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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1bqg.com,最快更新崔炳章文集最新章节!

    一

    商宫秦阕依次休,花开花谢尽风流。

    阿房一举瓦砾碎,成仙做佛枉难求。

    烽火鹿鼎谁家事?万户清明祭新丘。

    转眼项刘鸿门会,忠臣牧羊著千秋。

    但说西汉天汉元年(公元前九十九年)的一天,汉皇与众臣正在朝中议事,忽然有黄门官手持边关急奏章匆匆入内,汉皇就令其呈上。

    汉皇看毕奏章沉吟了一会儿,对众臣说道:“那匈奴人几十万大军一度围困我雁门关,大都督李虎出关迎击不幸阵亡。虽锋锐有所挡,也有匈奴元帅与若干士兵被我所获。如今,匈奴单于下和书,希望与我弃兵通好,希望我大汉天朝派天使入番商谈事宜。朕想匈奴人与我邦屡次交战,败多胜少,已知大汉兵威。他们既想息鼓罢兵也乃百姓之福。朕即想遣派使者入匈奴议和,不知哪位爱卿能替朕去那北漠走一趟?”

    众文武群臣闻汉皇之言,不觉面面相视,一时鸦雀无声。

    只有那丞相张文学出班列跪奏道:“启奏陛下,臣友齐鲁星相家诸葛山人,近时夜观天相,见星朗气清,西北星际有淡彩横贯,与北极星座有相向之势,与臣说此是大汉与那匈奴有休战唱和之兆。看来山人先生观天相如此奇异,臣等愚昧实是不解,望陛下细察。”

    汉皇听此言十分高兴:“常闻诸葛先生很是精准天相,此言当不虚谬。可见上天垂象也要朕和番,朕岂能违天而行呢?可宣诸葛先生见朕,朝廷钦天官之职已却补多时,朕委任他做那钦天官之职如何?”

    张丞相又道:“陛下,那山人先生乃闲鹤云游之人,不愿做官,早已离去不知去向,走时,但留有一首诗于臣。”

    那汉皇道:“可与朕一览。”便令传令官呈上诸葛山人诗笺。

    看完,又命张丞相读与众臣听:“苏秦不归见兄嫂,武偃文修纵横计。牧野天晴好日色,羊角千年响空螺。”

    众大臣乱猜一气不解其意。汉皇笑道:“诗意深奥,未解就罢了。众爱卿斟酌了半天,倒是哪一个肯去匈奴呢?”

    汉皇刚说毕,文班列中就有一年轻俊朗之人出列跪奏道:“臣苏武愿为陛下出使番邦!”

    汉皇一看,此人是中郎将苏武,不觉微笑道:“此诗怪异至此乎!”汉皇知苏武一门父子俱为汉臣,更是世代忠良,苏武文韬武略颇有栋梁之才,于是十分高兴,当即封其为中郎将加一品文阁殿大学士,命其择日出使匈奴。

    苏武退朝回家,与妻子说知此事。但说这苏武虽为朝中大臣,年岁却不及而立之年,而且与妻子新昏燕尔不久。妻子貌美如仙,性格娴雅而又聪慧贤淑,忽闻苏武受命要出使北番,知那路途遥遥多险壑峻岭,常有野兽出没其中,而且番邦人狡诈残忍,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就不免暗暗垂泪。

    苏武便安慰妻子道:“苏武身为天朝使臣,此去西域,自然与那李陵将军出击匈奴不同,匈奴人必定会以礼相待,还请娘子放心。苏武此行,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即可返回。”

    又指着庭院中那棵老李树道:“此树此时幼蕾饱绽,芳香四溢,待香蕾谢落,叶茂而凉结成李子的时候,苏武一定回家与夫人一起品尝它的美味儿,也说一说那远邦尘途中所见的奇闻异事,想必夫人三天三夜也听不够呢!”

    妻子闻听,就抹泪含笑,看看李花洁白忽有所思,便进到屋里,不多时就拿了一幅纸笺出来。苏武接过一看,见纸上画着院子中那棵李树,李花开如堆雪香溢纸外。李树旁又画一女子,鬓发如云,目含秋水,白齿微露,神态宛然。

    原来,苏武妻子也颇会丹青,画中女子不消说是她自己的肖像了。

    妻子对苏武道:“君此去山高水远,一路定然寂寞无聊。妾不揣丑陋,自画像一幅与君带在身边,权当妾身随君相伴,寂寞时看妾一眼。夜里风冷枕凉,妾在梦中也会相随。”语罢又泪流满面,恰如杏花着雨。

    择日,汉帝亲自为苏武设宴送行。

    苏武一行若干人马辞别汉皇与众臣,不几天就出了边关。那新任番邦元帅和不来见汉朝使者至,忙着人迎接护送。一路迤逦曲回夜宿晓行不题。

    二

    一天,到了虎跳岭,偶见一座白色石碑立于路边草丛之中。其坟色新泥,草微芽嫩,只是碑上似了无字迹。

    苏武与众人奇怪,下马细看碑身确是不着一字,便问那些带路番兵原因。番兵道:“闻说此是汉将李陵之墓。那李将军与单于铁骑作战,终败被缚。单于怒他不奉事本朝,死后,便令人送葬到这远岭深山,做无字碑以示惩戒。”

    闻听此处是大汉将军李陵之墓,苏武等人不仅暗吃一惊。

    边关曾传李将军亲率五千精兵征伐匈奴,被其三十万大军包围,粮草俱绝,久战力疲而被缚。匈奴单于将一宗室女赐其为妻,并被封为匈奴左丞相。也有传言说,李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巡视军情为由想回汉土,却被匈奴单于察觉。那单于就告诉了他有关其大汉家族已被汉武帝夷三族之事。

    原来,朝中纷纷传言,说李陵不但投降了匈奴人,还帮助他们训练士兵整顿边防,准备攻击汉都长安。汉武帝闻听大怒,下旨夷其父母妻三族。

    那好友司马迁上书为其力辩清白,也竟遭腐刑之祸。后来才知道那李姓之人并不是李陵,而是一个叫李绪的降将。

    李陵本不信单于之言,却有远来汉朝经商之人纷纷证实此事。李陵知是实,悲愤欲绝,一头撞向殿外石兽流血而死。

    而今,却见其墓碑于此,想必实情至此。那李将军文武双全,骁勇善谋而曾名重一时。而今大汉边疆战事不息,远胡屡侵,边关四处捉襟见肘,朝中再无人追及李将军之勇了。

    想此,苏武不觉悲从中来,抚碑叹泣一番。又命人取来香火以及水果牛羊等祭品供奉墓前。然后拜别李陵墓挥鞭上路。

    又走了半个多月,到达了匈奴都地,匈奴单于宣汉朝使者到殿中相见。苏武献上厚礼,致汉皇之意。匈奴单于一见苏武雍容大度气宇轩昂,不觉暗暗赞叹天朝人物的风采。待相见礼仪完毕,就派人送苏武等入馆舍憩息。

    匈奴王自见苏武一面,心里就起一念,心道:匈奴地域也称辽阔,却就没有一个如此人物扶持本王治国安邦。苏武既为汉朝名臣,闻饱读诗书,精熟攻伐谋略,若本王能劝其为己所用,那大匈奴国自然又多了一栋梁之才,不久也可与那汉朝天子分庭抗礼了。

    想到此,急忙叫过丞相卫律,附在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番。

    卫律道:“告陛下,苏武乃南朝有名文臣,虽年轻但老成持重,性格率直果敢,非三言两语五瓜六枣可动其念。陛下放心,等臣筹之再三再行事不迟。臣想,古人铁杵虽粗还能磨成针,苏武虽愚忠汉室,但观相貌言语也乃性情中人。陛下恩威并施,财富美色尽其所欲,想这苏武就是罗汉临世也难拒此诱惑,不久为我所用,当在情理之中。

    单于手捋胡须以为此言很有道理。

    卫律退出朝殿,与降番汉将李绪一起来到苏武所居的馆舍。这李绪曾与苏武同朝为过臣,在征讨匈奴中为其所虏,后来禁不住美色利诱,就降番称臣。此番相见毕竟心里发虚,见苏武连忙先抱拳:“苏兄久违了!”

    苏武见是李绪登门,不觉微微冷笑道:“原来是李绪李大人。听说李大人在北邦建功立业,妻妾成群富比陶朱,且深得单于信任,可谓是青云腾龙北国豪杰呢!今移贵趾,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李绪见苏武语中含讥,不觉脸一红道:“哪里哪里,与苏兄相比绪乃雕虫小技尔,兄雄才大略声名远播海外,早为世人称誉。想昔日兄弟情深,今日有缘一见,李绪惭愧,只与苏兄少叙旧情而已。”

    坐定多时,苏武呆坐半晌并不言语。卫律便笑道:“哈哈!苏兄严肃太甚严肃太甚!卫律不才,久仰苏兄甘罗之才,今日能相晤一面深感三生有幸。老夫至今痴长花甲之春秋,虽碌碌无为诸事无成,但一生唯极爱结交天下俊杰,于草莽中颇结识推荐了许多存鸿鹄之志之士,还算被世人略略称道些。今观兄貌才心胸,更真乃人中龙凤。老夫敢断言,如在我北朝,兄前途未可卜量,众文武群臣当无出右者。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夫既钦佩苏兄之才能,意欲苏兄交个往年之友,以便棋局杯酒间能与兄天南海北痛快聊一聊,以舒胸中块垒,可不知苏兄意下如何?”

    苏武笑道:“不想老丞相还会相面,苏武真是不敢当。不过,苏武一介烂书生,徒有其名。看我大汉地域辽阔,仁人志士不可胜数,经纬之才,多如河沙,苏武何人,就敢喻比甘罗,大言才学二字?”

    卫律道:“苏兄不必太谦虚,尔等不远千里持符节,代大汉来我邦做和平使者,天下人谁不知晓敬佩?兄英杰少年就建不凡之业,声名定将载史留青,也使我远乡俗地熠熠生辉。因此,单于陛下十分爱惜兄胸中锦绣,欲留多呆几天。特意命老臣在大都幽静处,为兄准备了一居所,虽不华丽,但亭榭楼阁倒也齐整雅致,四时有不绝之花,八节布长春之景。苏兄若喜欢,陛下吩咐即刻将它送与,以供玩赏居息之用。”

    那李绪也奉承道:“此居宅曾是先王与群臣宴游,与众妃嫔乐舞之地,素有花园瑶池之誉,苏兄受之当之无愧呀!”

    见此情景,苏武心里已明白了二人一唱一和之用意。那卫律急切李绪鄙琐的样子,倒使他朗声大笑起来。

    卫律诧异道:“苏兄发笑,想必怀疑单于陛下及老臣一片诚心不成?”

    “单于陛下与老丞相一番美意,苏武心领即是。只是苏武身为汉朝使臣,受汉皇之命,千万里征尘到此远邦,若不思报君深恩,念古国,却在此异邦居华舍观风水,娶美延嗣而数典忘祖,空使家中发妻依门望断飞雁,更视汉使符节如一朽木,苏武岂不是丧尽廉耻,留作千秋骂名?”

    苏武一席言语,慷慨激昂又棉里藏针,卫律不觉默然而坐,李绪更是额角汗津形容狼狈。

    过了一段时间,那卫律才捋须道:“苏兄千万不要误会老夫之意,兄真乃冰玉之质,一尘不染,既然不喜兰亭也就罢了,不过,不妨在此少住几日,看看异乡山水,赏赏他国草木之情,苏兄想必这一点点要求不会推辞吧!”

    苏武道:“丞相如此说,苏武倒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日清闲时,老夫略备水酒薄席为苏兄洗尘,以尽地主之宜,还请赏光。一来苏兄与李将军叙叙旧谊,二来老夫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卫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苏武笑道:“丞相差矣!苏武自幼滴酒不沾,尤其不喜欢酒席间酬酢之事。且性格怪僻颇多自爱清静,怕有违丞相美意,还望丞相多愿谅。”

    那卫律磨蹭了半天,见事不成,只好与李绪悻悻而去。

    回宫殿见到单于,卫律将苏武辞居楼阁,拒吃宴请之事说于单于。再说匈奴单于自见苏武仪貌出尘,谈吐儒雅,心里已十分爱慕,又见他富贵不淫,贫贱不移,更觉感动。于是,便对卫律道:“朕于朝殿中与他略谈国事,便知其胸中泾渭分明,很有定邦之才略。如果肯奉事朕,足可以为朕左膀右臂。不过,苏武既为南朝使臣,不肯入我北国,这正是其忠孝之处。无论怎样,朕也舍不得让其离开本朝。若他回返南朝,未来必定是朕心腹之患,朕岂能甘心明珠投暗?卿可替朕想一万全之策,以了朕心愿。”

    那卫律领命唯唯而退。

    三

    苏武与匈奴人几日唇枪舌战,单于终于同意与大汉暂息兵戈,放回被羁扣的汉使者。汉朝也送还滞留在汉的匈奴使者,以及被缚的匈奴元帅。

    完成了汉皇使命,苏武本来归心似箭,与副使张胜等商议,立刻返朝复命。却不想有几个随行士兵染上了时疾,泻得三丝两气,忙得个御医团团转,几日下来仍不见病情有起色。番王又几次盛情挽留,苏武等只好决定再耽搁些时间。

    一天,闲来无事,苏武偶然独自步出馆外散步。此时,天朗气清,目视极远。看远山山色苍翠欲滴,近处河水蜿蜒如练。长河流经山势陡峻处,飞珠溅玉。闻山谷底潭击水之声轰然如雷鸣不绝。山间高低处有一簇簇已见茂密的枫叶树,疏密有致,宛如山水泼墨图画上,飞白点缀其中。

    也见堆堆雪松在风中团团摇曳。空旷处,一群白雪般的羊群正在缓缓移动,宛如安闲徜徉在天上的白云。

    忽然,几声细腻而悠扬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如泣如歌,似在诉说一个遥远而动人的故事,摧动人的思乡之情。若使那些锱珠商贾,浪子游客听了,定会顿兴归乡之念。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胡笳十八拍吧!

    苏武凝神而立,直至那曲儿淡淡远去才怅然醒悟。正赞叹间,忽闻花香扑鼻,香风淡荡。寻香而望,见不远处,曲路通幽,细草满径。草木掩映深处,宛约阁楼存焉。不禁兴趣昂然,不由信步而入。经一段林阴遮蔽的小径,才见那里边是一座依山而筑的花园般小亭阁。其门扉半开,声息却无半点儿。

    情所至,竟不思而入。

    小亭阁虽并不很大,楼台廊榭雕栏画栋却无不毕备。且有一湾清溪自一墙角寂然而出,流入一天然小水潭,叮咚有声。水潭不大,潭水清澈幽深。

    水面还浮几朵粉色莲花,其青叶翩翩,偶有细鱼跳跃其间,溅引得水花莹莹,锦鳞闪闪。

    潭水溢满出水,迤逦而入花草之中不见踪影。潭边有真石假山,周边生满了牡丹勺药满地娇剪春罗等花色,以及其它许多不知名字漂亮而怪异的野花,一齐竟相怒放。四边矮墙上纵横爬满了一些野葡萄爬山虎蔷薇等藤葛植物。

    不想这儿景致优美赏心,一点也不逊南国大汉风光。

    走近亭阁台阶处,看到不远处竟然生长着一簇只有在大汉才能常见的香竹。那香竹给微风轻拂,摇曳簌簌,乱叶斑驳。

    正注目间,忽然听到有低低的笑声从中传出来,苏武吃了一惊,仔细一瞧,见香竹稀叶间,正有两双美丽的眼睛灼灼望着自己呢!

    情知是官宦家小姐在此赏花游玩,苏武慌忙转身想离开。

    “将军慢行!”忽然躲在香竹中的两个女子喊了一声,一边闪身走了出来,袅娜来到苏武面前,道了个万福,说道:“小女子这里见过苏将军!”

    这俩女孩儿向他飘然施礼,苏武慌忙还礼不迭。仔细一看,见她们其中一个身穿红色衣裙,一个穿绿色衣裙,年岁约在破瓜之时,貌美如阆苑仙娥。绰约之态,婉约之情不可胜言。

    原来,着红衣裙,头戴漂亮锦狐绒坠帽儿,环佩叮铛兰香帔拂,手里捧着一束小野花的,却正是单于之女,匈奴当朝公主纳兰明慧。身穿绿袄裙的,是她的使女花木兰。见此日云淡天朗,这纳兰公主就与花木兰一起来到皇家苑林亭阁游玩,与苏武不期相遇。

    听到二人竟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苏武感到十分惊奇,便说道:“在下不意而来,不知二位小姐在此,冒昧之处,还请宥谅!”说毕又施了一礼。

    那纳兰公主只是侧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遮遮掩掩,一副欲言还休的样子。

    花木兰笑道:“苏将军多礼了,此是我家小姐,也是当今公主殿下,还不快快见过!”

    听到红衣女子竟然是匈奴公主,大大吃了一惊,心道:有这等巧事?苏武今天怕是遇见鬼了。一边重新施礼:“苏武见过公主殿下,但不知公主如何认得在下?”

    公主还未答,那花木兰撇撇嘴又说道:“不怎么认得,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知乃南朝俊杰,乍见丰神秀貌,就晓得定是大汉天使。想北国久无圣贤传世,知这野郎之地绝无此儒雅之辈,故以此相称。不想歪打正着,正是那个什么猫碰见个什么耗子呢”

    纳兰公主脸微微一红,止住花木兰,说道:“将军休听奴婢胡言,妾曾随父王一起在朝中见过将军。今日相逢妾三生有幸!”说着,又盈盈下拜施礼。

    苏武一见,又忙还礼。

    那花木兰一边笑道:“礼多人不怪,碰着个大青天儿,一并再多施几个呗!能一见我家公主玉貌,也是君前世修炼千年才有此缘呢!”

    纳兰公主正要搭言,不想苏武却双手一供谢道:“苏武还有急事要办,即请先行告辞,望公主见谅!”说着,转开身急步开溜了出去。

    原来,他怕与那小姐言多语繁,入港处不能脱身,故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再说那单于公主纳兰明慧,其嫡母早亡,年岁已过二八芳龄,不仅貌美出尘,又工及诗赋颇有些才学,这老单于因此十分疼爱。每临朝,公主就常伴左右,看大臣们跪起跪落争风吃醋好不有趣。

    那日,随父王看汉朝使者朝见,见苏武英俊豪迈,貌若潘安,不禁心动脸热,就有一点心猿意马起来。回到绣阁,夜里神思不宁对月无眠,清晨起来就见花伤情流泪。于是,便约使女花木兰一起出来四处散心游玩。天巧在这儿遇到了苏武,正有千般柔情欲诉,万些相思待吐。那怕片刻相处,言语相答寒暖一叙,也略慰脉脉春心。不意想,这苏武乃是个书呆子,假道学先生,混充柳下惠,居然拂袖而去,眉目间更不见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这公主想来想去,心底有起一段愁肠,盈盈泪水桃花雨。

    不觉又过了几日。这天,苏武与副使张胜在馆舍商榷返汉之事,忽见卫律急匆匆来到客邸见苏武。

    还没等苏武让座沏茶毕,卫律就道:“苏兄不必客气,老臣有急事相求。”

    苏武笑道:“苏武初来此地两袖清风,除了些微小礼仪别无它物,还能有什么能替丞相效劳的呢?请丞相明示。”

    “苏兄取笑了!”卫律道:“老臣只是闻人说兄身边带有一名医术很高的御医,不知真否?”

    苏武点头道:“苏武身边确有一名御医,乃行时,汉皇体恤臣下等远土劳累,怕路有偶疾,故特赐一御医随行。丞相问此,不知有什么吩咐?”

    卫律笑道:“吩咐不敢,不过说来苏兄不要笑话。我朝公主近些日子偶感不适,食睡不稳,懒画眉黛,不知什么原因。当朝御医多方调治,终是竹篮打水不见起色。单于陛下十分着急,责承老臣务必寻到良医,治愈公主之病。老臣焦头乱额之际,才想到了苏兄。想大汉医术远胜我邦,还望苏兄能救公主命脉于一线!”

    苏武诧异道:“前几天,再下还曾见过公主与一宫女一起踏青游玩,今天就怎么这般说?”

    卫律道:“老臣也觉公主病情确有异常,只是公主不肯细说,御医尚切束手,单于陛下与老臣自然更不清楚个中缘由。”

    苏武于是叫随身御医与卫律一起去看望公主。

    那御医随卫律来到公主闺阁,例行老医祖扁雀所制望闻问切之法。见那公主纳兰明慧疏理懒装而双眉凝愁,顾盼间美目有些痴神。闺阁中只有使女花木兰一人在一边侍奉。

    御医寒暖所问,公主只做耳边风,倒是花木兰偶一句没一句做答。再悬丝诊公主寸脉,觉肤雪而凉,脉弱而迟,知乃气血有亏阴阳失调之态。

    御医正沉吟间,却见花木兰不断向其使眼色,似有所语,知其中必有缘故,便对卫律说道:“看公主殿下身体虚弱,请立刻取高丽参汤一碗,在下有补药与公主水服。”

    “那老臣立刻去叫人做好送来。”卫律说着,匆忙而去。

    花木兰见卫律离去,忙扯了一下御医的衣袖,急切道:“先生见谅!想必先生也看出公主病情八九,公主病因,只有侍妾清楚。”

    御医微笑道:“恕在下直言,公主此病非染时疾,而是存心病,不知对否?”

    花木兰道:“先生真乃神医,事情既如此,不得不以实情相告。这里有公主写诗赋一篇,请先生一定转给苏大人。公主此病唯有苏大人可医,还请先生从中周旋。”

    闻花木兰之言,御医吃了一惊,心道:这公主茶饭不思,懒弄梳理,分明是因情所伤,不意此事竟与苏大人相关。正待细问,那花木兰却将一折叠纸笺塞到御医的袖口里,嘱道:“公主极爱苏大人才学,欲托鱼雁传书,却苦于羞涩而无门。可怜公主已几日米水未沾,玉容消瘦,几成固疾。既为情,有凤求凰之意,又怕抛头露面而为人耻笑。此时,方寸已乱。今幸遇先生做系绳赤老,代雁传书,公主与小婢先在这儿谢谢先生!”

    御医见公主双眼含涕,面容清瘦,宛如李花带雨,心中也感怜惜万分,不觉点头应允:“公主放心,此信小医一定交付苏大人,还望公主保重身体。”

    公主见事有所托,不觉淡然一笑,脸上绯红一片彩云。

    且说御医回到馆舍见到苏武,细说纳兰公主病状,并不言原因,从衣袖里取出那张诗笺交给苏武。

    苏武小心展开,见上边是几首七言诗。诗曰:

    (一)

    风动莲花舞翩翩,香袭伊人在水边。鸟在草间低低语,彩蝶乱飞花香瓣。

    金鱼起水跃龙门,尺水兴波化灵仙。锦鳞忽作君笑颜,与妾执手肩并肩。

    (二)

    七七之夜月好圆,仙音万里曲满天。鸟鹊千千作桥连,神牛腾云银河边。

    牛郎携子担罗筐,织女持梭泪衣沾。千声万语唤郎哥,不见鸿雁飞上天。

    相见两行相思泪,喁喁寂寞愁来年。愿化蝴蝶入梦里,飞过盈盈一水间。

    织女甘为红尘女,不愿阆苑守空阁。夜里机织伴灯尽,与郎看月待嫦娥。

    闲来育子读诗书,教子朗朗曲颈鹅。年年春来百花香,风清水远鸟蝶多。

    秋色长河浸落日,风送箫声满山坡。牛郎织女永相随,凡尘常闻葡藤葛。

    诗末著着纳兰明慧题咏几个字,苏武乃绝顶聪明之人,读毕,知公主有与己比翼同飞之意。又见其文采飞扬,字字情深,不觉与御医着实感慨一番。

    御医说道:“闻传此位公主曾与其兄匈奴太子,在大汉住过若干年,十分喜欢汉文化,颇习诗词歌赋。其棋琴书画也多有涉猎,乃北邦难得女才子。此诗中言情处纤巧动人,似有凤求凰之意”

    苏武微笑而不言。

    御医笑道:“公主还等大人回诗唱和呢!”

    苏武道:“此诗如何回是好?不写也罢了。”

    御医摇头道:“苏大人此诗不与公主作答,在下以为不妥。”

    苏武笑道:“既然足下以为不妥,那么就烦代本使胡乱写几首诗词好了。”

    “大人取笑,小人不会写什么歌赋。”御医道:“大人乃我汉朝非常之才,诗赋歌咏自不必题。今若大人不回诗词,那公主必定以为大人并不工文赋,乃欺世盗名之徒,怕出乖露丑,所以才不敢应对。此事若传出去,岂能不有损大人之声誉,也有损大汉威名。大人之才尚如此,天朝其余也就不足论了。”

    听闻御医一番高论,苏武淡淡一笑:“足下之说虽勉强,也似在情理之中。不过,与公主易词答赋总觉不妥,怕有瓜田纳履之嫌。”

    虽如此说,苏武还是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却是心内不静,思绪难宁,思来想去真有江郎才尽之感,半天并无一字着纸。

    正迟疑间,忽然有番使请见苏武,传单于旨意,请苏武等人进殿议事。见副使张胜与众人都不在,苏武只得与御医一起去见单于。匆忙中将纳兰公主诗笺信手搁到一桌子上。

    再说番丞相卫律也接旨进殿议事,因相府与苏武所居馆舍并不太远,为笼络苏武,便想顺路与其一同见单于。

    苏武离开不久,那卫律就来到馆里,见舍中并无一人,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意一阵风吹来,将桌子上的那张纸笺飘到了地上。

    卫律捡起来,看见上面写有几首诗,心道:这苏武真乃文人风范,雅兴不浅,闲来吟诗咏赋好不自在。待粗略看一遍,觉诗情细腻婉约,大有女子才思,倒不象苏武所写。又细读一遍,才看到纸篇末注小字云:纳兰明慧题咏。略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会事。

    原来纳兰公主早已属意了那南蛮子苏武。只是女儿家心思,不好说与人听,又无媒妁可通,因暗恋相思而成疾,致使玉损花瘦,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紧病。俗语道,心病还需心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此一想,就不觉高兴起来,心里浮想翩翩:想我大匈奴公主也是一代才女,貌比西施,禀质娴淑且性格温柔。那苏武虽南朝大臣,才比宋玉,貌及潘安,但世间豪杰英雄多是儿女情长,怜玉惜香之流。其见公主貌美多情,拜倒在石榴裙下也是人之常情。世间柳下惠鲁男子之说当属荒谬之传。若老臣从中作冰作伐,玉成其事,岂不美哉!这南蛮子一旦与公主地连枝柯,也定当归附我朝。单于陛下了了一项心思,卫律也一石二鸟,建功非常矣!

    那卫律心中作美,就怀着鬼胎来到议事殿。单于与苏武正在议事,卫律走到单于身边,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子。

    单于听完,看了看苏武,略略点头道:“朕知道了。”

    议完事回到驿馆,苏武禁不住又看看公主诗词,心里如潭水投石,涟漪荡荡起微澜。不意间,手碰到了内衣间硬硬的东西,那是自己临行时,妻子细心将已画好的肖像裹在一薄薄的兽皮里的。妻子说,君一路风雨无数,莫要湿坏了,那是妾的玉壶冰心。

    苏武从衣袋掏出来,小心展开,看那李花依然晶莹洁白娆妖怒放。妻子依然黑发流瀑,双眸清澈如泉。脉脉含情间,忽觉眉眼俱动起来,似有所言。苏武心中一惊,脸上顿觉些微热,心想,此时妻子在遥远的故乡,不知怎样思盼着自己呢!自己倒落在这温柔乡里风花雪月,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如此一想,那心就静了许多。

    但又觉公主如此用情,也不可失礼太甚,不妨略吟粗诗一首,以示冰雪之志,松竹之心,就此教那公主消却此念呗!

    于是,稍一思索,挥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傲雪冬梅破春晚,馨香欲占半边天。

    鹰击楚云千万里,不入暖窝做鹜闲。

    写罢并不落款,折叠整齐,命御医再以探病为由送于公主。

    纳兰公主见苏武回诗,心里十分喜欢,如久旱逢甘霖。心道,自古好事多磨难,谅苏武也非绝情之人,说不定千里姻缘在此诗词间呢!心底一念起,精神顿觉爽快了许多,不自觉起身坐起来,连忙打开诗笺。看毕,心下却着忙,看诗中分明有回绝之意,恰似一盆冰雪当头淋下,心头一凉,眼圈不觉就红起来。

    真是情急无奈,不管花木兰如何劝说,公主只是掩袖涕泣不止。

    御医见此状,略略安慰几句便告辞出来回到馆舍,将公主此情告知苏武。闻知公主悲伤,知事情有些不妙,想来想去三十六计溜之乎为上策,苏武与副使张胜御医等一商议,决定立刻请辞单于返回汉庭。

    正欲去面辞单于,却不想那单于先着人来宴请苏武,来人立门相候,苏武推辞不得,只得与张胜及御医一起赴席,见机行事而已。

    那匈奴单于在凤凰亭设了一桌盛宴,几桌陪席,分宾主坐定,即吩咐开宴。一时七珍八味飞禽走兽,丰美俱备。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武只是稍略吃些菜肴,坚辞不饮一滴酒。

    匈奴单于喝得面红耳赤,与苏武指东论西,谈古讽今。说天朝古时,尧舜之势本该揖让,汤武之局必兴征伐,此乃江山定数,非人力可预知。想那周王屡顾姜尚茅庐,且亲自背负其出歧山,共行八百零八步,时有彩凤云中相鸣。姜子牙辞纣归周,不负周王所托,终成周朝八百年天下,因而流芳百世,为后人所敬仰。可见,善鸟当择木而栖,良臣应择君而仕,不可固执呆板,学那瞎驴撞南墙。

    这老单于自以为汉学修养高深,上朔三皇五帝,下及秦皇汉武多有涉猎,以显示自己胸中才学,让汉人知道一代匈奴王也不是一个泛泛愚庸之辈。

    其醉翁之意,无非欲消却苏武等人归汉之念,让其长留此地。

    苏武知此位匈奴王性格暴烈,不便与之论长较短,唯有点头虚与委蛇而已。

    那匈奴单于费了半天时间,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见苏武言语多少,心中十分不高兴,便问道:“足下天朝人物,想以为朕乃井底蛙邦,夜郎小郡不值一谈吗?”

    苏武起身答道:“陛下误会,苏武近几日因思念家中父母妻子,也怕误汉皇钦期,有违圣旨,故心中烦闷,不意怠慢陛下。还请陛下恕谅。”

    单于也停箸笑道:“足下青云之志,朕与臣僚莫不敬仰之至。但既来之则安之,返汉之事还望迟一迟推一推,今日朕有要事欲与足下商明。”

    那单于闪烁其词,目光烁烁看着苏武。

    “陛下何事?但言无妨。”苏武应道。

    老单于此时已有微醉之意,举箸点盘道:“朕已是耳顺之享年,已见垂垂老矣!就如此盘中之鱼,形备而神散。鱼儿入釜水中,朕将入土日浅矣!”

    说着,一脸悲伤之色:“想朕一生戎马生涯,征伐内外,得以粗定北地,问鼎诸邦。朕富有天下,虽有庶出两子,却并无嫡子继嗣延脉。每思之此,不觉日忧夙虑。朕嫡妻早逝,唯留有一弱息于膝下。年岁已过二八,貌虽不称绝美,胸中才学到是有几分。若是男儿,料也决不在白衣之列。俗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奈婚姻之事多蹉跎,朕为此颇费筹躇,两鬓多增白发。时有南国崂山道士颇会相术,见小女之貌极是赞赏,说日后必贵不可言。又说姻缘之事当不在千里之内。虽言过其实,但言及前事却历历如见,朕于是也有几分相信。恰足下远涉而来,见仪貌脱尘,韬略过人,于是,有臣僚重提那崂山道士谶言,当应在足下身上。朕于是深信不已。臣僚等便欲作媒妁之行,为朕所止。朕想足下乃汉朝耿臣,朕也是直爽之人,他人罗罗索索多有不便。朕欲借水酒之席聊以遮丑,将小女羡慕之意转达足下。小女有攀足下高枝,比翼同飞之念,可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听老单于此言,苏武顿觉耳热脸红,忙起身离座谢道:“陛下错爱,陛下有所不知,苏武自汉土初发之时,新婚不到半载,就奉汉皇之命出使贵邦。苏武一介穷书生,既有妻室且皇命在身,岂敢取谎陛下,再言儿女私情,做出为人耻笑之事?望陛下万万不可取笑,打消此念呗!”

    匈奴单于本意宴席间,当众文武大臣之面,以天子之尊贵代公主作冰作伐,苏武定然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其叩首谢恩,山呼万岁应是顺理成章之势。不想,这苏武居然一口回绝,丝毫不留回旋余地。

    文武百官见此俱又惊又怕目瞪口呆,一时寂然无声。

    这老单于见众人之状,顿觉大大丢了颜面,举杯一饮而尽,怒道:“苏武何人,乃敢小瞧本朝公主?朕屡次抬举你,你等不领情也就罢了,动辄以什么天朝汉皇压服本朝。你那汉王莫非三头六臂不成?朕可不是那檐下麻雀,一吓就飞得远远地。若惹朕发怒,少不得打过边关,驱鹿中原,也去你那汉室龙庭宝殿坐上一年半载!”

    话罢,猛然将手中杯子掷于地上,杯子立刻摔得粉碎。众臣见单于已是醉意朦胧,纷纷相劝,斥责苏武。单于不听,拂袖而去。

    四

    卫律眼见公主婚姻之事已是空望秋水一场,心下好生不快。心道,事已只至此,若要降服南蛮子苏武,当另出奇谋。

    于是,忙到落满尘埃的书房中,寻来孙子兵法,夜里灯下,一一细细琢磨。忽然见其中有调虎离山一计,不觉窃喜道:此计若成,不怕那南蛮子不归降。于是,暗中密叫了几个兵卒,要他们如此这般行事,兵卒们领命而去。

    次日,中午时分,苏武正与众人商议早备返汉之事,以免在此夜长梦多。

    忽接卫律邀贴,请他立刻去相府一趟,面议其回汉事宜。

    苏武心道,不知这卫律又捣腾什么鸟鬼。不过也恰好去当面与其辞行,以周礼数。为了以防不测,苏武决定独自随番兵去卫律相府,副使张胜及御医等在馆舍等候消息。苏武离馆不久,忽有两匈奴兵卒急步而入,说有要事要面见苏武。张胜做答说苏武已去卫律相府。

    二人大惊道:“我等稍迟一步,恐苏将军有难!”

    张胜见番兵神情有异,又言苏武有难之语,不觉暗吃一惊,急忙问道:“二位是何人,方才之言是何道理,还请明示!”

    两兵卒吞吐不定,似有隐衷道:“此事关系很大,只宜与苏将军言之。”

    张胜摒退左右道:“在下乃汉朝副使张胜,苏将军不在,有什么事情可告诉在下,当再转告苏将军不迟。”

    两人踌躇了一番,低语了一阵才道:“事情紧急不得不告,我二人乃匈奴缑王部下,闻知昨日单于欲将公主赐苏将军为妻,被苏将军拒绝,单于非常震怒,欲加害苏将军及众使者。缑王与长水虞常将军闻知此信,痛恨匈奴单于之残暴不义及排斥异己,想借此天赐良机与苏将军联手,内外合击,逼那单于禅位。如果此事一旦成功,缑王与虞常将军将与大汉休战,撤回边关三十万铁骑,两国长修契盟,永不言兵。”

    话毕,将一封缑王亲笔信交给张胜。

    张胜看毕,见内容与来人所言基本一致,感到此时干系重大,当慎重为是。于是派一士兵暗中打探卫律府情况,不多时,那士兵脸红气粗地跑回使馆,与张胜道:“卫律府大门紧闭,有若干匈奴人把守,剑拔弩张,飞鸟难过,府内似有不测之事。”

    张胜听完,顿觉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与蹊跷,便与众人商议对策。

    大家七嘴八舌都道:“苏大人平日里待我们情如兄弟,今日有其难,我们当尽全力救出苏大人,决不能坐视入虎狼之穴而遭其害!”张胜乃无主见之人,见众人言语激昂,便急得额角冒汗,在屋里乱走。

    那缑王二士兵催促道:“时间紧迫,缑王还急等将军回信,以做部署,若再迟疑,成亡羊补牢之势,不但苏将军有性命之忧,众使者也怕难逃此难。当断不断此乃兵家大忌,将军千万不要耽搁行动良机,否则,后悔莫及。”

    众人袒臂捋袖都嚷道:“将军动手吧!坐也是死,站也是死,不如痛快一搏方有出路,也见我们大汉天使不可等闲小觑!”

    张胜见众人意决,不好再犹豫,便草写书信一封,与匈奴缑王作书面约定。写毕,付与二士兵。缑王士兵接过信,对张胜道:“行动信号,今晚约申时许,缑王在城西北角放出的烟火为准。”说毕,拱手而去。

    张胜与众人应约与匈奴缑王做内应之举,且已做好准备。但由于事出仓促,心里总感忐忑不安,急盼苏武回馆以便重定此事。

    但见天色迫暮,弦月已见,仍不见其踪影。少不得再派人去卫律府打探一番,却见府门依然紧闭,那些鹄立呆鸟般兵卒也早已不知去向。再望府内灯黑火瞎,既少犬吠之声,尚无鬼影一个。

    那兵卒见此情景急忙跑回馆舍告知张胜。

    张胜与众人不免心惊肉跳,担心苏武已遭卫律老匹夫毒手,继而破口大骂老贼毫无人性信义可言。正义愤无奈间,突然见城远处有烽火冲天,隐约含有喊杀之声。

    众人一见不由分说,拿起已备好的刀戟棍棒冲出馆舍,欲先杀向卫律府内。刚离馆舍不远,突然近处一声锣响,万火齐发,从周围隐蔽处杀出几千匈奴士兵,盔甲整齐,矛戈闪亮,团团围住了张胜等人。

    几番冲突拼杀,众人已伤亡过半。见匈奴兵人多势众,知已遭其暗算,再战徒劳无益,张胜长叹一声丢剑受缚。

    再说苏武去卫律府中,卫律已摆下丰盛宴席,席间只有其二人,并无他人相陪。苏武力辞不成,只得坐下道:“不知丞相有什么见教?”

    卫律笑道:“无什么大事,想念小兄弟了呗。前日宴席间单于陛下多喝了几杯,有触于苏兄,也是陛下爱才心切,心意拳拳之举。单于陛下酒后也颇自责,要老夫代向苏兄致意,望苏兄不要介怀。”

    苏武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苏武心胸难道不及一妇人不成?”语毕,两人大笑。

    卫律见苏武劝来劝去不动菜肴也不喝酒,只是干坐,笑道:“苏兄不动箸也不吃酒,难道近日也有斋戒不成?小国饭菜粗劣难入苏兄清目也就罢了,不过,老夫这里有汉朝名色龙井茶,苏兄总得喝一口吧!”一边说一边命侍女与苏武满斟碗茶。

    苏武立起身道:“苏武等自来贵邦,单于陛下与丞相待以非常之礼,苏武在此感谢不尽。苏武既已完成使命,再无逗留此地之理。因此,苏武特来请辞丞相,决意明晨动身即行,也不劳丞相远送,还望单于陛下与丞相多保重,苏武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欲离开。卫律急忙拽住其胳臂说道:“苏兄执意要走,老臣只得恭送。不过,苏兄在此多日,毕竟情深,既不喜酒,老夫就以茶代酒敬苏兄一杯,希望旅途平安,归汉后冠盖相属,门第书香不绝。”说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见此情,苏武也只得举碗将茶饮下。忽然感觉眼前影影绰绰,卫律怪脸重眉似笑非笑不觉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卫律阴阴一笑,命庭外将官扶苏武到床上,又叫一美貌侍女侍奉寝席,一边安排按预定之计行动。再特意命众士兵封闭相府,造成兵围相府假象,以达制造紧张气忿之目的。待传果有南朝二人前来打探消息,卫律心中得意道:张胜小子未出窝毛雀,怎是老夫对手?老夫身上养个虱子也比你家蛤蟆大,绰地吹口气也能扬起半天沙。

    待两打探士兵离开,卫律又命撤掉所有兵卒,依然将门户紧闭,庭内闲杂人等都聚内室,不得弄出半点声息。果然傍晚时分,又有汉使模样之人,在府外张望了很久才匆匆离去。

    这卫律如此阴谋诡计,张胜等人入其迷局之内,也在情理之中了。

    事发次日,苏武被允许与众人相见。单于使人传言,苏武若肯留在匈奴,单于将拜之为左丞相,与卫律共佐朝政,其余人则也可回返汉土。如愿留下,便各加官职,娶妻生子。若不答应,概不准回朝,一并究治叛乱之罪。

    苏武知大祸已酿,流着泪对众人道:“苏武一时大意,为匈奴人所算,是苏武害了大家。苏武一人生死算不得什么,岂能连累大家跟着受难!苏武唯有一死明志,断了匈奴人之妄想。苏武既守节而亡,匈奴人想也不必与众人为难,你们可回到大汉复命。”

    语罢,拔出身上佩剑自刎,被众人抱住,纷纷说道:“危难时刻,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才是真兄弟,投降匈奴,有辱汉使之节,宁可玉碎,不做瓦砾之全!”

    苏武见众人心齐,也不再坚持自杀,并向番将表示,宁愿饿死,不愿留在北番。

    匈奴单于多次派人劝说无效,不觉大怒,要以勾结缑王叛乱之罪处死苏武。卫律劝单于说苏武乃直臣,其才不可多得,其志也不可立夺。不如将他留在这里,让他吃尽苦中苦,天长日久,其贞念之心必消磨殆尽,方知陛下手段。至时,陛下再加恩于他,其经历千险万难后,其知人间有天堂炼狱之别,定当番然悔悟。

    单于准奏,并命将苏武与其它人分开,不让其相互见面。

    五

    匈奴地方,地偏界远,且夏短冬早。才觉秋景零落,郊外原野已是雪降皑皑,放眼处玉骨冰肌,日夜朔风幽咽如鬼哭狼嚎。

    那匈奴人就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掘了一个大地窖,里边泼上水结成冰,然后扔进少量茅草,让苏武夜里睡在里边,并断绝其食物。茅草少而薄,铺在地上很快就湿透了,一点也不隔冷。

    苏武索性出洞躺到雪地上。渴了,就用手抓雪向嘴里塞。其出使匈奴代表使者身份的佩剑和符节,一直带在身边。饿了,就撕下符节手柄上的坍毛与雪一起吃。十天后,匈奴人来查看,居然不曾死,免不了啧啧称叹一番。于是,又让其关在一个封闭的大铁笼内,置于虎狼常出没的深山老林中。当然,不论白日里和黑夜之时,深山密林里时有恶狼猛豺觅食,见这笼中尤物自然聚而食之。

    这苏武抱定必死之念,横剑扶节趺坐。见其宝剑暗里寒芒四射,那些豺狼虎豹似有所惧怕,只是在远处腾蹄扬尘,咆哮如雷,并不敢靠近。苏武目视黑暗中那些凶神恶煞般野兽,色未少动。

    次日,匈奴人见苏武居然安然无恙,惊为神人。如此这般,匈奴人用尽了伎俩,终不见其低头屈服。

    不觉间又过了多半载时光,匈奴单于感黔驴技穷,于是就将苏武密送到几千里之遥的北海去牧羊。

    且说北海中有一座孤岛,离岸约几十里,平常须乘船只方可进入。匈奴人给了苏武一群公羊,让他每天去放牧。等到哪年哪月,公羊产下小羊崽儿,才能返回汉朝,而且所放羊只不得缺失一只,每少一只就得在北海再多呆一年。

    岛上有山果和野菜,水里生有无尽鱼虾,要苏武自给自足,匈奴人不再供应粮食。

    苏武自身来到孤岛上,每日里就带着佩剑,拄着符节,用植物藤条编成一条柔长的藤鞭,吆吆喝喝在山坡或沟壑有草的地方放羊。

    闲时,用佩剑砍几棵粗壮树干,在数棵长得紧密的树间搭起了一个吊铺。为了防止夜间一些危险动物的袭击,铺子吊得高高地,里边用干树叶和长茅草垫了厚厚的一层。躺在上边既暖和又舒服。

    岛上靠水边长有一种似南方热带雨林中芭蕉树之类的植物,正是夏秋交令时节,叶子长得宽而柔韧,光泽宛如涂抹漆蜡般闪亮。苏武就搜罗来,将其遮盖到小棚顶端及周边。虽觉密封严实,有时急雨一来,棚里依然雨泽流注。

    风一起,许多叶子由于固定不好,便被卷到空中,如蝴蝶乱飞,那凉雨也就随风潜入小棚,弄得苏武跟落汤鸡似地瑟瑟发抖。

    夜里,苏武睡在空间小棚中,群羊就于树下聚堆歇息,有时受到惊吓便会一齐惊叫起来,甚至四下里逃窜。苏武就不得不摸黑到处驱赶。山高水低荆棘遍布,常碰得鼻青脸肿,衣破鞋脏。有时连续几天睡不好觉,精神非常疲惫。

    一天深夜,朦胧中被什么声响惊醒,听到铺下几声低沉吼叫的声音,接着传来羊群的惨叫声以及骚乱不安的声响,感觉吊铺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此时,凸月当空,月光似水,借月光一看,苏武不觉吃了一惊,见一黑熊模样的家伙,正喘着粗气,双掌抱着铺下的树干正用力晃动着呢!那黑瞎子两眼暗中闪着蓝光,那些乱叫胡窜的羊儿被它一掌一个,击得头颅俱碎。这家伙力大无比,眼看就要树倒铺散。

    苏武想用火镰石打着火吓跑它,慌急中怎么也找不着其踪影儿。

    苏武心道,罢了!今日命休矣!想堂堂大汉一品文官大学士,奉旨出番,历经千难万险,没有屈于胡人之诈,却要丧命于黑瞎子之手,天意灭苏氏一脉也!

    耳闻铺断木折之声如裂帛,苏武顿觉眼前一黑,暂入丰都城里转一圈,望乡台上见乡梓。

    待睁开眼睛,意识慢慢清醒一些,苏武才见自己居然躺在一个潮湿阴暗貌似山洞子里的地方。一个黑乎乎毛绒绒凸眉凹脸的家伙正俯在自己的脸上看着自己,鼻子差一点儿碰到一起。洞里光线暗,不十分看清其貌征,但觉鼻息粗重,一只带毛爪子正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苏武心道,自己确是死了,大约这潮乎乎阴森森穴洞般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冥府吧!毕竟没有阳光照射的阴间,显得太暗了些,一点也看不清这牛头马面或阎罗小鬼的确切尊容。不过怎么看,也决不是那副獠牙利齿,铜铃眼血盆口的吓人模样。再说这阴曹地域也太窄了点,大约是冤死鬼太多的缘故吧。可见,小鬼们住的地方也不比活人好多少。阳间有阳间法规,阴曹有阴曹律例,或许一个鬼辖属一个鬼穴,抑或一老一新俩鬼共居一个仙府?

    苏武正在疑惑,不想那怪物见苏武醒来,忽然眉开眼笑起来,嘴里发出咿咿不清的声音。一边用荷叶状的物什,似乎盛了一些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嘴边。苏武一惊,想用手遮挡一下,但手脚十分力弱根本不听使唤,只得努力将头一歪,那些液体般的东西洒了一脸,且顺着脸颊脖子流到身上,凉凉地,原来是水。

    这凉水一激,苏武才明白过来,其实自己并没有死,仔细看一看,眼前晃来晃去的,不过是一只大猩猩而已。心想,昨夜里又宰羊又忙摇动铺子的,分明是一只黑熊,自己倒还记得非常清楚。那黑熊身矮而粗壮,一身黑毛,眼前这猩猩却是棕色毛发,身形显然要比那黑熊高大许多。

    真奇怪,那玄毛黑瞎子,怎么变成了棕毛大猩猩,自己又如何被搬到这里来了呢?苏武百思不得其解。

    猩猩见水被弄洒了,显出不高兴的神情,盯着苏武看了半天,忽然大嘴一咧,脸上眉飞色舞象人一样在笑,一边用毛绒绒的手扶住苏武的头部,俯身把一件物事送到他嘴里。苏武一见,才知道这是一只母猩猩,大概自己碰翻了荷叶盛水,母猩猩要用她的乳汁喂自己呢!她可是非常有力量,另一只手稍稍按住苏武身子,苏武便少动不得,他就感到有一股香浓甘甜之泉水,细细地滚落到嘴里。

    吃了猩猩奶汁,不一会儿就感觉精神好多了,身上也渐渐有了些气力,才想细心观察这母猩猩一番。却发现猩猩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血迹,棕色毛发似被其它动物撕咬抓扯得一团糟。

    苏武乃见景知情之人,立刻想到可能是母猩猩在危急之时救了自己。大约在黑熊摇动铺下树干时,被这夜出猩猩发现,于是便与那家伙展开了一番激烈争斗。这猩猩虽是雌性,却要比那黑瞎子高大威猛地多,又救人心切,不顾性命与之相搏,打斗中,身上也多处被抓伤,结果黑瞎子被击败。此时,自己已给倒下铺子的乱木击昏,猩猩就把自己背到了她的“洞府”里。

    想到此,苏武不觉感激地向其点点头,以示谢意。

    那母猩猩似乎晓得了苏武的意思,高兴地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膊,在地上转了两圈,嘴里发出叽哩呜噜的声音,然后用手亲昵摸摸苏武的脸,又用手指一指洞外边,比比划划做挥鞭状。苏武明白了,这是一个非常聪明且通人性的雌猩猩,就叫她猩娘吧,她的意思是想出洞去替自己放羊。

    可不是,那些羊群快一天没有放牧了,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

    苏武于是微笑点点头表示同意,那猩娘欣喜不已,雀跃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奔了回来,把洞口边的几块大石块堵在了洞口上,看了看才满意离去。

    苏武仔细观看,这里确是一个天然山洞或叫石屋吧。石屋看上去还算宽敞,自己躺的地方,是用乱草树叶及许多张小兽皮铺垫的天然石床。洞中经年不见阳光,又通风不好,自然既阴暗又潮湿,浓重的异味,令人掩鼻做呕。

    也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暗处乱叫,虽然聒噪,却也聊以相慰,使人不觉太寂寞。躺在石床上,可看的见洞口。洞口长满了绿苔,看上去十分光滑。

    洞外一些藤葛植物的藤蔓枝叶,沿洞口周边探头探脑爬了进来,也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增添了一些生气。洞内也有几块石头依靠在洞边,旁边还有几根横七竖八的断木,大约也是猩娘晚上用来堵洞,或危险时御敌所用。

    地上扔满了山果核野草根和一些兽毛,这猩娘可真不知道什么是雅致整洁。想一想,苏武觉得很可笑也很有意思。

    正胡乱神思间,突然从洞口石缝中,发觉有一个黑猩猩正摇摇摆摆走到洞口,趴在石块上张头张脑向洞里偷窥了一番,又用鼻子嗅了几嗅,不知嘴中咕噜了些什么,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儿寻视着可疑的东西,然后开始搬洞口石头。

    很快,石块被搬开了,而且晃晃荡荡走了进来。

    这猩猩长得矮小,胸前干瘪,看样子是一只雄性家伙。这家伙踱进来,一见有陌生人躺在床上,马上显出一脸怒气,突然怒吼了一声,萁张双爪向苏武扑过来。苏武伤痛未愈之人,又毫无防备这畜牲不意袭击,竟无还手之力,被这家伙劈面抓住衣领,生生拖到地上,另一只爪子就伸向其脖子。

    苏武眼前金星乱冒,却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危急之时,猛然洞外传来狮子般吼叫声,见猩娘张牙舞爪冲了进来,那雄猩猩慌忙丢下苏武与猩娘搏斗起来。雄猩猩天资不足,长得鄙锁猥亵,撕扯间,被猩娘一巴掌打得团团转。

    然后,猩娘揪住其胸前皮毛,凭空提了起来,拎小鸡一般提溜了出去。

    不到半柱香时刻,猩娘气乎乎回到了洞里,身上及手臂上又添新血迹。她将苏武托到石床上,又一屁股坐到旁边,怒气不减,撅着厚嘴唇,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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