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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大将军与怀恩公主的婚礼轰动京城内外,那十里红妆,不知羡煞多少男女,从“天衣吾风”里出来的嫁裳,更是传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这场婚礼结束后,怕是有不少待嫁女儿都想上铺子里求嫁裳。
一早喜轿便从宫里出来,将军府离宫不远,为显摆宫里赐下的嫁妆,喜轿还特意在京城里绕一大圏,让所有百姓都看见皇帝的恩赏。
将近两个时辰,迎亲队伍才将黎育清送进将军府,喜轿一路晃荡,晃得她头昏脑胀,但那心是甜的,她想过婚后的艰难,却也忍不住充满期待。
坐在喜轿里时,黎育清己经察觉到满街的喧嚣热闹,但到下轿那刻,她才明白何谓沸反盈天。
这场婚事由皇帝下旨赐婚,满朝大臣都善于察言观色,因此除军中故旧外,皇亲贵胄、大小臣官几乎都到齐,把将军府给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将军府里外依然有条不紊、井然有序,那是因为宫里派人来张罗,有经验的嬷嬷多了,哪能允许婚礼出差错。一场婚礼办下来,比起皇子娶亲半点不差。
因为平西大将军双腿受创,无法亲自迎娶,哥哥不便,自然是弟弟齐坟上黎府迎新娘,黎育清?*厮孀旁蘩竦纳艄蛄擞职荩欣窀葱欣瘢芩阕咄晁衼渴剑徊蠓鲎沤路俊?br />
而齐坟忙进忙出、帮着招待客人,为保住自己的小命,非常努力地表现出与哥哥之间的手足情深,以洗刷之前的恶行,他对每个人都热情洋溢、亲切和气,一张脸皮厚得让人频频摇头,尽管如此,军中将士依然对他不屑一顾。
身为新郎官的齐靳,只在喜宴开头现了身,与亲朋好友、军中袍泽对饮三杯后,便让李轩送自己回后院。
喜房里头,新郎官不在,伩式还是得进行,是全福夫人替黎育清将红盖头挑起,当眼前红幕掀开,黎育清带着腼腆微笑,视线在屋里转过一圏,很可惜,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她心微沉宫里一名嬷嬷上前陪笑道:“怀恩公主,你今儿个可得宽待几分,将军大人腿又痛了,将军大人怕冲了喜气,另择一处,让大夫诊治。”这番解释虽圆融,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黎育清看着众人的表情,万分精彩,她浅浅一笑,把事情揭过。
嬷嬷见状,连忙带黎育清认人。
珩亲王的亲戚自然是皇亲贵胄,亲王侯伯,牵牵扯扯的全和皇家攀得上关系,能站在喜房里头的更是贵人,人相当多,黎育清回忆着奶奶给的名册,拚命牢记每个人的五官表情,直到接触到珩亲王妃那张敷上厚粉、带着微笑的脸时,心头一凛。
她在笑,可那双眼睛盛载太多怨恨。
能当上王妃的女人,岂能没有几分心计?谁不是戴上面具在过日子,可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依然不在乎的让仇恨泄漏。黎育清不禁自问,对于长子,她到底有多少愤恨在心?
黎育清不解其中隐密,一颗头想破了,也想不出因由。
一一认过亲后,场面便尴尬下来,没有新郎的喜房带着微微的讽剌,众人脸上讪讪的,不多久一个个找到借口退去,三两下工夫,屋子里只剩下黎育清和几个贴身婢女在屋里面面相觑。
这样便难受了?那可不行,要披荆斩棘的女人,怎能遇上这点儿小事便心灰意冷,黎育清握了握拳头,对自己喊一声加油,然后挑了挑眉头,看向齐镛和四哥哥陪同自己挑选的四婢。
木槿跟在她身边最久,说婢女不如说是交心姊妹,她己经长大了,但眉眼间还有着小时候的憨傻娇甜,石榴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是个极稳妥之人,银杏则是眉眼飞扬,带着几分精明干练,至于月桃她让黎育清看不透,那气度模样,怎么都不像卖身下人,自己当初并不想选她,是四哥哥坚持说她略懂得几分医药,留她在身边照看,他们才能放心。
四人都和自己的年岁相差不多,样貌都不差,摆在平常人家也是个小姐了,可惜,命数天定。
黎育清对她们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帮我卸下这身行头吗?”她一说,四人飞快动了起来,卸钗环、除嫁衣、散发髻,不太熟的四个人做起事却是极有默契,手脚悧落地把东西给全备齐。
散去发髻,发麻的头皮才松快起来,卸去妆容,闷不透风的皮肤才能深吸气,这算不算自找苦吃?非要整治得苦在心、笑在脸,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春风得意?
头发是这样、妆容是这样,连婚姻也是这样?女人呐,还真不是普通傻气。
木槿站在她身侧,看着桌上满满一桌子点心糕饼,低声问:“姑娘,要不要吃点东两?”摇头,哪里吃得下,这场婚事是自己强求而来的,她担心呢,担心齐靳气恼了自己。
黎育清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木槿心疼。
她是亲眼看着的,婚前府里虽不禁着小妲出门,可新郎新娘却不允许见面,姑娘怕将军心闷,不时给他写信,给他做衣服、做甜食点心,还同皂厂要来几十块香皂,刻出许多栩栩如生的“大将军”和“小丫头”
姑娘这般讨将军的欢心,可换来的却是将军上折子、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的消息,现在人都迎进门、局势己定,将军还不肯进喜房,让姑娘一个人单独面对别人的嗤笑,这算什么嘛,话传出去,姑娘以后在府里还有何地位可将军还不肯进喜房,让姑娘一个人单独面对别人的嗤笑,这算什么嘛,话传出去,姑娘以后在府里还有何地位可言?
人的信心可以被打击一、两次,但次次都受挫,再坚韧的心也会受伤,好几回,她都想劝姑娘:算了吧,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的好男人。
可是看姑娘那样努力坚持,把她的话全给封在肚子里,半句吐不出。
听见木槿的话,石榴悄悄地在她耳畔轻声提醒“不能唤姑娘,得叫夫人,这是规矩。”木槿点点头,感激地朝石榴投去一眼。
姑娘婚前,四人当中只有自己跟在姑娘身边,没随着宫里嬷嬷学规矩,石榴几个己经在将军府里服侍一、二十曰,知道的事多,愿意提点自己几句,她没有不悦,只有谢意。
银杏从外头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笑道:“夫人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否则黎四少爷知道,定要心疼的。”那天挑丫头,黎四少爷的意见最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对这个妹妹有多看重。
听银杏这样讲,黎育清勉强拿起筷子,挑上几条细面,面条滑入口,她这才发觉自己是真饿了,三下两下把面给吃得干干净净,抬起头,对银杏道:“你做的面真好吃。”
“奴婢家里是卖面食的,除了面还会做饺子,从小奴婢就喜欢在厨房里摆弄,一耗就是大半天,若不是奴婢的爹生病,家里银子全拿去看大夫,奴婢还同爹娘盘算着要开一家大馆子呢。”
“有志气,待你爹身子养好了,有能帮上的地方,你同我说一声。”那意思是银杏满心欢喜,连忙屈身一揖“奴婢谢谢夫人。”
“别奴婢奴婢的喊,听着不顺耳。行了,酒足饭饱,备热水吧,大家累了一天,早点休息。”看这时辰,将军大约不会过来了。
夫人不委屈,木槿替她委屈,洞房花烛夜,新郎不进喜房,明儿个一大早,整个将军府七下,全都知道将军不满意新夫人了,便是作戏,将军也该来一遭啊,至少看在过去夫人帮过他的情分上,给夫人添添面子也好。
“夫人,我去请将军过来!”木槿自告奋勇。
“不必,说不定将军己经歇下,没听见嬷嬷说的话?将军腿疼,熬了一天,也够累的了。”那不过是借口。木槿闷声嘟囔。
月桃站出来,说道:“夫人,不如我去请请将军,今儿个很重要,进不进喜房,是种表态。”她何尝不知?黎育清叹气,回道:“别怕,兵来将挡,人心是肉做的,只要我尽心努力,总有一天会把将军的心给焐热。”
若是不成呢?这问题像荷叶似的,使了劲儿拚命压,一松手,又立刻浮上水面,教她想忽略都困难,但老话了,这条路是自己挑的,若是连面对的担当都没有,她又凭什么面对接下来的路。
走入净房,黎育清把自己整个人泡进热水里,闭上双眼,她想起齐靳那张冰冷却总是令人感到安全的脸,想起他将满桌饭菜全吞进肚子里的豪气,想起他眼底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宠溺,也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是啊,得往好的方向想,也许哥哥、齐镛的话全是真的,也许齐靳确实有几分喜欢自己,虽然那感觉还称不上爱意,但绝对不是讨厌,没错没错,谁会收藏一个讨厌鬼的书信?
所以勇往直前吧,事己至此,再无回头路,就算只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她也得奋力出击。
从净房出来,走回房间,意外地,发现四婢都不在屋里,而齐靳竟然半躺在喜床上!
他来了,所以,他的怒气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
齐靳看着她又惊又慌的表情,她被他吓到了?
黎育清回神,把擦拭湿发的巾子放在一边,握紧拳头,狠狠挣扎几下,才除下鞋子,爬上床。
她的挣扎看在齐靳眼里,又气又怜,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笨的丫头,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要嫁给他这个废人?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的脸色又僵了,一直在偷觑他表情的黎育清,心猛地往下坠。
她咬牙闭眼,心一横,鼓舞自己,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人都躺到自己跟前了,她怎能轻易退却!扬起头,她气势汹汹地说道:“大夫说,你的腿得天天按摩,才能够恢复得快。”看着她这模样,齐靳失笑,强撑什么气势啊,当他是匈奴还是强盗?
“你听哪个大夫说,我的腿还能恢复?”他轻飘飘丢下一句,她却觉得心头被狠狠一抽,痛!为他,也为自己。
“就算所有大夫都说不行,我就是相信。”说着,她硬是坐到他身边,摆直他双腿,照大夫教的那样,一下一下按摩起来,她手法熟练,是找人练习过无数遍的成果。
她娴熟的动作令他绷起的脸缓缓放松,这丫头,到底为着什么这样努力啊?
“你相信什么?”他轻声问。
“相信奇迹,相信人定胜天,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相信”她咬了咬唇,抬眸续道:“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会恼我气我三年、五年,不会恨我一辈子。”她居然认为他恨她?傻瓜!他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她更难搭腔,就这样,两人不再开口。
她按摩的力道恰恰好,齐靳双手支在后脑勺,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话是齐镛说的,他说清儿跟着大夫认真学按摩,向来只拿绣花针的手,如今为他习得一身好功夫,只看账册的她,成日里拿着医书一本接着一本读,她的尽心尽力,在这个晚上被印证了。
齐镛的结论是——
“清丫头喜欢你,喜欢惨了。”
真那么喜欢吗?喜欢到糟蹋自己也不打紧?喜欢到不管不顾,再大胆的话都敢说出口?
若是过去,他碰到这样的女子,定会退避三舍,心生鄙夷,只是这个会让他鄙夷的女子,是早早就被他挂在心上的小丫头怎么办啊?可还能怎么办,己经把人给娶进门,除了好好疼爱,还能做啥?
想着想着,刚硬的五官流露出柔软。
“行了!”黎育清揉揉自己僵硬的十指,说:“大夫说,一天得做上两回,睡前还必须用汤药泡脚,那药草我配上十帖收在箱笼里,我去拿”刚要下床,却让他一把拽住,她不敢望向他,低低地垂着头,视线停留在他的衣襟上方。
“夜了,明儿个再找。”
只不过是口气里少了些清冷,黎育清便立刻出现一大堆的联想。
他不生气了?他认命了?他愿意接受现实、接纳自己?他愿意放下怒气,对她和善,像过去一样?他肯原谅她的勉强,与她重新建立情谊,像过去一样?
她才不管过去他们之间是兄妹情、是友谊还是其它的感情,只要能够像过去那样,她便心满意足。
突地,除夕夜里的那场大雪回到心中,想起为着接纳她的委屈,雪花在他身上堆积抬起脸,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激动,瞬间红了眼眶。
她一次两次吞下喉间哽咽,勉励自己路会越走越顺。“好啊,大家都睡了,把人吵醒也不好。”他凝视她每分细微表情,看见她的错愕、她的委屈、她的欣喜唉,是他的错,他只想着自己的心情,却没料过自己的反应会带给她多少冲击。
黎育清跪爬到床头,把枕头给摆上,那不是普通的枕头,她在里面塞满茶叶,据说能让人一夜好眠。
齐镛说,齐靳自从受伤后便很少睡好。
亲人背叛,换了她,何止是睡不好?
扶着齐靳,将他安置下,动作和按摩一样熟练,拉过被子,她侧躺在他身边,视线正对着他受伤的脸,那道伤口狰狞,从眼角到下巴,若再往上延伸半寸,连眼睛都要废了。那天,是怎样的险恶场景?身历百战的他,若不是万分惊险,又怎会将自己双腿给折了?
“你累吗?”她轻声问。
“还好。”
两个字的回答,心再次雀跃,因为他没有不理会、没有不反应,他回答了她,并且那个回答代表不介意她对他聒噪,这样就好。
“明儿个,我们要回珩亲王府拜见长辈吗?”她不想去,但若非得走这一趟,她就会做足表现,替他争取面子。
“不必。”
虽然挂着齐姓,他却不是齐家人,就算他巴巴地想当,王氏早己摆明态度,拿他当异姓杂种,他何必走这一趟,令珩亲王尴尬,令育清难堪?
“我们只要进宫谢恩?”“也不必,皇上怜我双腿不便。”这话带着尖锐,他依旧不平,尽管己经顺着皇上给的梯子爬下来,圆了所有人的面子。
“换句话说,只要待在将军府里,安安适适地过我的小日子,不需要同旁人打交道?”她口气里有掩也掩不住的欣喜,应酬人可是门大功夫,没有长辈带,更是累得紧。
见她喜不自胜的表情,他忍不嘲讽她几句“若我的腿一直不见好,你的小日子自然可以一直过下去。”一个退出朝堂的将军,谁还会费心巴结,那么便是她乐于应酬,也不会有人上门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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