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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元拉了卜仇天一把,匆匆而逃。段克邪插剑归鞘,连忙说道:“我把几个臭贼都轰出去了。聂大姐怎么样啦?是受了伤吗?要不要我来帮忙?”此时聂隐娘已是即将分娩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之声。
史若梅笑道:“这是女人的事情,你们男人帮不了忙的。你去把阿凤叫来吧。”段克邪听着史若梅带笑说话,放下了心,应了一个“是”字,便即叫道:“阿凤,阿凤!咦,阿凤到哪里去了。”
聂隐娘忍着疼痛说道:“她刚才给贼人打了一掌,你去看是不是在院子里晕倒了还未醒来?”
话犹未了,只听得彩凤的声音已在应道:“大小姐,我来啦,段公子,多亏你给我们赶跑了贼人。”彩凤是聂隐娘的贴身待女,与段克邪夫妇一向是熟悉的。她刚才给卜仇天一掌打下台阶,过去约有半蛀香时刻,但因体格强健,在段克邪未到之前,早已醒了。
段克邪见她手上提一个大铜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你家小姐在叫你呢,你不用忙着给我冲茶。”
彩凤噗嗤一笑道:“这是准备给小少爷洗身的,段公子,你快要有人叫你叔叔啦。”段克邪这才明白,原来他正巧赶上迎接聂隐娘的这个孩子降生。
段克邪独自在客厅守候,心里有许多疑团,最急切想要知道的是:“方辟符到哪里去了?”可是那女仆正在忙着准备接生,段克邪当然不便向她发问。
朝阳已经射进屋子,聂隐娘尚在断断续续地呻吟,婴儿尚未出世。段克邪正在来回踱步,忽听得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勿匆跑来,段克邪心道:“难道是那三个贼人又回来了?”
心念未已,方辟符、铁凝、展伯承三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彼此都是又惊又喜。
双方都无暇细问情由,方辟符道:“对不住,我要先去看看你的聂大姐。隐娘,我回来了。你没事吧?”
忽听得“呜哇”一声,房中传出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声!史若梅在里面欢喜得大叫道:“方大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恭喜,恭喜,是个胖小子。你等一会儿,好,你可以进来啦!”
段克邪笑道:“这孩子在灾难中降生,将来一定是个好汉。阿凝、伯承,你们两人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们昨晚和方叔叔去了什么地方了?”他们留在客厅,此时方有空暇叙话。
展伯承道:“此事说来话长。”段克邪道:“反正现在闲来没事,你就从头说起吧。”
展伯承道:“刚才我们看见三个贼人,骑马翻过屋后的山坡,那三个贼是不是给叔叔赶跑的。”
段克邪道:“不错。你认得他们。”
展伯承道:“其中有一个名叫窦元,正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
段克邪吃了一惊,说道:“我在江湖上也隐有所闻。听说你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却想不到就是这姓窦的下的毒手,可惜我刚才不知,把他放走了。”
展伯承叹口气道:“可是我母亲却不许我报仇呢。”
段克邪诧道:“这却为何?”
展伯承从窦元杀害他父母之事说起,说到投奔褚家,在褚家发现外公的宝藏,窦元又来夺宝,褚遂力战而死等等事情。不过却略去了他与褚葆龄的一段私情不谈。未了说道:“追源祸始都是窦元这厮干的勾当。我现在也不知这一深仇是报呢,还是不报。”
段克邪是知道王、窦、铁三家的恩怨纠纷的,心中想道:“想不到内情如此复杂,怪不得窦元说与我的摩勒表哥大有渊源的。”当下说道:“我以为上一代的恩怨可以撇开,但是非曲直则必须分个清楚。报不报仇;要看这窦元的今后行事而定,他若是在江湖上多行不义,你为什么不可杀他?”
段克邪着重地说出“要看窦元今后的行事”那即是认为展伯承的外公、母亲与及褚遂等人,平生行事也有不是的地方,不能单怪窦元下手辣手,不过他没有明言罢了。
但段克邪这一番有原则性的回答却是十分明确,解除了展伯承心中的困惑。展伯承道:“多谢段叔叔的教言,凝妹,窦元以后的事情,你接着说吧。”他要腾出心思,思索段克邪的话来。
铁凝接着从他们兄妹与展伯承三人押运宝车说起,说到被劫、华宗岱助他突围、宝车落在田承嗣的“牙兵”之手,到昨晚夜闯节度府,铁铮失踪为止。说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前因后果才算交代清楚。
聂隐娘产后疲倦,方辟符看过了孩子,不想她太劳神,让她睡觉,留下那女仆在房中照料。
方辟符与史若梅在卧房里也听得外面的谈话,此时走了出来。铁凝刚好告一段落。史若梅笑道:“原来你们这几个小鬼,是学我当年盗盒的行事。”铁凝红了脸道:“段婶,你当年一举成功们却是失败了。”
史若梅笑道:“这算得了什么?你们都不过是初次出道呢?哪有一出道便一帆风顺的道理?你们的段叔叔和我在江湖上也是经受过许多挫折的。”
方辟符谢过了段克邪,问道:“段贤弟,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凑巧?”
段克邪道:“我们去了一趟师陀国,回来之后,到霜姨家中请安,听说夏雷兄弟应扬州周寨主之请,助他劫漕运去了。我怕霜姨不放心,自告奋勇去助他一臂之力。若梅又听说你们已经回家,因此顺道来探访你们。想不到来得这么凑巧,刚好碰上那几个贼人。”
段克邪口中的“霜姨”即是南夏雷的母亲夏凌霜。夏凌霜的丈夫南葬云与段克邪的父亲段璋昔年同在睢阳死难,段克邪由夏凌霜抚养成人,所以他一向是把夏凌霜当作母亲的。这次他本来是想邀方辟符夫妻一同去帮忙南夏雷的,但聂隐娘刚刚生产,这活当然不好再提了。
方辟符道:“这么说,却是耽搁你们的行程了。”
段克邪道:“江南漕运使解京的贡银,听说是八月中经过扬州。还有差不多二十天呢,就是多耽搁几天,相信也赶得上的。”
史若梅笑道:“夏雷兄弟和铮侄凝侄都是一样的亲,事有缓急,既然我们刚好碰上,哪有袖手旁观之理?当然是先了结这件事情再去扬州的了。”
方辟符道:“铁铮昨晚失了踪,不知是否陷落节度府还是给人救去?未得他的消息,总是不能安心。还有那批珠宝运回山寨可作大用,如今给田承嗣强夺了去,也是令人不能甘心。”
史若梅道:“这两桩事情都着落在克邪身上好了。克邪,我给你三天期限,要你把珠宝取回,把铁铮找着。你可能够?”
段克邪道:“向田承嗣要回珠宝这还容易,找回铁铮,可就得碰运气了。不过就是多花两天功夫,也是一定要找着他的,否则我哪有面目见我表哥?”
史若梅道:“好,那咱们就先办容易的,今天晚上,我和你再闯节度府。”
段克邪笑道:“想不到十年之后,旧事重演。好,今天晚上,你再来一次红线盗盒,我也再来一次寄柬留刀!”
刚说得一个“刀”字,段克邪忽地似是听到屋顶上有轻微的声响,段克邪喝道:“是谁?”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竟然是一把利刀从窗口飞进来!
“咔嚓”一声,刀锋陷入墙壁,刀柄兀自颤动不休。段克邪他们围在客厅当中说话,那柄飞刀所陷的墙壁在他们左方,距离一丈有多。来人显然不是有意伤人,而是飞刀示警。这在江湖道上是一种挑战的表示。
刀光一闪,段克邪即飞身跃起,但因飞刀不是对着他们方向掷来,段克邪一把没有抄着。但虽然如此,以段克邪轻功的超卓,居然没有接着飞刀,那人出手之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段克邪大怒,登时拔剑出鞘,舞起一个剑花,便从窗口穿出,他舞剑防身,那是防备敌人再发暗器的,可是敌人却没有再发器。段克邪在屋顶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已是到屋后的山坡,得几乎看不见了。段克邪心头一凛“这人轻功倒是不俗。”
史若梅、展伯承、铁凝等人相继追出。段克邪道:“不要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待我去把他揪回来!”
史若梅见来的只是一人,以段克邪轻功的超卓,武艺的高强,相信定然可以手到擒来,因此也就放心让段克邪独自去追了。
不料段克邪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追了约一柱香时刻,虽然已见到那人的背影,但两人之间也还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当世若论轻功之高,自是以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第一。但段克邪近年进步神速,与师兄亦己相差不远。他追了一柱香时刻,未追上那人,这是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不觉暗暗诧异。当下扬声喝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你既敢飞刀挑战,请报上名来,咱们比划比划!”
那人一声不响,反而加快脚步,一味飞奔。段克邪争胜之陡起,冷笑道:“好,我就先与你赛赛脚力,比比轻功。”两人风驰电逐,不多一会,追进了一个山谷。段克邪心想:“难道他是有意将我引入绝谷,埋伏党羽,意图围攻?哼,即使如们我也不怕。”
段克邪艺高胆大,他已准备好即有围攻,亦可脱身,毕竟是段克邪的轻功高明一些,此时已是追到那人身后,剑刺可及的范围了。
段克邪不愿在他背后袭击,喝道:“你逃跑不了的了,还不亮出兵刃,与我较量一场。”
那人倏的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一招“玄鸟划砂”五指拼拢如刀,来削段克邪手腕,竟是意图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他宝剑!段克邪身手何等矫捷,焉能让他得逞?剑尖一颤,唰的便是一招“乘龙刮风”避招进招。那人跨上一步左拳右掌,掌势如刀,拳风虎虎,居然以攻为守的解了段克邪一招。
段克邪一剑刺空,便即收剑,打量那人。只见是个年约五十左右、儒生装束的汉子。双眼神光湛然,一看便知是个具有上乘内功的武林高手。
段克邪见他双手空空,正想也把宝剑纳入鞘中。不料那人倏的又扑过来,纵声笑道:“久闻段小侠美名,今日难得相逢,不必客气。请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天下第一的刺穴剑法!”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弯弓射雕”、“金鸡啄粟”、“龙顶夺珠”连环三招,招招都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手法。
段克邪心中有气,喝道:“原来你是有意较量我的。好,我若是不能胜你,我终生不复使剑!”
那人笑道:“这又何必?”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剑花朵朵,耀眼生缬,四面八方都是段克邪的影子。
那人赞道:“好,一剑刺九穴。衰公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说话之间,接连用了六七种身法,这才避开了段克邪的追击。
那人应付得十分吃力,赞的这个“好”字乃是衷心佩服。但段克邪一击不中,听了他的这个“好”字,却变成了刺耳的嘲讽,不由得面上热辣辣的,心里想道:“我若是用袁公剑法也胜不了他的一双肉掌,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
段克邪本有惺惺相惜之意,见对方空手,不愿杀伤对方,所以初上来时,只用了六成本领。此时见这汉子实在了得,大话已然说了出来,只好抖擞精神,使尽本事,与对方决一雌雄。
段克邪轻功超卓,剑法一展,登时如影随形,将那人罩在剑光之内。那人以劈空掌力与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手,半守半攻,勉强又应付了二三十招。但任凭他使出浑身本领,也总是无法突围。
那人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一念轻敌。段克邪剑法越催紧,激战中段克邪使到袁公剑法中的一招杀手绝招“龙飞九天”剑光当真是矫若游龙,凌厉无比,眼看就要刺着,那人陡地一声大喝,声如霹雳,冒险进招,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把段克邪的宝剑弹开。
那人跳出圈子,说道:“好高明的剑法!”话虽如此,心,是暗暗得意。不料段克邪说出一句话来,登时把他的高兴化为乌有。
那人正在心中得意,忽听得段克邪淡淡说道:“多承你让一招,我总算可以保得住这一把剑了。”
那人怔了一怔,但他毕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回想刚才弹开段克邪宝剑之时,那剑势是斜削而出,幸亏自己另一只手缩手快,没有给他伤着。但当真是因为闪避得快才没有给他伤着,么?”想至此处,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衣袖上已被剑尖刺破了一个小孔。那人不由得满面通红。
那人固然是感到羞惭,殊不知段克邪却比他更为难过。要段克邪用的是一把宝剑,对付敌人的一双肉掌,竭尽所能,也要斗到五十招开外才能够侥幸胜了一招,而胜这一招也只不过刺破对方的衣袖而已。段克邪自出江湖,罕逢敌手,少年气盛,当然觉得胜来极不光彩。
那人正要通报姓名,段克邪已抢先说道:“来,来,来!你我再来比过!”那人皱眉说道:“怎么,段小侠你已赢了一招,还要比么?”
段克邪道:“刚才我是占了兵器上的便宜,赢的一招不能算数。咱们再来公平比过。”
那人见段克邪如此好胜,不觉有点好笑,心道:“也好,我乐得趁此机会,试探你这一派武功的虚实,日后倘若与空空儿比武,心中也可以有个底儿。”当下笑了一笑,说道:“反正输一次是输,输两次也是输。段小侠既然雅兴不浅,我也乐得奉陪。”
段克邪舍剑用掌,十数招后,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来早已看出这人是个内家高手,但却想不到他的功力还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那人用的是一套“绵掌”功夫,掌法上倒没有什么特别剁奇之处,但经他使出,却是每一掌都暗藏柔劲,段克邪攻出去的掌力,不但给他化解于无形,而且他掌心似乎还另有一股黏粘之力,十数招一边,段克邪的拳脚竟是渐渐施展不开。
段克邪心中一凛,连忙凝神静气,默连玄功,以金刚猛扑的学力,破解对方的柔劲,形势似乎渐渐好了一些。但段克邪是全力以赴,大汗淋漓,而那人却似闲庭信步,衣袂飘飘,身法掌法潇洒之极。
正在斗到紧处,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好呀,爹爹今日可是碰着了对手了!”声还未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已在急促叫道:“段叔叔,段叔叔,喂!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段克邪蓦地一怔,就在此时,双掌已是给那人粘上。
此时,段克邪尚未知道此人是友是故、双掌给他粘上,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叫不妙。要知内功的较量,力强者胜,力弱者败,那是丝毫也不能取巧的。段克邪就是因为已经试探出对方功力胜他一筹,所以刚才比掌之时,使出全副轻功,一直不敢让对方粘上。
身具上乘内功的人遇到危险,本能的便会运功反击。段克邪双掌给他粘上,明知不敌,掌力也立即发了出去。哪知掌力发出,却似泥牛入海,既没碰到阻力,对方也无反应,就似大海把粘牛溶解一般。
段克邪更是吃惊,那人蓦地哈哈一笑,说道:“段小侠好功夫,咱们是不必再比试了。”双掌一松,段克邪却还禁不住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圈,才稳得住身形。
段克邪知道对方是有意让他一招,适可而止的。心里想道:“我刚才没有伤他,他现在没有伤我。彼此不必领情,倒是扯了个直。但我刚才是用宝剑胜他空手,若论真实功夫,毕竟是他在我之上。”
此时铁铸与那少女已经来到,段克邪见铁铮面如黄蜡,要那少女扶着他走来的,不觉又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铮侄,飞你怎么啦?受伤了?”
铁铮道:“我昨晚在田承嗣的节度府中受了暗算,险些送命,幸亏这位华老前辈救了我,现在已没事了。段叔叔,你怎么来到这儿,与华老前辈打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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