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的眉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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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粒粒白霜即将凝成之际，在一座山的北麓，在伊人的眉坞。我冷落了春天。渭水之涘的蒹葭留住了我。

    我注定要在这伊人的眉坞，吹响汉人那支锈蚀了好久好久的牧笛。不必等到39岁之后。39岁的嵇康早就死了，死在了魏晋，死在了竹林。有那么多言论放荡、非毁典谟的罪，有那么多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的铁，让他千余年来，还在这亚洲东部北方的深秋，爽朗清举，高而徐引，独奏着那曲广陵散。

    在这伊人的眉坞，我一不小心就会走进东汉末年，走进殷商和西周。我从呱呱坠地起就沐浴着青铜器的风。记忆也一直停留在汉唐的边塞，停留在李白、杜甫的酒与诗、飘逸与沉郁里。

    我现在经常出没的地方就在伊人的眉坞。北面。首善街。这里的老树早被眉人砍了，烧了。这里的一砖一瓦，早就被清洗过三国的雨擦拭了好多回。我也在这里的文庙和城隍庙里焚着心香祷祝。我总想在这名为首善的街上量一量我灵魂的高矮，孤独的胖瘦。我尤其想在这条已被现代化了的大街上称一称我返璞归真的憧憬。尽管首善街没有沿街叫卖着首善，但我总喜欢在这里徘徊彳亍，总想遇见那善良的脸，善良的手指，善良的一颦一眸。一个黑夜又一个白昼，原上草一般荣枯的良善，自己熄灭又自己燃烧。首善街的月亮，早就被商业化的陌生与冷漠撕裂成漫天的星星，悲戚地微缩成巨蟹座或白羊座。昂起头，我只能任不远处谁家居民楼里飘出的二泉映月在我龙人的脸颊跌落，跌落在这首善街昏黄且暂时逼走了暗黑的路灯光上。

    在这片伊人眉坞的土地上，我站着、走着、坐着或躺着，我不得不嚼咽着伊人眉坞的米麦，而肠胃过滤着岁月的井水。我像蒹葭一样在伊人眉坞的大地上被复制，又像蒹葭一样在伊人眉坞的渭水南岸被豢养或赏玩。这不仅是我的悲喜剧，也是我所阅读过的一切过往的悲喜剧。我总是因为要走进将来而丢失了今天。总是那些我非常鄙视的生存伎俩养活着我，而不是我把那些见不得阳光的阴谋和阳谋撕得粉碎。总是那些丑陋和虚伪改变着我的轨迹，而不是我改变了它们。我总是要靠着香烟里的尼古丁来浓缩我生命的密度和尊严，而不是依偎着幸福指数和快乐指南淡忘了香烟。我的身影在成为伊人眉坞枯叶蝶的同时，也丢失了属于伊人眉坞的槐香、阳光和平川。

    我一直想活得坦然。可生命的一半，纠缠在伊人眉坞东北面一个叫扶风的村庄里，另一半，游荡在一个城市，名曰西安。我只能用文字打扫干净这伊人眉坞的原野，让陶渊明的梦挂着。遥望西安上空那朵雨做的云，祈祷它不要蛊惑寒风。我只能幻想有一个书架，上面全是我或者我和我的朋友们的作品。幻想有一个单位或工厂，能让我的独女阿昭，无忧无虑地享用一日三餐。我真的不想猜那斯蒂芬斯的谜语，用别人跳进深渊的惨叫来换得自己通往乌有之乡的通行证。我等待着海县清一的第一个早晨。我经常把自己的妄想揉碎，碎成这伊人眉坞每一次黎明前的晨曦。

    今天是霜降节气悄然莅临前的最后一天，在今天的太阳或月光下，新龛里应该供奉着现代的雕像。伊人眉坞里那些伤心欲绝的往事，不应该再在我好不容易感觉到美好的伊人眉坞，再次醒来。伊人的眉坞终将也是我的。伊人的眉坞，包括扶风、西安和整个神州，明天应该是，会更加美好。

    （2013年10月22日柏相于听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