在一起的许多青年朋友的面容忽然涌到了她的面前他们要都在这儿该多好呵,大家贴,一下子就全贴完了!可是,现在,在这黑暗的深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孤单、恐怖。她不但怕警察,而且也怕真拿她当下流女人看待的男人们。贴了几张,胡乱地向几家住户的门口塞了几张,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匆匆地跑了回来。
疲乏。躺在床上,她好像瘫了似的不能动弹。
但是第二天夜里,她仍然还去贴,还去给住家户的门口塞传单,而且不再像第一夜那么慌乱。她转了许多条小胡同,贴了许多。因为这次是在黎明前去的,夜里巡逻的警察已经疲乏了,因此,她顺利地散完了她准备散的宣传品,安然地走回家里来。
看见了这些传单的市民们惊讶着,好像刮过了一阵飓风。
青年们好奇地争相传阅;胆小的老人惊慌不安。
“**越来越多了?”人们低声地惊奇地互相探询着。
许多中学、大学的学生自治会也收到了一份不知从何处寄来的报纸。打开来,里面就卷着道静寄去的几份**的宣传品。青年们惊喜起来,有些人许多天都不能安静地猜测着。他们相信**又活跃起来了,革命**也许又要来到了。
街道的墙上,在清早发现了**的传单之后,这不能不叫警察们大吃一惊,愤愤地胆怯地把它们撕了去。
道静背着余永泽想尽一切办法散发着传单。除了上面的办法,她还向一些她知道的人,较进步的人寄出了这些危险的东西。虽然散出了大部分,但卢嘉川留下的传单还有一些,她并没舍得一下子全散光。
想不到这些红绿的小纸片,把她从濒于绝望的状态中挽救出来了。曾有些日子,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完了,失掉了卢嘉川的领导,失掉了党的爱抚,她觉得自己重又变成了一个死水里面的蝌蚪,重又生活在四面不透风的蜗牛样的小天地里,她唯一的路途只有做余永泽温顺的妻子,跟着他夫荣妻贵,等着穿他的丝绒袍子呢子大衣但是,这个前途该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怕呵!可是自从想起了散发传单这个办法之后,她的精神突然开朗了!散发的越多,她越高兴;越觉得自己不是白白地喊空口号余永泽是常常讥笑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只会喊空口号的越为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青年而欣喜。
不久放了暑假后,为了想知道散发传单的结果如何,她就跑到王晓燕家里去找她王晓燕现在即将是北京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晓燕,昨天早晨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她的神气很紧张,一把抓住晓燕的胳膊说。
“什么东西?”王晓燕的眼睛是圆的,一睁大就显得更圆。
她看着道静不慌不忙地合上了书本。
“你看,多么奇怪呀!”道静把三张传单从口袋里掏出来“昨天大清早我起来散步,一出门口就看见了这几张纸”
她把声音放低,伏在晓燕的耳朵边上“好家伙!**的传单,中国**的!”
王晓燕把传单拿起来看了一眼,漠不经意地丢在桌上“我当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原来是它呀我也看见过。”
“真是怪事!你在哪儿看见的?”
王晓燕且不回答道静的问话,打开抽屉给道静拿出一包糖:“小林,吃点糖。这是我爸爸刚从上海带回来的。你对这个传单怎么这么有兴趣?是专为这个来找我吗?”
“我真觉得奇怪呀,现在还有这么多**吗?”
“我想一定很多。”王晓燕挨着道静坐下,一边吃着糖,一边一本正经地一字一板地说“我们学生自治会在前几天
放假前收到一份卷着寄来的大公报,里面就夹着三份这样的东西跟你的一样。有些同学又奇怪、又兴奋,也有的很害怕。以后有人提议把它贴到布告牌上,有人赞成,有人害怕、不赞成。”
“你呢,害怕吗?你不是也在学生会有点工作?”
“我吗?无所谓。随他们怎么办全好。可是第二天这传单真的在布告牌上出现了。同学们都轰动了学校当局赶快撕了下来,蒋梦麟校长又气又怕。现在正闹得乌烟瘴气。”
王晓燕摆动着浓密的黑头发,微微一笑,仍不改她那庄重的神气。道静可高兴坏了!她一把抱住王晓燕的脖子,脸上笑得像一朵鲜花:“晓燕!好晓燕!你这消息多么叫人高兴呀!”
“你怎么啦?你干吗这么高兴?难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道静感情冲动得不能克制自己了,她立刻向王晓燕坦白了全部秘密:“晓燕,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些传单都是我寄的呀!”
“什么?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参加了**?”王晓燕被道静这个爽直的告白弄得慌乱了,她瞪着滴溜圆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林道静。
“我哪是**!”道静懊丧地摇着头“可是,我认识了**的朋友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卢嘉川。他把这些传单放在我这里,他被捕了,再找不到他了我留下这些东西可有什么用呢,这才想法子寄出去。”
王晓燕紧盯着道静看个不停,仿佛第一次看见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那,你为什么不烧掉?这样乱寄是很危险的!”
“不,晓燕,你不了解我!”她抱住王晓燕的肩膀,热情洋溢地说“我已经不是去年的我了。做这些事我觉得高兴。可是,现在也挺难过我那些朋友都叫国民党捕走了哼,捕走就捕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相信他们早晚会回来!”道静扬着头望着窗外的浮云,可是接着又若有所失似的低下头来。
王晓燕被她朋友这种大胆热烈的精神感动了。她紧拉住道静的手,像叹息,又像抚慰般轻轻地说:“小林,我了解你的性格像火一样。可是,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呵,搞革命这有什么前途呢?”
“像你这样成天钻书本子有什么前途呢?”道静的神气严肃起来了“国家这样危急,社会这样动荡,‘复巢之下安得完卵’这句话你不知道吗?”
“嗯。”沉静的王晓燕陷入沉思中,她若有所悟地不再出声。
“晓燕,别发愣啦,如果你不反对我,看在咱两个幼年朋友的交情上,给我帮点忙好不好?”道静推着晓燕,忽然撞入脑子一个主意“我手里还有一些这种传单,放着挺危险,你帮我把它们散出去行吗?”
王晓燕带着惊异为难的神气,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不行。”
道静生了气,站起脚就走:“还是好朋友呢”
“好吧,你拿给我。”晓燕拉住道静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我去找那些主张贴在布告牌上的同学去。可是,说实在的,我实在不赞成你这样的做法。”
道静高兴得并没有听见晓燕后面的话。她跳上前去紧捏住晓燕的手连声说:“真好!真好!晓燕,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呀!以后等我的老师卢嘉川出来了,我一定要叫你认识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