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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琦方不再用长啸制敌。
他在发啸的期间,小舟已滑过了温州江面。
两个中年船娘,有一个挨近吴秋华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说道:“小姐,为何不上岸?”
“上岸?哼!咱们全得埋骨温州,他们已在四处等着我们上岸,往哪儿可安全?”
“那咱们怎么办?”
“出海!”
“船太小会被他们追上的。”
“不要紧,要一个时辰后方入海,那时天已黑了,咱们就可脱身啦!”
“杨公子他们”
“在靠岸之前,还不宜动手;他们像是笼中鸟,不必顾忌啦!上岸即带走就是。”
玉琦停止了啸声,眺望着远处南岸的隐隐城镇,向艄公沉声问道:“怎么?为何不靠温州?”
掌舵的向下游一指,咕噜了几句。
吴秋华含笑接口道:“杨大哥,温州还在下游呢?”
反正玉琦没到过温州,只好不问,他走回舱内,想问姑娘,可是菁华已靠在包裹上,似乎已沉沉睡去。
他只觉一阵怜爱之念,涌上心头,只道她是因为在江湖奔波而导致生理的不快呢。
他取过披风,轻轻地将她抱起,将披风盖上她的身子,抱着她坐了。
他在细心地照顾菁华,一旁的吴秋华,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移动,他在举手投足间,皆无形中给予她心灵上无比的震撼和难以言宣的激动。
她热切地希望,她能变成菁华,能抓住这无尽的幸福,能爱他和被他所爱。
可是,这想法是荒谬的,事实的情景,像一条毒蛇,从她的眼睛进入了心房,狠毒地啮咬着她。
她的眼睛,终于燃起了妒恨之火,用冷冷的声音说:“杨大哥,赵妹妹真幸福啊!”玉琦茫然地说道:“吴姑娘,你”“小女子为赵妹妹庆幸,也为自己悲哀。”
“小可如堕五里雾中,不知姑娘意何所指。”
“赵妹妹得大哥为终生伴侣,乃是她的一大幸事。而我唉!触景生情,好教小女子心中大痛。”她突然以手蒙面,嘤嘤啜泣。
船中太小,两人相距已是一衣之隔,她一掩面饮泣,娇躯一侧,竟倚在他的肩上了。
玉琦想让开,却又无处可让;想提醒她,又于心不忍,心中一急,只觉身上直冒汗。
正在尴尬,突然外面传来船娘的惊呼。吴秋华身形一窜,闪电似的出了舱面。原来后面的小船,已经满帆飞驶,接近至半里以内了。
而温州方向,也有三条梭形快艇,从右急驶而来。快艇上有八支浆,比小船稍为快半分。
两个船娘是小芳、小菊扮成的,小芳神色紧张地说道:“是无为帮的人,巴天龙用笑音将他们引来了,今日我们恐难逃出他们的毒手了。”
吴秋华神色仍未慌乱,沉声地说道:“不打紧,天快黑了。叫那船夫往左靠。”
小芳到了船尾,低声交代船夫。船夫收紧最外侧两条帆索,舵把左扳,风帆稍转,船向左斜驶。
“小辈们,停下!巴某要好好整治你们!”巴天龙站在船头上叫。
三艘梭形快艇,也相距只有一里之内了,最先那小艇上,有人大喝道:“威加宇内,武林争雄。”
中间那条艇上,苍劲宏亮的嗓音接着喝道:“吠!下帆!向右转舵,靠过来。”
舱内的玉琦,抱着菁华钻出舱面,略一打量,说道:“可惜,要是有弓箭,我教他们全得下水。”
吴秋华说道:“快了!接近至十来丈,他们就会下水的。”
“下水怎样?”
“下水弄翻咱们的船。”
“这船还能快么?”
“不容易,把舱面清一清,或可快些。”
玉琦突然决断地说道:“吴姑娘请告诉船夫,清舱面,日后赔他们一条船。”他钻入舱中,轻轻放下菁华。
怪!菁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怎么竟成了这般样儿的?玉琦当然对妇女病陌生,不敢惊动她,将包裹塞紧她的身躯,抽身掠向舱尾。
他聪明绝顶,要想在短短期间内将控帆制舵的方法学会便坐在右尾艄上留心艄公的双手,究竟是如何控制的。
不久,他渐有所悟,将舵手赶开,他自己掌握。
他感到帆并未吃满风,要快,除了转满帆以外,并无别法。
舱面,吴秋华和小芳、小菊及另一名船夫,正忙着清理舱面,将乱七八糟的杂物,悉数丢下江中去了。
船一轻,果然加快了些。玉琦接过控索和舵柄,猛地一拉尾索,整个风帆骤然拉正,船首向前一沉“哗”一声再向上一窜,舱面全是水。
所有的人,全都惊叫出声。但玉琦不在乎,猛地用千斤坠向下一沉,压下了尾艄。
小船宛若乘风破空而飞,整条白帆吃满了风,在浪花向两侧激射中,小船以奇快的速度,向下游飞驶。
“哈哈哈”他回头向后面的四条船,发出震天狂笑。
沧海神鲛突然一咬牙道:“咱们清舱,卸篷,追上他。”
舱面一阵乱,连舱篷壁也全抛入了江中,但景天来却没有用神力压艄的能耐,愈拉愈远了。
三艘梭形快艇时间一久,更跟不上啦!
天色渐暗,两岸的景物已经模糊难辨了。玉琦一心控帆制舵,倒忽略了温州该往哪儿走啦。
天色尽黑之时,小船已进入了茫茫大海。风浪愈来愈大,浪花像一座座巨型山岳,将小船撞得像在跳天魔之舞,失去了控制。
玉琦支持了许久,向舱内叫道:“喂!温州该往哪儿走?”
没人回答,小芳、小菊呕吐着蜷缩在舱里,死也不肯移动半步了。
那两个船夫,有一个已经不见了,另一个钻入下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吴秋华也吐了个翻天覆地,但她仍能支持,猛地拉开后舱门,踏出后舱板之上。
蓦地一个如山巨浪冲到后艄,小船向上骤升,猛地又向下一沉,似由三十三天跌下了十八层地狱。
吴秋华一时稳不住重心,砰然一声跌倒在舱面上,接着大浪峰颠一卷,大量海水盖下了小船。
玉琦心中暗叫道:“完了!”
他拼命将舵向右推,想让小船顺浪飘流。舵是推过了,却看到吴秋华正被浪花卷向船外。
他吃了一惊,双手一松,便飞扑舱面,在千钧一发中,抓住了吴秋华的腰巾。
幸而大浪已过,不然小舟定会翻覆。
吴秋华神智仍清,她紧抱着他,尖叫道:“下帆,不然船要翻了。”
玉琦不会下帆,他情急智生,猛地一掌向桅杆上劈去,接着一掌反推。
风帆连同桅杆,破空飞去,船的动力一失,不能冲浪,虽然看去危险已轻,事实上更为凶险,无时不在危急之中,经常有被巨浪覆没之危。
她仍竭力地叫道:“把好舵。”
他挽住她,踉跄回到尾舱,抓紧舵柄,扳正舵,顺风浪漂流。
她贴着他坐下,紧攀着他的虎腰,湿淋淋的娇躯,直挤到他怀中,浑身发抖,似乎冷得受不了。
他也有点头晕,但并无大碍,低声对她说道:“吴姑娘,到舱里去,换上干衣。”
“谢谢你的关注,可是我已走不动了。”
“糟!风急夜暗,不知哪儿是温州?”
“到不了温州了,杨大哥。”
“为什么?”
“我们已经到了大海中了,也许,我们将喂饱鲨鱼的肚腹;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见到陆地了。但杨大哥,即使如此,我也感到心甜。”
她猛地将脸颊偎紧他的颔下,浑身在战栗。
玉琦心头一震,猛地沉声说道:“吴姑娘,你的神智是否感到昏沉了?”
“我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
“难道我没有说话的权利么?”
“你该知道我杨玉琦的为人。进舱去,换上衣衫免得着凉。风像是小了些,我们得听天由命了。”
他将她送向后舱门。黑夜中,她那火热的眸于,光炯炯地似要直透他的内心,靠在舱门上并未入舱。
玉琦长吁一口气,对吴秋华的举动,百思莫解。萍水相逢,偶然相助,短短数天,她似乎已对他生出了情苗,那是不可能也不可以的啊!
他正在沉思,蓦地前面一座浪峰顶端,现出了一团黑黝黝的庞然大物,正在向下急落。
而他这小舟,正在浪峰前更大的一朵浪花之上,正以全速向黑影压去。
“不好!快跳!”他叫。
人影一闪,他已抢入舱中,飞起一脚,将舱壁踢破,抱着菁华,跃向茫茫大海。
“轰隆”一声巨响,小舟碎裂,响声如炸雷狂震,骇人听闻,一切都完啦!
他清晰地听到,黑影中有人在狂号,原来他这船,竟与一艘梭形快艇相撞,两败俱伤,英雄落水。
他不谙水性,但轻身提气仍用得着。一入海中,首先便喝了两口又咸又苦的海水,几乎让他的胃全翻了过来。
他猛一提气,向上一冲,抱着菁华冒出海面。在海中,似乎怒涛不像以前凶猛。
身侧,恰好漂来一大块舱板,他手急眼快,一把捞住,将菁华搁在上面,任随波浪漂流。
他感到奇怪,怎么她还没醒来?莫不是
他心中大惊,在她耳畔大叫道:“华妹妹,你怎么了?”
她没声没息,但口鼻间确有呼吸,没死,他又叫:“华妹妹,华妹”
叫了许久,他心中大为震骇,一股凉气从脊梁上冒起,直冲天灵盖。
正在他的心濒于破碎之时,姑娘的嘴皮动了,声音在如雷浪音中,是那么软弱无助:
“哥,你在哪里?”
他狂喜地张口大叫,几乎又喝了一口海水:“华,亲亲,天哪!你醒来了,我在你身边。”
“啊!不像在船上”
“船毁了,目前我们在海中。亲亲,你觉得怎样了?”
“不知怎的,我浑身无力,头脑沉重,中气涣散。唉!我完了!快死了!”
“别胡说!安心些。”
蓦地,他看到两个人头,突向他挟住的舱板上抢到。
舱板只能容下菁华,再加一个人的重量,非沉不可,谁也活不成。
人在生死关头,自然而然地,会生出自求活路的自私心理,想保全自己,无暇保全别人了。
玉琦左手一拨,将舱板荡向右后方。
两人头同声暴喝,向前划水冲到,一个叫道:“好小子,你该死,把舱板给我们!”
玉琦气往上冲,已听出正是无为帮三艘小船中,高喝“威加宇内”的那个凶猛大喉咙,岂肯放过?
他喝下三口海水,猛地运神功倏然喷出。
“噗啪”两声,一个黑脑袋向海底沉没了。另一个大吼一声,拔出一把匕首,向水下一钻,想在水下取胜。
玉琦功力通玄,下面有人迫近,岂能不知?水压一至,他猛地向下一伸手,扣住那人的背胁骨,五指直入内腑,骨碎肉裂,立时呜呼哀哉。
不远处,一个黑影载浮载沉,向东北漂流,在他前面约有十来丈,正用微弱的嗓音轻叫:“救命!救命啊!”滔天巨浪,大海茫茫中,谁敢救谁的命?自救也来不及哩。
玉琦耳力极佳,已听出是吴秋华的声音。他突然高喊:“吴姑娘,忍耐些,不可绝望。”他向那儿划去。
菁华已被彻骨的奇冷所冻醒,十分清明,她问道:“只剩我们俩人么?哥。”
“吴姑娘在十余丈外。”
“能援她一把么?”
“我可试试看。”
他向那儿乱划,吴秋华也向这儿冲,双方一接近,妞儿竟一把贴身将他抱住,两人同向下一沉。
他喝了一口水,本能地将她一撑,正撑在她的小腹上,她怎吃得消?人一脱身,他冒出水面,一把将她推至舱板旁,说:“抓住!千万别爬上去,舱板载不起两个人。”
吴秋华喘息着说:“我冷浑身脱脱力”她不住抖索,牙齿在捉对儿厮打,看去支持不久了。
她抓不牢舱板,向下沉,他只好抱住她柳腰,另一手挟住舱板,任由上天安排。
菁华由于玉琦不能全力卫护,便不时受到碎浪的袭击了,她有气无力地叫道:“哥,看得到陆地么?”
“四面黑漆,只有浪花的暗光,看不见十丈外之物,不知哪儿是陆地。”
吴秋华被玉琦抱实,仍然在战抖,她颤声叫道:“杨大哥,放了我,我要死了,受不了啊!”玉琦厉声道:“抱紧我,这时你死不得,天无绝人之路,你得忍耐些儿,不可绝望。”
“不!放开我!我害你们害够了,反正是死,我只好先走一步,免得等会儿喂鲨鱼。”
“不行,鲨鱼来了再说,我不能放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仍在挣扎,尖叫。他哼了一声说道:“停下!再不听话我制你的穴道。”
她安静下来了,三个人顺风漂流,随浪而走,风浪声如同万马奔腾,开花的巨浪在附近迸涌,像是天动地摇,宇宙像到了行将毁灭的未日了。
他心中虽急,但仍然沉着镇定,向菁华问道:“华,你可曾发觉何以成为瘫痪的原因么?”
菁华虚弱地说道:“不知道啊!在上船之时,我感到有些许头晕,并未在意,醒来身在海中,我还道是做梦呢!”
“你曾运功一试么?”
“真气已散,经脉倒无异状,只是浑身难以移动,先天真气始终不在丹田凝聚。”
“咦!你似乎有中毒的现象哩。”
“不会的,怎会中毒呢?”
“以后再说,我会找出症结所在的。华,身上可感到不适和痛苦么?”
“没有,只是有点冷。”
“快运玄通心法练功保命,不必再管其他的事。”
左方黑暗之中,突然传出无数声绝望的惨号,接着“轰隆隆”连声狂震。显然,那儿有一条船舶,被巨浪击沉了。
夜黑如墨,巨浪滔天,他们三个人在一块舱板的载浮下,向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漂去。
在温州,姜志中随后到了,他与毒龙岛的子弟,在左近等玉琦光临。他们的船,泊在飞云江口钓鳌矶,左等右等望穿了秋水,
柏永年和赵元真,不久也从处州古道奔向温州。
初十日,温州不见玉琦和菁华,钓鳌矶也没有。
十四日,是无为帮在玉环岛最后聚会的一天,预定当天色入黑之时,一百条拖着梭形快艇的三桅大帆船,将从玉环岛出发,驶入东海,在十五日午夜,即可到达毒龙岛,一举而下。
十四日一早,赵元真和姜志中,陪侍着一个潇洒出群的俊伟老人,乘坐着一条华丽的艨艟巨舰,从飞云江口出航,全船升起了六十四面各式各样的巨帆,在温州湾转了一圈。
距约会初十日之期,已过了四天,不见玉琦和菁华,够他们焦急了。
这艘艨艟,乃是当时海上的无敌舰船;船本身是温州名匠所造,五桅双樯,共六十四帆,可航八面风,速度奇快。左右两舷,各置有本朝刚用于军伍的神机炮四门,八门神机炮齐发,当者披靡。
在外表看,这船大异一般航海巨舶,不但看去华丽,而且迅捷无比。
这是毒龙岛的船,像一条蛟龙进入了温州湾,轻快地绕江一匝,方转出大海,向东北玉环岛驶去。
从玉环岛往南,海面上不时会现出一丛丛岛群,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有些时隐时没,有些漂浮不定。总之,这儿是一片神秘的天地。早些年,方国珍的手下亡命,曾利用这一带作为逃逋薮,为祸海疆,海上漕运曾一度为之断绝。
玉环岛上,正展开庆典。今晚,他们将出航;明晚,他们将浴血死战。不管是成功或是失败,他们中定有许多人,在后天早上,将看不到朝阳从海上冉冉上升,将看不到爱妻慈母的面容。
从十三日晚间起,岛上便已进入狂欢的高潮。直至十四日一早,仍然有零星的船只,从福建和定海两面赶到。
玉环岛,那时还是一个荒岛,并未设厅,更未设县,土人叫它做木陋屿,又叫地脉山,因岛上有一条溪流,水色洁白如玉,故雅称玉环岛。
岛上最高峰,了望台突然传出了警钟之声:
“当当当”钟声像阵阵狂涛,传到岛上的每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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