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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听当的一声,王雨楼忽然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道:“你想不想要这锭金子?”

    望花楼虽然是销金窟,但这么大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还是不容易到手的。

    香香垂下了头,咬着嘴唇笑道:“你想要我”

    王雨楼冷冷道:“我只想要你出去,拿着这锭金子出去,我们不叫你,你最好莫要进来。”

    朱泪儿以为香香这次一定笑不出了,谁知香香眼珠子转动间,还是娇笑着道:“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她竟真的拿起那锭金子,就要走了出去。

    背对着俞佩玉的那人忽然道:“且慢。”

    香香回眸一笑,道:“还有什么事?”

    那人手一翻,伸了出来,手里已托着朵珠花。

    这朵珠花光泽圆润,价值比那锭金子又高多了,大家的目光都不禁被这珠花吸引,只有俞佩玉的眼睛注意他的手。

    这只手并不粗糙,手指很细长,洗得很干净,虽然提着马赶了很长的路,但手上却连一点脏都没有。

    这双手看来并不十分有力,但却十分稳定,手托着珠花,悬在半空中,就好像是石头雕成的,动也不动。

    香香胸膛起伏,喘息着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珍珠,你让我摸摸好不好?”

    那人道:“你何必摸,你若想要,我就给你。”

    这人的声音果然很年轻,只不过有些懒洋洋的。

    香香嫣然道:“你明知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不要的,为什么还要问呢?”

    那人道:“你若想要,就留不来陪我喝酒。”

    香香面上露出了惊奇之色,忍不住去瞧那唐无双和王雨楼,只见两人脸色虽然很难看,却并没有反对。

    俞佩玉自然比香香更觉得惊奇。

    那少年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故意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却像是敢怒而不敢言,难道有些怕他?

    他们既然是同路来的,而且又显然在进行一件很秘密的勾当,那少年想必也定然是俞放鹤的属下。

    那么,他为何要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为何要怕他,据俞佩玉所知,王雨楼的地位并不低,胆子也并不小的。

    俞佩玉忽然发现那少年才真正是个神秘人物。

    香香自然留了不来。

    她非但坐到那少年膝上,整个身子都已偎入那少年怀里,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一眼,转过目光,不再看她。

    那少年纵声大笑道:“伪君子,伪君子,这世上如此沉闷,就因为伪君子实在太多了。”

    他搂着香香的腰肢,笑道:“但是我们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所以,我们比别人快乐得多,是么?”

    香香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笑道:“不但比别人快乐,也比别人可爱多了。”

    那少年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理当敬你三杯。”

    他果然连尽三觥,以箸敲壶,曼声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此良宵,岂可无酒,来来来,我也敬你们三杯。”

    王雨楼和唐无双居然听话得很,竟真的皱着眉喝了三杯下去,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在吃药。

    那少年却是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大口大口的吃个不休,生像是觉得菜不够,还不时去咬香香的鼻子。

    香香吃吃的笑着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那少年道:“痛?”

    香香将头埋入他胸膛里,道:“不痛。”

    那少年大笑道:“我给你一朵价值千金的珠花,所以我就可以咬你,你也只有说不痛,这就是人,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不过价钱有高低而已。”

    香香腻声道:“你也有价钱的么?”

    那少年道:“你想买我?”

    香香道:“嗯!我想将你买回去藏起来。”

    那少年狂笑道:“只可惜我的价钱太高,你若像现在这样拚命赚钱,全都存起来,有个三五十年,也许还有希望。”

    香香娇笑道:“那时我岂非已变成老太婆了。”

    那少年道:“只要有钱,老太婆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复壁中的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人倒可以和徐若羽结拜兄弟。”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只怕比徐若羽高明十倍,也可怕十倍。”

    俞佩玉道:“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无愧于真小人三个字。”

    只见那少年又连尽二杯,拍案笑道:“你现在虽买不起我,我却买得起你,你买我,我买你,那结果岂非也差不多么?”

    他霍然站起,一把拉起香香,喃喃道:“我醉欲眠,不如休去”

    他踉踉跄跄,拉着香香走进里面那间屋子,香香吃吃的笑着,用纤巧的脚悄悄勾起了门。

    过了半晌,只听那少年曼声吟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语声渐渐低微,渐渐听不见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复壁中的朱泪儿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又过了半晌,唐无双摇头叹道:“我真不懂,盟主为何要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来。”

    王雨楼沉声道:“盟主的吩咐,自有道理。”

    唐无双道:“但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么?”

    王雨楼道:“我也不清楚,只知盟主对他信仕极深,又再三嘱咐我,无论他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听他的吩咐。”

    唐无双叹道:“但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而且什么都不管,竟到屋子里睡大觉去了,这样的人又岂可信任?”

    王雨楼默然半晌,还是说出了同样一句话,还是冷冷道:“盟主的盼咐,必有道理。”

    这时俞佩玉才知道,原来就连唐无双和王雨楼两人,竟也都不知道这神秘少年的来历。

    这少年自始至终,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俞佩玉只见到他的侧影,而且只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

    他只发现这少年的脸长得很清秀,又像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懒得张开。

    到现在为止,俞佩玉只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非但不认得这少年,而且绝没有见过。

    唐无双和王雨楼还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筷子都不碰,两人看来都有些紧张,而且渐渐焦急起来。

    过了很久,唐无双忽然一笑,道:“我只希望那人快些来,我们在外面办我们的事,让他在里面享他的福,看他回去后,怎么向盟主交代。”

    王雨楼又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样说话,也不怕露出马脚来么?”

    唐无双瞪眼道:“这又露什么马脚?”

    王雨楼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道:“我当然知道。”

    王雨楼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是一派宗主掌门的身份,说话也得有宗主掌门的气派,这种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却只有那些低三下四的小人才说得出来。”

    唐无双怔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因为我以前只不过是个马夫,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难道以为你真是江南大侠王雨楼么?”

    王雨楼怒喝道:“闭嘴!”

    唐无双红着脸道:“我偏下闭嘴,偏要说,你又能拿我怎样?你难道还能杀了我下成?”

    王雨楼厉声道:“杀了你又怎样?”

    唐无双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你莫忘了,我现在是唐家的掌门人,你若杀了我,到那里再去找一个唐无双。”

    王雨楼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我这只不过是为你好,你若露出马脚来,谁也没好处。”

    唐无双立刻也笑了,道:“你放心,我这两年苦功不是白费的。”

    听到这里,俞佩玉掌心已淌出了冷汗。

    这唐无双原来只不过是个马夫,想必是因为他的像貌和真的唐无双十分相似,所以,才选中了他。

    那么,这冒牌的王雨楼本来又是什么人呢?冒充林瘦鹃、太湖王、西门无骨的人,本来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原来也很可能只不过是个车夫、厨子、乞丐、卖草鞋、补雨伞的,甚至只不过是个龟公。

    那么俞放鹤又是什么人呢?

    他本来的身份,又能比这些人还高明多少?

    也许他所下的苦功更多些,所以他不但形态像貌都学得和放鹤老人十分相似,而且竟还学曾了先天无极门的武功。

    但他本来也必定只不过是卑贱的小人而已。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都似已将爆裂。

    这时王雨楼和唐无双的神情已越焦躁,不安。

    唐无双竟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里兜着圈子,不住喃喃道:“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还没有来?”

    王雨楼皱眉道:“他若不来,你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坐不来吧。”

    唐无双用力捏着胡子,道:“你不着急,我却要着急的,他若不来,我怎么办?”

    王雨楼道:“这件事对他也是关系重大,他怎会不来。”

    唐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他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等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如此紧张,又如此神秘。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想问出来了,但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传来咕咕两声,像是布鸟的叫声。

    唐无双精神立刻一振,冲到窗口,吱吱叫了两声,外面又回了叽叽两声,唐无双立刻打开窗子。

    窗外立刻有条青衣汉子跃了起来。

    这人打扮得就像是个刚从田里做完工不来的庄稼汉子,一身粗布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黄泥。

    他头上也扎着条青布头巾,此刻已全都湿透,显见得这一路上不但走得甚急,而且还很惊湟。

    他的脸上也黑如锅底,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满脸都抹着油烟,使人根本认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王雨楼也霍然长身而起,迎了上去,沉声道:“朋友是那阵风吹来的?”

    那人左右瞧了一眼,也沉声道:“从西北吹来的东南风。”

    王雨楼道:“朋友在路上可瞧见了什么?”

    那人道:“瞧见个大人在吃糖,小孩在喝酒。”

    这四句话问得荒唐,答的更妙,显然就是他们取信于对方的暗号,王雨楼面色这才和缓不来,抱拳笑道:“兄台请坐,在下等已久候了。”

    那人目光闪动,道:“这望花楼里怎地只有你们这一桌人客?”

    王雨楼道:“只因他们这里的姑娘今天恰好都有了毛病,所以就没有接客。”

    那人道:“怎会都得了病,是什么病?”

    王雨楼笑了笑,道:“女人的毛病,姑娘们只有得了这种病才不能接客。”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立刻盯在那些酒菜上。

    王雨楼道:“兄台莫非还未用饭么?”

    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两位,在下已有两天水米未沾唇了。”

    这人究竟是谁?行踪为何如此诡秘?又如此狼狈?

    他莫非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踪,是以不敢见人?

    王雨楼和唐无双在这里等他来,又为的是什么?

    只见那青衣汉子已坐下吃喝起来,虽然饿得发疯,但吃像倒并不难看,看来竟似极有教养的样子。

    只有这种风度和教养,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所以暴发户看来永远是满身铜臭气,要饭的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俞佩玉一眼便可看出,这人必定是个世家子弟。

    又过了半晌,这青衣人才放下筷子,忽然瞪着唐无双,道:“阁下将衣服裤子都脱不来让我看看好么?”

    这位好教养的世家子弟,竟会忽然叫别人脱下裤子让他看看,这实在已经够荒唐的了。

    更荒唐的是,唐无双居然真的将衣裤都脱了不来。

    朱泪儿轻轻啐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瞧瞧,这青衣人要唐无双脱下衣服来干什么?

    她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唐无双总算并未将衣服完全脱光,此刻他正将一条毛茸茸的腿跷到椅子上。

    王雨楼指着他腿上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微笑道:“这条伤痕乃是在下照着无双老人腿上的伤痕用小刀割成的,深浅长短都绝对和无双老人腿上的完全一样。”

    唐无双苦笑道:“他竟好像要在我这条腿上刻图章似的,刻了两三天才刻成,我虽然喝了十来斤花雕,还是觉得疼得要命。”

    那青衣人点了点头,道:“很好,但你可知道这条伤疤是谁留不来的?”

    唐无双道:“这是无双老人”

    那青衣人冷冷道:“你莫忘了,你现在就是无双老人。”

    唐无双笑了笑,道:“不错,这是我少年时,为了一个摆夷女子,远赴怒江独闯金沙八寨只因金沙塞主夺了那女子族中的万两金沙,我虽然将金沙寨的八大寨主全都以暗器杀了,腿上却挨了他们一缅刀,若不是身上恰巧带得有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我这条腿就要报废了。”

    青衣人道:“后来呢?”

    唐无双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摆夷女子只不过是要利用我为她夺回金沙而已,其实她已有了情郎,竟乘我养伤的时候,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青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所以你从此之后,就认为摆夷族的女子都淫荡成性,都是骗人的狐狸精,所以你才会坚决反对你的儿子和金花娘成亲。”

    俞佩玉这才明白唐无双痛恨金花娘的原因,倒并非因为她是天蚕教下,只不过因为她是个水摆夷而已。

    他实未想到那古板的唐无双,少年时竟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只因若非多情种子,就不会上女人的当了。

    这时王雨楼已将唐无双的身子转了过来,指着他背上一条刀疤道:“这条刀疤做得也还好吧?”

    青衣人道:“很好,已可乱真了。”

    唐无双道:“这条刀疤乃是我二十七岁时,为了替我表弟复仇,和万胜刀决斗时留不来的,他虽在我背后欣了一刀,我却以反手剑刺穿了他咽喉。”

    青衣人道:“不错,你且说身上一共有几处伤疤。”

    唐无双道:“一共有九处,除了这两条最大的刀疤外,还有四处剑伤,两处刀伤,和一处八臂天王用火药暗器在我肩上留下的一处火伤。”他语声微顿,又接着道:“那四道剑伤最深的两道,都是银铃剑客留不来的,我为了他出口辱及本门师长,在二十八岁那年,一年中找他决斗了三次,头两次都险死在他那柄银铃剑下,到最后一次,才要了他的命。”

    青衣人道:“除了这九处外,你身上就没有别的伤痕了么?”

    唐无双想了想,道:“好像没有了。”

    青衣人道:“你的牙齿”

    唐无双一拍手,道:“对了,我左面少了三颗牙,只因我那时初生之犊不畏虎,竟要去找当时称拳掌无敌的长白山王比拳,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非但打落了三颗牙齿,而且嘴肿得足足有五天吃不下东西,说不出话。”

    青衣人道:“你切切莫要忘了,这是你生平的得意事之一,只因长白山王有名的性如烈火,到长白山去找他麻烦的人,就算长着个铁头也要被他打碎,但你只不过被他打落了三颗牙齿而已,所以你虽然打了次败仗,却败得很光采,时常都会张开嘴,让你的子孙瞧瞧你这三颗被打落的牙齿。”

    唐无双笑道:“我记住了。”

    听到这里,俞佩玉又不禁满怀感慨。

    他也知道万胜刀、八臂天王、银铃剑客这些都是当年在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

    那长白山王公孙火,更是长白一派的开山宗主,当时威名之盛,浸然已超越少林武当之上。

    唐无双当时竟敢找这些人去决斗,可见他少年时必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铁汉。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他到了老年时,竟变成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人了,他虽然出卖了俞佩玉,但俞佩玉并不恨他,反而觉得他很可怜,如今冒充他的人既已准备好了,他的下场岂非一定更悲惨。

    只听那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有些事别人虽然未必会留意,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些才好,因为只要有一处破绽被人看出,非但大事不成,阁下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了。”

    唐无双道:“不错,越要做大事,就越该小心,这道理我也懂得的。”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又道:“你平日起居的习惯,更不可有丝毫疏忽,譬如说,你现在虽已退隐,但庄中一些比较重要的事,还是要取决于你,所以你的子女门徒,每天都有一定的时候去问候你,听你的教训。”

    唐无双道:“我知道那是在我吃过早点之后。”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每天吃的是什么?”

    唐无双道:“我知道四川人不吃稀饭的,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是一大碗蛋炒饭,外带一碟乾辣椒炒豆豉,越辣越好。”

    青衣人道:“你吃得惯么?”

    唐无双笑道:“开始时我一吃辣就冒汗,学了两年,总算学会了。”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规定几天洗一次澡”

    他接着又问了些很琐碎的事,甚至连大小便都未放过,这唐无双居然有问必答,连唐无双一天小便几次他都知道。

    由此可见,他们已将唐无双这个人里里外外,由头到脚都彻底研究过了,绝没有遗漏任何一件事。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俞放鹤为了这件事,倒真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咬牙道:“他这是有代价的。”

    姬灵风道:“不错,这么样一来,唐家在四川两百年的基业,就全都到了他手上,他无论费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了。”

    朱泪儿道:“他们在这里等这青衣人来,原来就为了要他考验考验这冒牌的唐无双是不是已经够资格出场了,可是,这青衣人又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对唐无双的事了解得如此清楚?好像连唐无双放个屁他都知道。”

    俞佩玉沉吟道:“这人想来必定是唐家的子弟。”

    姬灵风接道:“他不但是唐家的子弟,而且还必定是唐无双身旁很亲近的人。”

    俞佩玉叹道:“但如今他却将唐无双出卖了,唐无双若知道自己也有被人出卖的一天,只怕就不会出卖别人了吧。”

    这时,那青衣人似乎已将所有的问题全都问过了,厅中陡然沉寂了不来,俞佩玉他们也立刻闭上了嘴。

    王雨楼和唐无双还在等那青衣人的下文,青衣人却也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们。

    过了半晌,王雨楼勉强一笑,道:“兄台是否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

    青衣人也不答话,却端起酒壶倒了三杯酒,缓缓道:“易容改扮之术,在江湖中虽已流传数百年,但却往来永不能走入光天化日之中,只因一个人的易容术无论多么精妙,遇着明眼人,还是一眼就可看破的,江湖传说中,虽有许多人能易容改扮成别人的模样,混入某一秘密帮派中,将那一帮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骗过了,但那只不过是江湖传说而已,依我看来这些传说只不过是后人加油添酱,附合而成的,绝不可信。”

    他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王雨楼和唐无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声不响,等他说下去。

    青衣人果然又接着道:“但这易容术一到了当今盟主俞大侠手里,却立刻化腐朽为神奇,只因他竟能将医道和易容术台而为一,再加以极精密的计划和极谨慎的研究,他对易容术的革新与创意,实在可说是空前绝后的。”

    听到这里,王雨楼和唐无双才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青衣人凝注着唐无双,沉声道:“他竟能创造出阁下这么样一个人物,实在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莫说别人分不出阁下是真是假,就连我都分不出了。”

    唐无双喜动颜色,道:“如此说来,我已经可以去得了么?”

    青衣人也终于展颜一笑,道:“阁下此去,已是万无一失了。”

    他双手击杯,接着又道:“在下先敬两位一杯,预祝两位马到功成。”

    话犹未了,忽然一人笑道:“你若要敬酒,还少了一杯。”

    这声音就是从里面一间屋子传出来的。

    青衣人面色骤变,探手人囊,厉声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很清秀的少年懒洋洋从里面走了出来,精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犊鼻裤,望着青衣人笑道:“阁下的手千万莫要拿出来,唐家的暗器,我可吃不消。”

    青衣人倒退两步,瞪着王雨楼道:“屋子里居然还有人,两位难道不知道?”

    王雨楼勉强笑道:“自然知道的,但这位兄台却不是外人。”

    青衣人道:“哦?”那少年淡淡笑道:“阁下千万莫要紧张,我不但是你们的朋友,也是俞放鹤的朋友。”

    他居然在王雨楼面前直呼俞放鹤的名字,那青衣人也似觉得有些意外,怔了半晌,道:“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说出名字来让你吓一跳,只可惜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王雨楼乾咳两声,道:“这位杨子江杨公子,乃是盟主的世交”

    那少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笑道:“你用不着骗他,也用不着替我戴高帽子,莫说俞放鹤不认得我的父母,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和人家去攀那门子的世交。”

    王雨楼脸上阵青阵白,那青衣人显然也怔住了。

    杨子江却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杨子江么?”

    那青衣人想笑,却笑不出,呐呐道:“抱歉得很。”

    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杨子江已大笑着接道:“你自然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更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抱歉什么?”

    他抄起杯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又道:“告诉你,因为我是从扬子江里被人捞出来的,所以才叫做杨子江,想来我一生不来就讨人厌,所以连我的爹娘都不愿意要我,他们倒真是聪明人,好像早已算准我长大后会更讨人厌的。”

    王雨楼、唐无双和那青衣人都僵在那里,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这人居然知道自己讨厌,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杨子江已坐了不来,笑嘻嘻道:“好在我们并不要交朋友,所以你们虽然觉得我讨厌,也没什么关系,要知道你们虽讨厌我,我也未见得喜欢你,看非俞放鹤求我来,你们就算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懒得来的。”

    那青衣人似乎实在忍不住了,冷冷道:“盟主为何定要叫阁下前来,在下倒有些不懂。”

    杨子江笑道:“你真的不懂么?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就因为他生怕有人会来要你们的命,所以才求我来保护你们。”

    那青衣人冷笑道:“纵然有人想来要我们的命,我们自己也可应付的,用不着阁下费心。杨子江道:“哦,你真有本事自己应付么?”

    青衣人道:“哼!”杨子江大笑道:“如此说来,你想必认为你自己的武功不错了,是么?”

    青衣人道:“若论武功,在下倒不敢妄自菲薄。”

    杨子江笑嘻嘻道:“你认为自己的武功不错,在我眼中看来,却不怎么样,我若想要你的命,实在比吃豆腐还容易。”

    青衣人吧的一拍桌子,霍然长身而起。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竟丝毫没有劝阻之意,只因他们也想瞧瞧这杨子江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

    只听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想找我比划比划不成?”

    青衣人怒道:“正有此意。”

    杨子江道:“好!”这好字出口,桌上灯光一闪,他的人竟忽然不见了。

    青衣人显然吃了一惊,刚想要转身,但他的身子还未转过去,只觉有人在他身后,往他的脖子上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悠悠道:“我若真想要你的命,你的脑袋只怕已经搬家了。”

    青衣人厉喝一声,反手一挥,已有一串寒星暴射而出,谁知他身后竟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十余点寒星已全都钉人墙里,响声叮咚,如珠落玉盘,再看杨子江已又坐到他原来的位子上,好像从来也没有站起来过。

    这少年身法之诡异飘忽,非但令王雨楼等人耸然失色,就连复壁中的俞佩玉也不禁为之动容。

    若论轻功之妙,非但他自己无法和这少年相比,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海东青,都难望其项迭c青衣人怔在那里,已是汗出如浆,他脸上抹的油烟虽厚,但还是被汗水冲得白一条、灰一条,就像是变成了个三花脸。

    杨子江淡淡道:“你现在服了么?”

    青衣人双拳紧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杨子江笑道:“其实你非但用不着难受,反倒应该高兴才是,有我这样的人保护你们,还有谁能伤得了你一根汗毛。”

    王雨楼咯咯干笑道:“兄台轻功之妙,当真令在下开了眼界。”

    唐无双也陪笑道:“放眼天下武林,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的轻功能比得上兄台了。”

    这两句虽然是恭维话,但也实在被杨子江的轻功所慑,谁知杨子江听了这两句话,脸色反而沉了不来,冷冷道:“两位这些话在这斗室中说说还无妨,若是到处去张扬,杨子江颈上这颗大好头颅,只怕就要断送在两位手上了。”

    唐无双笑道:“兄台这是在说笑了,就凭兄台这身轻功,难道还会怕了别人么?”

    杨子江冷笑道:“在两位眼中看来,我的轻功自然是很不错的了,这只因功夫真正好的人你们非但没见过,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唐无双忍不住道:“在下虽然孤陋寡闻,但江湖中以轻功成名的大家,在下倒也知道几位。”

    杨子江道:“哦?你知道的是那几位?”

    唐无双道:“譬如说,华山派的芙蓉仙子、百花门的海棠夫人、丐帮的红莲帮主,以及武林七禽、江南四燕、关东的独行侠盗没影子”

    杨子江冷笑道:“这些也配称得上是轻功名家么?”

    唐无双陪笑道:“这些人的轻功虽然比不上兄台,但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的身手了。”

    杨子江道:“一流的身手?哼!他们只怕连第八流都轮不上。”

    唐无双嘴上虽然不敢再说什么,心里却显然很不服气,只见杨子江又喝了几杯酒,才悠然道:“你们在江湖中也总算混了不少时候,可曾听说过回声谷这地方么?”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都摇头道:“未曾听起过。”

    杨子江道:“我也知道你们绝不会听说过这地方的,只因你们若是听说过,此刻只怕就不能坐在这里陪我喝酒了。”

    王雨楼脸上变了变颜色,终于也忍不住问道:“那回声谷中,难道也有位轻功了得的人物么?”

    杨子江竟叹了口气,道:“那回声谷中的人物,又岂只是轻功了得而已,他们的轻功简直是出神入化,令你连想像都无法想像。”

    他又喝了杯酒,才接着道:“你可知道那地方为何叫回声谷?只因那里的人,就像山谷中的回声一样,你虽可听到他们的声音,却永远休想见着他们的人影,你若得罪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打你杀你,但只要你一开口说话,就立刻可以听见他们的回声,你若是害怕,三天都不敢说话,那么这三天之中,什么事都没有,但只要你一开口,旁边就立刻有他们的回声响起。”

    王雨楼已听得面色如土,却强笑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杨子江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王雨楼怔了怔,又勉强笑着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杨子江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王雨楼变色道:“兄台你你”杨子江道:“兄台你你”王雨楼额上已沁出汗珠,闭起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杨子江这才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学你说了三句话,你还可看到我在这里,你已经觉得有些受不了,那么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有个你看不见的人,整天整月的在旁边学你说话,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只要你一开口,那声音就立刻在你旁边响,但你无论用什么法子,却休想瞧见他的人影。”

    他眼睛盯着王雨楼,缓缓道:“我问你,这种日子你可过得下去么?”

    王雨楼已是汗如雨下,默然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种日子,我只怕过一天就要发疯了。”

    杨子江冷冷道:“他正是要逼你发疯,你只要得罪了他,他虽不杀你,但却要逼得你自杀,据我所知,只要是被他们缠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捱得过三个月的。”

    唐无双应声笑道:“世上真有轻功如此可怕的人么?”

    杨子江道:“他们轻功之可怕,我怎能描叙得出,你若未亲身体验过,也永远想像不到的。”

    唐无双干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小心些了,莫要得罪了他们。”

    杨子江道:“这点你们大可放心,他们绝不会来找你的,你若想他们来找你,至少还得回去再苦练三十年的功夫。”

    唐无双虽然又羞又恼,却也不敢开腔。

    杨子江悠然接着道:“若论轻功,他们才真正可算是天上飞的鹰燕,那些号称武林七禽、江南四燕的人,比起他们来,只不过是几条在地上爬的泥鳅。”

    王雨楼忍不住道:“那么兄台呢?”

    杨子汪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勉强能算是只小麻雀而已。”

    那青衣人忽然冷笑,接道:“如此说来,连阁下自己的头颅都难免要被别人取去,又怎能保护别人呢?”

    杨子江淡淡道:“你只管放心,那些想要取你头颅的人,有我已足够应付了,至于那些能取我头颅的人么”

    他嘿嘿笑了两声,才接着道:“你就算自己将头割不来送到那些人的面前,他们也不会瞧一眼的,因为你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实在不值一文。”

    青衣人呆了半晌,忽然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王雨楼和唐无双本想去拦他。

    杨子江却已冷冷道:“让他走吧。”

    王雨楼暗笑道:“此人虽然不值一文,但若令他就此负气而去,只怕也有些不便。”

    杨子江道:“你是怕他漏机密?”

    王雨楼道:“盟主虽已和他谈妥了交换条件,但这种人既能背叛他自己的骨肉至亲,说不定也会背叛我们的。”

    杨子江悠然道:“那么,你为何不能追上去杀了他。”

    王雨楼似也怔了怔,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兄台莫非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杨子江倒了杯酒,淡淡笑道:“不错,在这种地方最好只谈风月,若是抡刀动剑,就煞风景了,杀人,我倒觉得无所谓,但煞风景的事,我却从来不肯做的。”

    王雨楼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此刻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看来两个时辰已足够了。”

    杨子江头也下抬,只是凝望着杯中的酒,冷冷道:“天亮之前你若还不能办好这件事,你自己最好也赶快想法子逃命去吧。”

    王雨楼脸色变了变,扭头冲了出去。

    杨子江仍然凝注着他手里的一杯酒,竟像是想用眼睛将这杯酒喝下去,用酒来浇开他眼中的忧郁。

    唐无双也不知道这冷酷的少年,为什么忽然又忧郁起来,他实在莫测高深,只有将一张嘴也紧紧闭起。

    过了半晌,才听得杨子江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他去杀人,自己却坐在这里。”

    唐无双暗道:“坐在这里喝酒,自然比跑去杀人舒服多了。”

    他心里虽这样想,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有陪笑道:“不知道。”

    杨子江沉声道:“只因我从来也没有杀过人,实在不愿为那种人开杀戒。”

    唐无双怔了怔,失声道:“兄台真的从来也没有杀过人么?”

    杨子汪笑了笑,道:“你不信?”

    他的笑容看来竟是那么萧索,缓缓接道:“其实,我也很想杀人的滋味,只可惜我自从出道以来,竟从来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值得我杀的人。”

    要怎么样的人才值得兄台动手呢?

    杨子江目光忽然转到他身上,淡淡道:“等我遇见了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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