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跑过黄梨花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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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黄梨花从大街上跑过的时候太阳正从电信大楼顶端的那个铁塔上升起来。那是一轮血红的太阳，有脸盆那么大，人们看到它一点一点往上升。它好像就贴在高塔后面，因此高塔也仿佛被烙红了。

    在这地方很少能看到这么大的太阳，因此半条街的人都被吸引住了。就在这时候，黄梨花从电影院后面的一条小巷里跑出来。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黄梨花。应当说一开始黄梨花并不是在跑，她只是脚步迈得比别人快，两条腿极快地交叉，赶着往前踏。她的腋下夹了个包，上半身看上去竖得很直。

    过地税局门口后，人们就看出黄梨花是在跑了。阳光从铁塔后面照过来，照在大街上，大街上刚推开的玻璃门或正往上顶的卷闸门都反着光。正从大街上经过的人也被照耀，肩角及头发都反着光。

    黄梨花在地税局门口跑起来。她穿一件火红色上衣，一条纯白长裤，裤口很宽。她跑动的时候上身红得就像一团火，脚下的裤管则在风中不停地往两边飘摆。

    这时候太阳正往铁塔顶端攀，阳光已不那么剌眼了，街道也更明亮起来。

    黄梨花从眼境店门口跑过，往书店那边跑去。

    书店在十字路口上，几个女人正弯下腰从板车里将苹果桔子拿出来摆到刚架起来的木摊子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黄梨花往这边跑。

    黄梨花的神色很紧张。她们看着黄梨花跑近，她们不明白黄梨花为何一早在大街上跑得这么急。

    黄梨花跑到水果摊近前时脚崴了一下。黄梨花穿着高跟鞋，脚崴的时候一只鞋跟断了。黄梨花拖着断了的鞋跟跑了几步，蹲下身把鞋跟掰下来丢到一边，再跑的时候就一瘸一拐。

    这时候有一阵风吹过，那几个摆摊的女人被吹得身子晃了晃，仿佛也要跟着黄梨花跑去。

    2

    黄梨花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小镇的街角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她，但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这是个极偏僻的小镇，这地方一直保持着欣赏瓜子脸的习惯。所有的瓜子脸在这个小镇上都受到欣赏。黄梨花不是瓜子脸，没有哪个能说得清黄梨花的脸是哪种脸，但黄梨花一出现就吸引住了男人，也吸引住了女人。

    那一天黄梨花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桥头那边过来。那时候黄梨花的房子租在桥的那一边，离开小镇中心将近两里路，算是小镇的边缘了。但那个地方的房租很便宜，一间只要五十块钱。黄梨花在一个就要倒闭的饲料加工厂里租了一间。

    黄梨花骑着自行车过来，她的手微微曲着，腰略往下沉，屁股和胸以上都往上翘。桥边的男人女人很惊诧地看着这个骑车的女人。黄梨花从桥那边骑过来，到桥头时转个弯往右折向菜市场。桥边的男人女人们都看着她。黄梨花沿着河边往前骑去。人们看着她的背影，盯着她翘起的屁股。

    后来有人说，她的漂亮是因为她的皮肤。这是一种粉嫩的皮肤，仿佛手指轻轻一弹就能弹出血来，看一眼就能看到香味。这种皮肤，是只有正当花开的女人才有的，当然，不是所有花开的女人，都会有这种皮肤。这皮肤让人想到三月的桃花，却又不仅想到三月的桃花。

    也有人说，其实她的漂亮是因为她的一对眼睛。那是一对看上去很平静，略略含羞的眼睛，但也是时时都往外迸出光来的眼睛。

    一年后的某一天，一位在这一天站在桥头，看着黄梨花从身边骑过，目送黄梨花往菜市场骑去，又倚到桥边的一场广告牌边等待黄梨花从菜场出来的男人说，他一眼就看出这女人很骚。男人说，她的皮肤眼珠都放骚，往菜场骑去的时候车碰在一块石子上，她的屁股就高高腾起来，那也是在放骚。

    这一天，不少男人都在打听这个女人。他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知道她一定就住在这个小镇里，与他们一同吸着这镇上的空气。

    很快更多的男人开始议论起这个女人来，大家相互传递着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没有多少日子，他们对这个女人就打听得相当清楚了。这是个来自几百里之外的女人，他们听到一个陌生的地名，他们相信那一定是个好地方，不然不能养出这么诱人的女人来。

    这女人的男人在乡下的一座小学教书。那是个长得不错，但很书呆的男人，经常捏一本书在窗台前发呆。

    3

    黄梨花在地税局门口跑起来是听到有人朝她喊话，是一群孩子的声音，那群孩子喊，黄梨花，你往哪跑！

    除了黄梨花没人听到孩子的喊声，当然也没人看到那些经常在大街上晃的孩子。可是黄梨花确凿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当她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在距她一百多米的地方，太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他们虚虚地晃在阳光里朝她逼过来。黄梨花的心便往下掉，然后就跑了起来。但黄梨花的心掉在她的两条腿上，跑起来就很吃力。

    这是群十二三岁的孩子，他们不是长发就是光头。再威猛的人被他们围住也不敢再动半步。他们都是肖苟苟的手下，肖苟苟是这镇上最有名的黑佬。

    五天前，肖苟苟输了三百万，黄梨花从肖苟苟手上嬴了三十六万。那是肖苟苟娶第二个老婆的日子，那天晚上这个小镇几乎所有的赌徒都汇聚到肖苟苟花了九十多万刚落成的新房子里。从午夜一点肖苟苟就开始哗啦啦地往外倒。一开始肖苟苟脸上还挂着笑，但倒出一百多万后肖苟苟的脸色就渐渐地黑了。是在二楼的大厅内，整个大厅的人都异常兴奋，脸都变了形，脸色也渐成酱黑，脑门上则都放着光。大家都拼命往前挤。黄梨花的血一阵一阵往上涌，她在心里说，压吧压吧，她就一把接着一把压。

    到天亮时，肖苟苟将骰子扔到了窗外。

    黄梨花挂着一张黑黄的脸抱着她的钱回到家，她把她的钱塞在内衣里面。回到家后，她掀开内衣把钱倒在床上。黄梨花跪在床上开始数钱，一直数到中午。

    一共是三十六万三千五百四，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数到最后一张的时候黄梨花怔住了，她把那张钱捏在手上，笑了笑，然后将脸埋在两腿间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往外流，流到被面和她的钱上。在她觉得她的眼泪已经流完了的时候，她就将她的钱收拢来。

    这天下午，黄梨花把钱存入银行。窗口内那个中年女人把存折递出来，黄梨花把存折攥紧在手上。她踩着银行大厅暗红色的大理石地面走出来。踩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她的目光从对面那座商场顶楼的玻璃上掠过。玻璃窗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她眼圈灰黑，下到第三阶台阶时，她收了收步子，一只脚悬到半空。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镇，感到这小镇的街道其实很窄小。

    这一天，黄梨花一直有点昏昏沉沉，脑子既麻木也兴奋，眼皮涩涩地痛，直到半夜还不能入睡。到她终于将眼磕上睡去时，已是又一天了，她听到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的一声鸡叫。一直到第二天黄昏过后，黄梨花才醒过来。她将眼皮睁开，看到窗外很黑，屋内更黑。大脑仍很麻木，她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小会愣，然后就想到了她的钱。想到她的钱的时候她笑了笑。黄梨花从未拥有过这么多钱，她赢过五万十万，一夜赢三十多万以前只是梦过和想过。

    黄梨花从床上起来，洗了洗沿着小巷走了出去。她到老菜场的拐角处吃了个便当，然后就朝以前常打牌的地方走去。那里经常有六七张牌桌，黄梨花第一次玩牌就是在那个地方，她第一次因输了钱被带走去睡觉也是在那个地方。

    黄梨花决定不赌钱了，她只是去看看，只是要让那的人知道她现在有钱但不赌了。她从牌桌边走过，一直往里走，最后在最里边的一桌前站住了。这是赌注最大的一桌，八只手将麻将炒得哗哗响。她笑笑地看着，将两手反扣在小腹上，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后来她往外走去，她担心自已会控制不住。黄梨花曾多次赢钱后都想收手，但都没能控制住。她从牌桌边走过，走出牌屋，再朝斜对面的一个发屋走出，她决定把头发染一染，再拉直。

    这时候迎面过来一个人，是个男人，以前经常与黄梨花打牌，黄梨花输钱给他后也和他睡过。那人迎面过来，站到黄梨花面前，突然说，肖苟苟的小弟昨晚到了你家么？

    黄梨花心头一紧，到我家做什么？

    那人便告诉黄梨花，肖苟苟让他的那帮小弟把输去出的钱敲回去好几笔了。有一个人死不肯把钱拿出来，肩夹上就被刺了一刀，钱当然还是照样要拿出来。

    4

    你到底脱不脱？肖苟苟明显地不耐烦。

    这是丰华大厦的六一六号房。说是大厦，其实也只在这小镇才算得上气派。一个多月前的一天黄梨花就知道肖苟苟在这里有一个包房。

    那一天黄梨花正在打麻将，打的是五块钱一炮的广东麻将。是一个叫阿四的女人领着黄梨花来到这地方的。那女人的老公在一个厂里上班，她则整天无所事事。这一个喜欢笑得咯咯响的女人，也是个每天起来喜欢站到门口扭腰的女人。

    黄梨花不知道她与阿四哪一个先到饲料厂租房子。那些房子都是以前的车间拿木板隔出来的，租了二三十家。

    黄梨花第一眼看到阿四的时候阿四正大声地与一个妇人说话。黄梨花看到阿四故意甩动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长，也很黑。将头发甩到一边后阿四拿手拍着从嘴里呵出的气。那时候黄梨花正蹲在走廊的这一头刷牙，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好张杨的女人，也看出这个尚不到三十的女人其实已经溃败。

    这一天黄梨花在家无所事事，这一天阿四好像也在家无所事事。傍晚的时候，阿四朝黄梨花这边晃过来，黄梨花正在淘米。阿四把她的长发甩在肩膀两边，上下看着黄梨花，然后说，是外地人吧。

    黄梨花直起腰来，笑了笑说，是。

    只隔着两三步远，黄梨花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女人的溃败，她能闻到她身上溃败的气息。

    阳光从西边的围墙外面照过来，穿过几棵光秃秃的树，把院子分隔得支离破碎。

    阿四头一扭，把头发甩到另一边，走开去几步，又回转头看着黄梨花，你也不上班？

    黄梨花知道这也是没地方上班的女人。没上，没地方可上，黄梨花说。

    阿四呵呵地笑起来，笑得整个院子的人都看着她。倒不是没地方上，那瓷厂，啥时候都要人，只是那哪是人过的日子？

    黄梨花不知道在瓷厂上班会是怎样的日子，便淡淡一笑算作回应了。阿四甩着她的头发离开，一边扭着她紧绷的屁股，一边连连说真闷。

    第二天阿四说，我领你去一个地方吧，打牌。

    黄梨花笑了笑，说，我哪有钱打牌。

    阿四说，不要好多钱，你新手，手气一定旺。

    这一天黄梨花没有去，阿四到天快黑了才回来。阿四在黄梨花面前掏出两百块钱拍在手上说，今天手气还不错。

    第二天阿四说，去打牌吧，这么憋着，不闷？

    黄梨花没有去，晚上阿四回来就到黄梨花家来，她推开黄梨花家的门，满脸喜气，真没想到这几天手气这么好，连连冲关。说着就又掏出好几百块钱在手上拍。

    第三天黄梨花没去。第四天，黄梨花也没去。到第六天，阿四说，你是新手，一定比我旺。我说人其实就是赌，手气好，有钱不要？

    黄梨花就去了。

    她们沿着河边走去，阿四撑一把伞。黄梨花果然手气好，每手牌都能端到筋，停不了几手就能冲关。黄梨花与几个女人打，女人们喊起来，说哪里还跟你打得？

    但她们依旧和黄梨花打。

    肖苟苟来的时候黄梨花已去了十几天了，这十几天黄梨花每天都有几百元进帐。黄梨花每天心事都在牌桌上了，就是回到家里吃饭睡觉心事也在牌桌上。

    与肖苟苟一同来的还有三个人。黄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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