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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服软,正要再说,苏探晴一把拉住她,对铁衣人拱手一揖:“前辈既在此处现身,可是有所指教?”

    铁衣人道:“你我素不相识,哪有什么指教?老夫不过是给小风喂食,你们要渡河就快走,莫要多罗嗦。”

    林纯插言道:“大叔刚刚不是说愿意将小风送与我么?为何又说我养不起它?”

    铁衣人哼一声道:“你这女娃娃说得轻巧,可知小风平日吃些什么食物?”

    林纯眨眨眼睛:“不过是些鲜鱼活虾,有什么了不起?”

    铁衣人拍拍那小动物的头,肃容道:“可惜小风从不吃鱼虾,最喜吃活猛的毒物,你可有办法天天喂它么?”

    林纯吃了一惊:“大叔你若舍不得送便明说好了,何必吓我?”

    铁衣人哈哈一笑:“你道老夫为何会来这汉水中?只因这初春时节,那最生猛凶狠的毒虫方可从冬眠中醒来觅食,小风刚才这顿美餐便是一条可令人顷刻毙命的五步蛇。”

    林纯犹是半信半疑:“大叔你莫要骗我,这么点的一个小东西,如何可在这江底下找到毒蛇,岂不比大海捞针还难?”

    铁衣人笑道:“你莫小看我这宝贝,它的鼻子最灵,越是巨毒越是嗅觉敏锐,刚才便是闻到了那只毒蛇的气味,这才拖着老夫一路到这汉水边上来。”

    林纯摇摇头:“我刚刚分明看得清楚,它嘴里吃的东西可不是一条蛇。”

    铁衣人傲然道:“小风岂会囫囵吞食?它只吸取毒虫体内最精华的毒液,刚刚吃在嘴里的不过是那条五步蛇的蛇胆罢了。”

    苏探晴忽曼声长吟:“曲罢一尊空,飘然欲驭风。我曾看过一本奇兽录,里面记载着一种名为驭风的上古神物,据说专以毒虫为食,是天下毒物的克星,莫非就是它?”

    铁衣人面露惊喜:“不错,此物名唤驭风麟。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如此博闻,竟然知道我这宝贝的来历。”

    苏探晴谦然一笑:“那书中还记载道此驭风极有灵性,虽以毒物为食,身挟天下至毒,却从不以毒为祸,而若是养它的主人心怀不轨意图用毒害人,则必会遭驭风反噬”

    林纯瞪大眼睛盯住苏探晴,似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我从未听过这些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苏探晴哈哈大笑,装出一付穷酸秀才样,摇头晃脑道:“所谓读万卷书胜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也!”又对林纯眨眨眼睛,故做神秘道:“木儿放心吧,此等神兽惟有德者可居之,这位前辈既能收养这驭风麟,定是心怀坦荡之士,断断不会是强盗了,我们只管放心过江。”这番话却不是胡言乱语,苏探晴师从杀手之王杯承丈,对用毒之术颇有研究,加上他生性好学博闻强记,这些年有时间便四处收集天下古籍奇书,所以才一下便想起了这驭风麟的来历。他虽不知这铁衣人的来历,但看他一脸凛然风范,又深信那奇兽录中对驭风麟的描述,不知不觉中敌意大减。

    林纯分不清楚苏探晴言语中的真假,那铁衣人却是击掌大笑:“想不到老夫遍行天下,今日却无意中遇见一位知音。来来来,老夫这里还有一壶好酒,可与小兄弟同享。”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酒壶,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再对着苏探晴掷来。

    铁衣人掷壶之势并不很用力,酒壶旋转着缓缓飘来,仿若下面有只无形的手托着一般。苏探晴伸手去接时那酒壶却蓦然一沉,竟是接了个空。眼见酒壶就要摔在地上,忽又一弹,往铁衣人的方向回旋而去。

    那铁衣人哈哈大笑:“只不过想喝到老夫这壶酒,还需要瞧瞧小兄弟的本事。”原来那铁衣人一掷之力看似简单,其中却附有极古怪的内力,于平掷之力中隐含一份回挫的力道,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露了这一手极上乘的武功。

    幸好苏探晴早有防备,右手甫一接空立时左足反踢,拧腰一个旋身,左手由下至上一捞,已重将那酒壶接在手中。但觉那酒壶上依然有一股大力旋荡不休,用足腕力方才握紧,苏探晴淡淡一笑:“多谢前辈赐酒。”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着壶嘴饮去。

    林纯本想提醒苏探晴提防酒中有毒,却见苏探晴已是毫不犹豫地几大口美酒下肚,闭起眼睛似是回味那壶中美酒的滋味,半晌后方长吐一口气,清吟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这是诗经中柏舟的句子,用在此处确是恰到好处。

    铁衣人见苏探晴以极快的应变接下酒壶,眼露欣赏之意,以掌击船舷与其吟声相合:“想不到小兄弟果是文武兼修,此酒乃是近百年的窖藏,确配得上这一曲古风!却不知可合小兄弟的口味?”

    苏探晴又喝了一大口酒,点头道:“此酒入口绵长,回味无穷,真是好酒。只可惜晚辈并不通酒道,若是晚辈的一个朋友喝到了前辈这壶美酒,定有一番妙论。”他本是天性爽直率性之人,这些日子在洛阳城中处处提防隐忍,不敢以真心示人,直到这一刻方借着微涌酒意流露出一些本性来。

    铁衣人欢声大笑:“老夫活了一大把的年纪,只好品酒、听曲、垂钓、习武四件事。看这位小兄弟面相端正,言语不俗,想必那位好酒的朋友定也是个妙人,却不知如今在何处?”

    苏探晴扫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林纯,苦笑一声:“前辈容晚辈卖个关子,先不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他日若有机会,倒真想陪他一起与前辈痛饮一场。”仰头又灌下几大口美酒。原来苏探晴心中所想到的人却是前几日在洛阳城匆匆一见的卫醉歌,他欣赏卫醉歌光明坦荡的气度,虽仅仅初识,在心中却不觉已当做莫逆之交。只不过在林纯的面前,苏探晴却不方便将卫醉歌的名字说出来。

    铁衣人也不追问,语中却大有深意,淡淡道:“我看小兄弟亦是个性情中人,倒不若陪老夫在此汉水边上饮酒吟诗垂钓为乐,何必去那红尘乱世中争执名利?”

    苏探晴似已有三分醉意,狂态微萌:“晚辈此去江南,无非是要在那十丈红尘中寻一份宁静胜景,岂不闻‘千锺尚欲偕春醉’,前辈又何苦要留下晚辈呢?”

    铁衣人料不到引来苏探晴这番说辞,放声豪笑:“好好好,好一句‘千锺尚欲偕春醉’,今日老夫且与小兄弟共谋一醉。”蓦然手腕一抖,钓竿挥处,黑暗之中只见一道微白的光芒电射而来,却是以钓竿上连结着的长长钓丝缠向苏探晴手中的酒壶,欲将酒壶从苏探晴的手中卷出。

    苏探晴本能一转身避开钓丝,童心大起,微笑道:“区区一壶美酒如何够二人分,前辈不若就忍痛割爱吧。”仍是大口灌酒不休。

    铁衣人不怒反笑:“好小子,老夫便不信夺不下这壶酒。”钓竿反拨,钓丝在空中划几个圆圈,重又往苏探晴的手腕上缠去。

    林纯见铁衣人虽是含笑出手,但招数精妙,出手迅捷,那钓丝虽是细小,挥动中却带起呼呼风声,使得像是一套鞭法,看样子若是击在苏探晴身上,立时便会皮开肉绽。侧身挡在苏探晴面前,口中尚笑道:“大叔莫要生气,我家公子见到美酒就舍不得丢下了。”

    铁衣人惊道:“你这小女娃子还不快闪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知林纯亦是身怀高强武技,只恐误伤了她,钓竿去势立缓。

    林纯似是对刚刚铁衣人夸奖苏探晴颇不服气,嘴里轻哼一声:“我不妨与大叔打个赌,若是大叔在我家公子喝完壶中酒之前还不能抢下这壶酒,便将那小风送与我如何?”她知道那铁衣人身处江心,难以近他身畔,又以三丈余长的钓丝出击,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虽然他对己方未必有恶意,却不知到底有何意图,以她与苏探晴二人联手亦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过林纯冰雪聪明,料想此铁衣人纵然是武功高绝,但那钓丝由远距离伤人容易,想要抢下一个小小的酒壶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方出此以己长攻敌短的激战之法。

    铁衣人经林纯一激,也不动气,放声大笑:“便如此说定了。若是老夫抢下了这壶酒,你两个小娃娃可要答应老夫一件事情。”钓竿再挥,钓丝在空中旋了几个圈子,这一次却是往林纯的腰侧卷来。那长长的钓丝也不知是何材料所制,细长柔韧,在铁衣人的内力催动下十分灵活犹若臂指。

    林纯不敢怠慢,巧情针织成一片针网,严密防御,再瞅准钓丝的来势,使一招“嫦娥奔月”半尺长的银针先回勾再弹出,直往那钓丝上挑去。她的巧情针本就走得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路子,与铁衣人钓丝中隐含的鞭法各擅胜长。

    铁衣人朗然一笑:“看不出你这女娃娃竟有这么好的身手!唔,能将公孙一脉的织女针法能练到如此收放自如的地步,除了差些火候,恐怕与公孙映雪亦不分上下了。”他口中说话出手却不见丝毫放慢,手腕一沉,那钓丝本是十分柔软,却忽如长棍般抖得笔直,与巧情针硬碰一记。

    林纯被铁衣人一口道破了来历,震惊不已,尚不及思索,又忽觉一股大力由针上直传而来,虎口一麻,巧情针几欲脱手,心头大骇,料不到这铁衣人的内力如此霸道,竟能强行隔空传劲。钓丝已趁她针法微乱的空隙逸出针网,仍是缠往苏探晴的手腕。

    钓丝似缓实急,来势极快,苏探晴只顾着仰头将酒倒入口中,似乎根本未见到袭来的钓丝。眼见钓丝就要缠在他手腕上,刹那间却见他猛然屈膝弯腰,仍是保持着饮酒的姿式,身体却已矮了一截,已从钓丝底下钻过。

    谁知那钓丝在空中犹如活物般蓦然下沉,直往苏探晴的头顶击下。苏探晴却似早有意料,脚下急退三步,钓丝堪堪从脸前掠过。这次闪避胜在时机掌握得极好,正是铁衣人招法用老不及变力之际,更是算准了钓丝长度,钓丝与鼻尖只差了半寸的距离,当真是险到毫巅。

    铁衣人赞了一声:“好!”深吸一口气,内力到处,骨骼一阵喀喀响动,已然伸直的手臂竟然又暴长数寸。

    苏探晴料不到这铁衣人竟能无中生有使出这一招,变起不测下闪躲不及,原本无法再前进的钓丝已缠在他的右腕上。苏探晴右肘往下一曲,宛若无骨般绕了半个圈子,从钓丝中脱开。但饶是他闪避得快,脉门仍是轻轻一麻,被钓丝尾端轻轻勾中,指尖不由一松,酒壶已被钓丝卷走。

    苏探晴变招极快,轻喝一声,左手已一把抓在钓丝之上,食、中、无名三指弹出,濯泉指连发,但觉钓丝上所附内力雄浑无比,左手已被弹开,但那钓丝上的力道亦被他三记指风化解,去势顿缓,苏探晴右掌已循隙直进拍在酒壶上,而铁衣人的钓丝复又反卷回,亦缠在酒壶壶耳之上。恰好林纯的巧情针业已刺到。飞行在空中的酒壶微微一滞,经不起三人内力的夹击“啪”得一声,竟爆裂成无数碎片。

    这犹若电光火石的几下交手不过刹那的功夫,铁衣人虽是武功高绝,又凭着钓竿以长击短,但在苏探晴与林纯的联手之下,却也未能占着丝毫便宜。

    苏探晴与林纯皆是心中狂震,这铁衣人不知是何来历,他二人各施绝学联手与之相斗,也不过勉强算个平手。纵然是擎风侯亲临,亦没有这等高得不可思议的武功。

    铁衣人愕然望向苏、林二人,唇边忽露出一份神秘的笑容:“不错不错,果是英雄出少年!只是可惜了这一壶好酒。”

    林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拍手笑道:“大叔输了,快把小风给我。” 要知她与铁衣人相约趁苏探晴饮尽壶中酒前夺下酒壶,如今酒壶已碎,双方最多仅可算为平手。林纯如此强辨已可说迹近无赖,料想这等前辈高人一招受挫,纵然未必肯将那上古神物驭风麟相赠,亦绝不会再纠缠不休。

    铁衣人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娃口齿伶俐,言辞锋利,却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也罢,老夫便让你二人过河吧。”铁衣人自重身份,当然不会与这小女孩一般见识。

    林纯赧然一笑:“多谢大叔成全,却不知大叔怎么称呼?”

    铁衣人双目一瞪:“老夫可问你二人的姓名了么?”言下之意自是不肯将身份泄露。

    苏探晴想起刚才铁衣人的话,问道:“刚才前辈说若我二人输了,便要答应你一件事情,却不知是何事?晚辈不才,愿替前辈分忧。”

    铁衣人正色道:“那不过是老夫一时之兴,不提也罢。倒是你二人这一去,只怕会引起江湖上的偌大风波,须得谨慎从事。莫要一时失足,留下了千古骂名。”

    苏探晴听那铁衣人话中有话,心想擎风侯将二人出使炎阳道之事昭告天下,只怕自己的身份早已被他看出,拱手长揖,亦是一语双关道:“前辈尽可放心,晚辈心中自有善恶之念,绝不会做那千夫所指之事。”

    铁衣人点头微笑道:“瞧你亦是熟读诗书之辈,当知善恶仅在一念之间,几事皆要三思而行。老夫闲云野鹤的性子,向来也不愿意管江湖诸事,只不过不忍见无辜百姓受那刀兵之苦,方好言相劝一句”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若是你一意助纣为恶,老夫绝不轻饶。”

    林纯一挑眉,噘起小嘴:“大叔为何如此说?我们不过是去江南游山玩水,怎谈得上什么助纣为恶,又能引起什么江湖风波?”

    铁衣人洞悉天机般一笑:“二个小娃娃这身打扮或可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老夫的一双利眼。老夫言尽于此,此去江南风波险恶,你们好自为之吧。”

    苏探晴听铁衣人如此说似是别有隐情,恭敬道:“承蒙前辈指点,小子谨记于心。却不知前辈意欲何往?若能同行,路上亦可多多聆听前辈教诲。”

    铁衣人嘿嘿一笑:“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说完这番话,也不见他如何起身作势,瘦削的身体蓦然由小舟中弹起,伴随着他一声长啸,跃过数丈稳稳落到对岸,竟就此朝着襄阳城方向扬长而去。

    苏探晴与林纯料不到铁衣人说走就走,只见那一道身影如星丸跳跃,去势极快,不几下便消失在茫茫山峦中,夜风中仍隐隐传来他的长吟声:“凌云长啸,舒放愁肠结。人生易老,莫教双鬓添雪”

    二人面面相觑,回想这铁衣人的种种行事,疑云暗生。林纯忍不住对苏探晴问出心头的疑虑:“这个铁衣人武功奇高,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似乎已瞧破了我们的身份,可看样子又不像是炎阳道派出的高手”

    苏探晴长叹一声:“前辈高人,岂可以常理度之。不过我总有种直觉:此人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林纯沉吟道:“不管他是不是炎阳道派来的高手,此地已是炎阳道的势力范围,而我们行藏已露,只怕那襄阳城中还会有些不可预知的变故。何况这铁衣人不是说什么此去前路风波险恶么,莫非炎阳道早已设下埋伏?我们是否应该换条路线?”

    苏探晴豪气涌上,一把撕开前襟,任凭凛冽的夜风从脖颈灌入:“哪管前路有刀山火海,我也都要闯一闯。”转头对林纯哈哈一笑:“木儿,且随你家公子渡江去也。”也不待林纯答话,扬鞭策马,由汉水河上凌空飞渡而去

    一轮残月已不知不觉挂上中天,河水反映着清明月色,遍地银辉。

    林纯望着衣袂飘风飞马渡江的苏探晴,再抬头看看那碧蓝澄澈不见半点混浊的天空,良久不语,似是突然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在这个外表文秀的年轻人心底,还有一份压抑许久的豪情血性,正随着他们未知的行程,一步步地展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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