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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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以雄奇的伟力，造就了山。山，或拨地而起，突兀于平原之上；或起伏连绵，蜿蜒造势。山是自然的奇观，人在面前，渺乎小哉，高山仰止。

    生平爱山。身边的山，每年总有几次亲密接触。登高望远，看群山余音袅袅般消失在远处的雾海之中，看城市玩具般立成一片文明的森林。在这片森林里，汽车不过是爬行的甲虫，火车不过是百足的蜈蚣，飞机不过是斑斓的蜻蜓，人不过是两足的虫蚁。有山必有水，山与水如同恩爱的夫妻，水缠绵于山，山多灵气；山环抱着水，水多毓秀。在山看水，如同情人深情注目；在水看山，山之伟岸尽溶水中。仁者爱山，乐山乐水，我等凡夫俗子，皆人世间匆匆过客，又怎能如山水相依，永恒至地老天荒？

    去过了莹华山，去过了青城，去过了峨眉，也去过了一些不出名的山。每一次去，我都是用自己的脚丈量它们的高度，用自己的心感受它们的灵魂。我感觉到了山的心跳，我听到了山的诉说，松涛、雨声、鸟鸣、流泉岩石、树木、野兽、峡谷都是山的语言。就是一只小小的蜗牛，也能向我讲述一段动人的故事；就是一颗风化的砂粒，也能向我倾诉沧海桑田的历史。凡尘中的我，只能用虔诚来表达对山的敬畏，用卑微来感受山的伟大。

    百年之后，人都会化作一团土丘。秦始皇的土丘很大，俨然一座山。上世纪末叶，我也曾登上这座陵山。始皇帝若有知，也一定看到了我的脚底——啊，请原谅，我那时还太年青。秦始皇以他的雄才大略，扫六合而大一统，书写了中国历史的新篇章。我又怎能踩在他的陵寝上，毫无愧色的俯视下面说：“秦始皇就在我的脚下！”

    秦始皇的陵山并不高，区区如我都能毫不费力的登上；但秦始皇本身就是一座高山，立在中华民族历史的原野上。这座山很高，仰望都不足以能见其顶，又何谈俯视？能俯视山顶的人，必然有更大的气魄和胸怀。那个写“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的人，庶几可以与之笑看风云，华山论剑。

    无知总是像迷雾一样遮住人们的视线，让人们自以为是而不见山。打开尘封的历史，一座座风格各异的高山构成了一道道绚丽的风景。读论语，一座名曰孔丘的高山两千多年来依然神圣，在他智慧的灵光之下，我们依然顶礼膜拜。打开离骚，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辽阔的屈原，我们至今都还能听见他在天问。这是一座海拔很高的山顶之“原”要不他的声音何以能传到天上？在先秦的人文群峰中，仅诸子百家就够让人留连忘返了。泛舟历史长河，司马迁、曹孟德、陶渊明、李杜韩柳、欧王苏辛水绕山环，山奇水异，令人目不暇接，我又怎肯舍筏？

    而后稍长，船入大海，昼夜航行，我来到了奥林匹斯山下，目睹了希腊诸神在各自的山头展放异彩。泊船上岸，骑上“罗马”漫游于多姿多彩的古欧洲大地，于是饱览了伊利亚特、奥赛罗、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底浦斯王、美狄亚等一座座文学的名山，还远远的看见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思想的雪峰。我来到意大利北部的曼图亚城，拜访了大诗人维吉尔，聆听了他优美的牧歌。穿越黑暗的中世纪时，是神曲的光芒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经过了地狱、炼狱的考验之后，我来到了文艺复兴的天堂：拉伯雷、塞万提斯、莎士比亚一座座高峰扑面而来。站在“巨人”的肩上，看堂吉诃德、威尼斯商人、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莱特等的表演浓郁的异国风情，吸引着我视野的脚步越走越远，越走越宽。我随着伊戈尔远征，来到了资本论的脚下，可惜我不敢攀登，一个叫弗﹒梅林的向导给我简介了一下，我满怀着敬意绕道而去。我又来到一个神秘的地方，涉足了古犹太与基督的圣经，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印度的摩呵婆罗多。在日本的富士山下，刚听完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松尾芭蕉就迫不及待的要讲他的“俳句”了。还有在珠峰南麓，罗摩和悉多上演的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正在动人，泰戈尔又热情的召唤我去他的“新月”之下看“飞鸟”我一直向往那神秘的美洲大陆，我闻到了惠特曼的“草叶”散发着清香，我听见了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喊，我漫步于弗罗斯特落叶满地的清晨，听他忧伤的低吟：“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风风雨雨走过人生30多年后，回到了我简陋的书桌旁。我埋头检讨着自己做过的事，一篇、两篇三十、四十事业才起于垒土，是那么令人羞愧。我茫然抬头，看窗外依然是山——山依然是那么雄伟，那么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