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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是个男子,那两个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自己还好,皇帝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后,碍于辅国公李靖的面子以及自己父亲的种种,也许不便加罪。但武媚儿却是死定了,不但是她死定了,连她的家人恐怕都将受到株连,所以他一定要逃出去。
好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先把大内的环境摸了一下,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悄然地绕到了太掖,潜入池中,再仗着精妙的水性,潜行到池水的出口处。太掖池是一池活水,引渭水的支流皂河,通过宫墙而入池内,再从另一端流出去。他用剑削断了水底的栅栏,顺着流水出到宫外,渡到对岸,已是骊水之麓,有秦代阿房宫的旧址。那儿虽已成废墟了,却仍是禁地,唐家天子为了保存古迹,还保留了那片焦土,以供后人凭吊。
张士远爬上了岸,深深地吁了口气,暗庆自己得计,这条路是他早就计划好的退路,未入宫之前,他已想到万一不能顺利出宫,就由此地脱身,这是条别人想不到的路,他不禁暗自感激他的父亲了。
张仲坚教育儿子别有一套方法,这位海盗出身的风云人杰,虽然已成为海外的一方雄主,却仍然不脱梅盗的心性:“儿啊!天下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孩子,从己所欲并不是胡天胡地,不顾性命地乱来一通,不管你去做什么事,都必须要将本身的安全置于最先,不管你去什么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设好退路!”
有了这种教育,他才敢到宫中跟皇帝抢女人。
有了这种教育,他才能安然地从乱军中脱险!
他深吁一口气,很想换掉衣服,因为他还穿着女装,只可惜手头没有男人的服装。
因此,他只有脱掉身上的湿衣,宁可打着赤膊,也不想再穿着那身女服了,他毕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
忽然,一片灯光照眼,四名健汉,手执火把,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张士远立刻执着长剑戒备着,然后一个中年男子,腰悬长剑,气度庄严地徐步而出,那正是驸马秦怀玉与他并称天下第一剑手的那个人。
秦怀玉端详了他片刻,才沉声道:“张士远,果然是你,我听说武媚儿接了一个女子进宫,在宫中杀伤了好几名侍卫,逃出了重重包围,心中正在奇怪,世间不可能有武功这么好的女子,武媚儿也不可能有那种朋友,那时我就怀疑到你!”
张士远心中暗暗吃惊,但他还镇定,横着剑道:“附马怎么会怀疑到我呢?”
“因为长安市上的几个高明剑手我都知道,而且武媚儿在竞技场上对你特别亲热,我认为你们一定有私情,把这些都综合起来,我想那个女子,多半是你乔装的!”
张土远一笑道:“驸马好心思,你又怎么会想到在此地等到我呢?”
“因为宫中每条出路都有重兵把守着,不可能被人逃出去,只有这一条水路无人顾及,你若想脱身,只有从此一条路,张士远,你还有什么话说呢?”
“没话说了,我只是奇怪,驸马既然想到了,为什么不在宫内把这条路也堵住了!”
“堵死那条路固无不可,我怕你情急反噬,在宫中大杀一通,那儿都是手无抵抗之力的女流之辈,陪在里面遭殃未免太冤枉,倒不如在此地等你了!”
“驸马!你计算很精微,只是算错了一件事,你不该只带四个人来的,宫中成百的好手都没能拦住我,你们这五个人行吗?”
秦怀玉的脸上显出了薄怒,沉声道:“张士远,我这四个人只是来掌灯的,就凭我一枝剑斗你。因为你是辅公的家将,我不想公开了结,也是为辅公留一份情面。难道你真想我带了大批人马,公开擒下你?”
对于这一点,张士远倒是没话说了,自己虽然不在乎此身安危,但是对李靖,他却有一份亏欠的!
因此,他朝秦怀玉一拱手道:“驸马这份心,张某十分感激,张某并非贪生怕死,所以委屈求全,也是为了怕累及辅国公,否则我放手大杀一通,宫中不会只死这几个人,当然,我不会杀女人,但宫中的那批侍卫,我可真没放在心上,你这四个人靠得住吗?”
秦怀玉一笑道:“你可以放心,这四个人是我的心腹家将,亲如手足.你即使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泄露今天的事,更不会说出你张士远的名字!”
“那我就放心与附马一搏了,即使死在附马剑下,我也会感激附马的!”
“我倒不要杀你,只要你剑下受缚,挑断你的双手经络,让你今后无法使剑,仅此而已。你如此胆大妄为,就是仗着你的武功,我使你失去了凭仗,今后会安份些!”
张士远有点忿然道:“驸马,我行事或有不是之处,但我认识武媚儿在皇帝之前,是他抢了我的女人,可不是我胆大妄为!”
秦怀玉怔了一怔道:“武媚儿可是自愿入宫的!”
“皇帝下话要人,还有人敢说不愿吗?附马,他是你的老丈人,你也不敢说他的不是,因此我也不跟你谈是非,我们这就开始吧!”
谈到皇帝的行事,秦怀玉也感到很为难,只有道:“你乔装入宫,私会宫妃,冒犯帝室权威,这不可轻恕!”
张士远大笑道:“帝室的尊严,只有你们这些大唐的臣民才把它看成回事,却不能来要求我!”
“什么!难道你不是大唐的子民?”
张土远不耐烦地道:“我是什么人不必对你说,我对大唐的皇帝也不必如些尊敬,我们来决斗吧!”
皇帝是秦怀玉的老丈人,听见有人对皇帝不敬,总是令人难堪的,秦怀玉也生气了,呛然出剑,两个人搭上手,就这次的比斗跟上次在校场交手又不同了,那一次他们是比武,讲究的是气度,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招式,没有诡计,没有虚式,有时还带着点礼让,一招过后,总要等对方喘过气来,再进行第二招。
这一次却不同了,大家都在决心求胜,虽然双方都不想杀死对方,但出手不再留情,也不再避忌去作害对方,本来张士远以为这种战法自己会占先的,可是交手之后才发现秦怀玉的招势极稳,身法的轻灵也不在他之下,张士远连用了多次精招,都被秦怀玉化解开了,不禁十分惊奇,他没想到养尊处优,公子哥儿出身的秦怀玉,剑术造诣也能精,这可不是凭侥幸而致,要下很多的苦功去锻练的。
张仲坚为了作成这个儿子,从六岁开始就施以最严格的训练,并不因为他是王子而稍假宽怠,十五年的苦磨,才造成他一身骄人的技业。
秦怀玉也是一样,他出身膏粱,但秦琼却一直对他的武技训练很严格,使他在小一辈中出类拔萃,成为附马之后,他也没有荒驰下练武,一直在苦练中鞭策自己,所以才能年年拿到竞技冠军,那不是靠附马的尊贵而得来的,是他自己仗真本事取来的。
在竞技场上,他没有拿出全力,一则是对方比自己年轻了十岁,有点惺惺相惜,二则是自己连拿了两届冠军,引起了许多大宅第的不满嫉视,他是个很谦虚的人,不想自己成为大家嫉愤的对象,才相让一二,打成平手,让人分占了一半的荣誉,也减少一点嫉妒。
今天在正式的交手下,他发现自己的确很难胜过这小伙子,惊奇之余,爱才之念顿生,边战边道:“张士远,以你的年纪,把武功练到这个程度真是不容易,我也不想伤你了,你走吧,但是你得保证以后不再去找武媚儿!”
这已经是很大的态度了,可是却触发了张士远的傲性,他禀承父亲虬髯客那种不羁的性格,让出了中原的江山,是不愿破坏他与李靖的友情,对大唐皇帝,他并没有太多的敬意。
张士远在父亲的熏陶下,也具有了这股傲性,怎么肯接受这种怜悯性的宽恕呢!
因此,他愤怒地叫道:“做梦!武媚儿与我定情在先,是你们的大唐皇帝硬抢了我的女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发誓必定要夺回武媚儿,皇帝若不放手,我就宰了他!”
秦怀玉是真正地生气了,沉声道:“混帐东西,你竟敢说出这种无君无父的话,我拼着得罪辅公,也不能再放过你这个狂徒!”
张士远更为发狂似的叫道:“什么君父,你们秦家父子才把他当成人君,在我眼中,他却只是老淫棍,是夺我妇的仇人,我绝不放过他!”
秦怀玉十分震怒,手下加劲,剑发如雷霆,他拿出了十分的劲力,勇猛地采取了一连串的攻击。
张士远毕竟是经过一场血战,大内侍卫全是高手,他在重重包围中杀出来,还是很耗力的,虽经一度休息,无如身在险地,到底不能完全放松,体力已先吃了亏,再者他和武媚儿在宫中狂热了三天,漫无限制的纵欲,对体能也打个大折扣,再加上跟秦怀玉力拼了两百多个回合,耗力更巨,对这一连几下猛击,有点招架不住了。
但是他不肯认输,咬牙劈出了一剑,竟是不顾性命的打法,存心与对方同归于尽了。
秦怀玉的战斗经验丰富,自然不会在乎他这一手,剑器反撩,当的一声,首先将他的长剑击脱手,跟着想去制服他时,张士远忽地扬手,射出了一枝匕首,那是他藏在胸前的一枝防身宝刀。
秦怀玉只想用剑比住他,因为对方武器已脱手,不虞反击,他也没有杀人之心,所以出剑较慢,也没防备,匕首射来的速度奇快,百忙中他侧身避开要害,匕首射在他的肋下不致命之处!
这次秦怀玉的怒气更深,厉声道:“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出手却如此狠毒,实在容你不得!”
举起长剑欲待劈,张士远也闭目待死,忽而旁边飘来一道白影,轻轻地一伸手,就从秦怀玉的手中夺下了长剑,同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道:“附马手下留情!”
秦怀玉骇然后退,虽是出其不意,但来人能夺去他手中的长剑,武功实在高出他很多了。
他再看清这个人影时,不禁更惊诧了,失声道:“原来是李夫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辅国公的夫人张出尘,也是盛传一时的奇女子红拂,虬髯客的义妹!
张出尘笑了一笑,将手中的剑还给了他,然后道:“我为这孩子来的,请驸马看我的薄面,高抬贵手!”
秦怀玉接过剑道:“夫人可知他做了什么事?”
“从小儿口中听说了,这孩子太胡闹,不过他年纪轻,不懂事,驸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认为张士远犯了多大的错,这使秦怀玉很不满,忍不住道:
“夫人,他犯的罪,连夫人也担待不起的!”
张出尘也叹了一口气道:“我晓得,可是没办法,哪怕是豁上性命,我也替他担了,因为我只有一个娘家亲人!”
秦怀玉不禁一怔,张出尘幼年入宫,本是一个孤女,随着陈乐昌公主入杨素府中为侍女,后来才结识李靖,她根本没有什么娘家的亲人。
要有,就是一个结义的兄长虬髯客!
再仔细一想,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张士远就是虬髯客的儿子,是扶余国的王子,难怪有那股桀傲不驯的性格了。更明白张出尘所以要硬出头了。这个年轻人若是有了舛错,虬髯客必不甘休,天下不知又将掀起何种乱事。
秦怀玉是个十分知机的人,明白了此中的利害,立刻一躬身道:“既然夫人出了头,小侄自然遵命,这儿就交给夫人,小侄告退!”
他也不多问,立刻就想告辞。
张出尘却道:“驸马请留步,在宫中你老丈人处,也请你相机关说一下,别太为难武媚儿,事情是我这个侄子引起来的,若是害她受了牵连,我这侄儿是个死心眼的人,若是武媚儿有了什么,他一定不肯离开的,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我就很为难了,甚至连外子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们欠我这位兄长太多!”
话说得很不客气,但也很含蓄,意思说事情闹大了,他们夫妇势必要站到虬髯客那边。
秦怀玉知道李靖夫妇不会做那种事,但是话一定要讲给张士远听,安住这小伙子的心,否则倒真是大麻烦,虬髯客虽然建邦海外,但中原仍多门下之士,作起乱来,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此秦怀玉一躬身道:“小侄遵命,小侄一定尽力。
他有礼貌地告辞了,四名健仆也跟着走了。
张士远却愧然地对着这位姑姑,张出尘不但是父亲的义妹,也是最敬重的人,在这一位奇女子面前,他强顽不起来,尤其是刚才一伸手就夺去了秦怀玉的长剑,那身手更值得佩服。
自己与秦怀玉还并列天下第一剑手,想来十分可笑,两个人加起来,恐怕也不够她一个人料理的。正因为心存懔惧,他才迟迟不敢抬头!
倒是张出尘笑笑道:“小远,你的本事还不错,居然能从宫中突围而出,我怕你失陷在宫中,倒是有点棘手。我去接你姑父,听见消息,连家都没回就赶了来,听说你在宫中脱了围,我知道你一定假水道出来的!”
张士远又低下头道:“侄儿以为很隐密了,哪知还是瞒不过人,先是秦怀玉找到了侄儿,然后又是姑姑,不过姑姑的技业真是令人敬佩,突手入白刃,一下子就把秦怀玉的剑夺走了,侄儿却几乎败在他手下!”
“不是几乎,根本就是你败了,你的确不如他,不但是剑术不如,胸襟器度你也不如人,尤其是你暗射人的那一匕首,实在很不光明,人家可不想杀你!”
“可是他要制住我,对侄儿而言,受辱比死还更严重,侄儿那一匕首虽是突袭,却是当面出手,侄儿知道那一手并不能杀死他,只是想激怒他杀死侄儿!”
“糊涂东西,大哥仅有你一条根,我们是如何的爱惜你,你竟轻掷你的生命,对得起我们吗?”
张士远又低下了头。
张出尘笑笑又道:“幸亏是碰到了秦怀玉,他的父亲跟你姑父是莫逆至交,还顾全一点情面,要是换了别人,麻烦可就大了。小远,我真没想到你会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为了一个武媚儿,值得吗?”
张士远刚要开口,张出尘庄容道:“不要说理由,姑姑只要听你一句话,这个女子,值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假如你们两情相许,生死听之,姑姑想尽方法也会把她弄出来,作成你们在一起!”
张士远想了一想道:“为了武媚儿这个人是值得的,她聪慧美丽可人,热情如火,可是她野心太大,权势之心太重,一个扶余国满足不了她的欲望,她要把整个中原掌握在手上才称心!”
张出尘一笑道:“妮子雄心不小,她做得到吗?”
“她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不肯跟侄儿走!”
“那你们这一段情该到此结束了!”
张士远轻叹道:“是应该结束了,本来我们也说好了,这是最后一聚,以后再也不见面了!”
“你们做得到吗?”
张士远想想道:“我做不到,但她是做得到的,她是个很有决断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
“你是个大男人,反倒不如一个女子?”
“姑姑,您别看不起女子,我爹说他一生中最敬重的三个人,第一位是乐昌公主徐姑姑,现在还在扶余国佐他治理国事,第二位就是姑姑,第三位才轮到姑父呢,所以侄儿自承在决断力上不如媚儿,这也正是她令侄儿动心之处。姑姑,您不会认为侄儿没出息吧?”
张出尘轻轻一叹道:“武媚儿入宫不过半年,即已大权在握,在文德宫代阅奏章,满朝文武的升降罢黜,全在她的一念之间,我也知道她是个很能干的女子,不过她既然不肯跟你走,你就必须离开她,这对你们两个人都好!”张士远道:“侄儿知道,侄儿想回扶余去了!”
张出尘笑道:“你肯回去最好,不肯回去,姑姑也要押你回去了,我们走吧!”
张士远低头无言,跟在张出尘后面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