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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景象,大光明宫所有弟子都永生难忘。
最高峰上发生了猝然的地震,万年不化的冰层陡然裂开,整个山头四分五裂,雪暴笼罩了半座昆仑,而山顶那个秘密的奢华乐园,就在这一刹那覆灭。
在连接乐园和大光明宫的白玉长桥开始断裂时,却有一条蓝色的影子从山顶闪电般掠下。她手里还一左一右扶着两个人,身形显得有些滞重,所以没能赶得及过桥。
长桥在剧烈地震动中碎裂成数截,掉落在万仞冰川里。
那个蓝衣女子被阻隔在桥的另一端,中间隔着十丈远的深渊。她停下来喘息,凝望着那道深渊。以她的修为,孤身尚有把握飞越十丈深渊,如果带上身边的两个人的话
“不用管我。”薛紫夜感觉脚下冰川不停地剧烈震动,再度焦急开口“你带不了两个人。”
妙水沉吟了片刻,果然不再管她了,毅然转过身去扶起了昏迷的弟弟。深深吸了一口气,足下加力,朝着断桥的另一侧加速掠去,在快到尽端时足尖一点,借力跃起——接着急奔之势,她如虹一样掠出,终于稳稳落到了桥的对面。然而碎裂的断桥再也经不起受力,在她最后借力的一踏后,桥面再度咔啦啦坍塌下去一丈!
薛紫夜靠在白玉栏杆上看她带着妙风平安落地,一颗心终于也落了地,身子一软,再也无法支撑地跌落。
她抬起头,望着无数雪花在空气中飞舞,唇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好了好了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无论是对霍展白、明介,还是雅弥,她都已然尽到了全力。如今大仇已报,所在意的人都平安离开险境,她还有什么牵挂呢?
脚下又在震动,身后传来剧烈的声响,是乐园里的玉宇金阙、玉树琼花一片片坍塌——这个历代教王的秘密乐园,此刻也将毁于一旦了。
多少荣华锦绣,终归尘土。
她在雪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风雪将她埋葬。
“起来!”耳边竟然又听到了一声低喝,来不及睁开眼睛,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
“妙水!”她失声惊呼——那个蓝衣女子,居然去而复返了!“别管我!”她急切地想挣脱对方的手。
“跟我走!”妙水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方才带走妙风已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却一把拉起薛紫夜就往前奔出。脚下的桥面忽然碎裂,大块的石头掉落在万仞冰川下。
妙水及时站住了脚,凝望着距离更远的断桥那端——上一跃的距离,已到达了她能力的极限,然而现在断桥的豁口再度加大,如今带着薛紫夜,可能再也无法跃过这道生死之门。
“抓紧我,”她紧紧地抓住了薛紫夜的肩,制止对方的反抗,声音冷定“你听着,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
除此之外,她这个姐姐,也不知还能为雅弥做点儿什么了。
她咬紧了牙,足尖霍然加力,带着薛紫夜从坍塌的断桥上掠起,用尽全力掠向对岸,宛如一道陡然划出的虹。但那道掠过雪峰的虹渐渐衰竭,终究未能再落到桥对面。
“啊——”飞速下坠的瞬间,薛紫夜脱口惊呼,身子忽然一轻!有一只手伸过来,在腰间用力一托,她的身体重新向上升起。
她惊呼着探出手试图抓住向相反方向掉落的人,在最后的视线里,她只看到那一袭蓝衣宛如折翅的蝴蝶,朝着万仞冰川加速下落。
那一瞬间,十四岁那夜的情景再度闪电般浮现,有人在她眼前永远地坠入了时空的另一边。
“妙水!”她对着那个坠落深渊的女子伸出手来,撕肝裂肺地大呼“妙水!”呼啸的风从她指缝中掠过,却什么也无法抓住。
她重重跌落在桥对面的玉石地上,剧痛让眼前一片空白。碧灵丹的药效终于完全过去了,七星海棠的毒再也无法压制,在体内剧烈地发作起来,薛紫夜吐出了一口血。那血,遇到了雪,竟然化成了碧色。
山顶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雪雾腾了半天高——山崩地裂,所有人纷纷走避。此刻的昆仑绝顶,宛如一个墓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末世”?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雪里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那种痛几乎是无可言表的,一寸一寸地钻入骨髓,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呼号出声——她知道,那是七星海棠的毒,已开始侵蚀她的全身。
然而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妙风。他站在断裂的白玉桥旁,低头静静凝望着深不见底的冰川,蓝色的长发在寒风里猎猎飞舞。
“王姊。”忽然间,他喃喃说了一句,向着冰川迈出了一步,积雪簌簌落入万仞深渊。
“雅弥!”她大吃一惊“站住!”急怒交加之下,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雪地上站起,踉跄着冲了过去,一把将他从背后拦腰抱住,然而全身肌肉已不能使力,旋即瘫软在地。
妙风微微一惊,顿住了脚步,旋即回手,将她从雪地上抱起。
“别做傻事”她惊惧地抓着他的手臂,急促地喘息“妙水使是死了但你不能做傻事。你、你,咳咳,一定要活下去啊!”妙风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下去替王姊收殓遗骨。”
“啊”薛紫夜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方才开口,眼前便是一黑,顿时重重地瘫倒在他的怀里。
妙风大吃一惊:教王濒死的最后一击,一定是将她打成了重伤吧?
“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送她上绝顶时,他曾那样许诺——然而到了最后,他却任何一个都无法保护!
强烈的痛苦急速撕扯而来,几乎要把他的心化成齑粉。他伸出手,却发现她的气脉已无法运行自如。眼看着薛紫夜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心如刀割。
他想呼号,想哭喊,脸上却露不出任何表情——二十多年死寂的生活,居然夺去了他流露感情的能力!
他颓然跪倒在雪中,一拳砸在雪地上,低哑地呼叫着,将头埋入雪中——冰冷的雪埋住了他滚烫的额头,剧烈的悲怒在心中起伏,狂潮一般交替,然而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样的巨浪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样极其痛苦的挣扎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他濒临崩溃的刹那“啪”极轻的一声响,仿佛内心某根束缚着他的线终于断裂了。那些怒潮汹涌而出,从心底冲入了他的脑中,再从他的眼里如雨一般坠落。
“啊——啊啊啊啊!”泪水落下的刹那,他终于在风雪中呐喊出声。多年的苦痛在心底蔓延,将枯死已久的心狠狠撕裂,他终于可以不必压制,让那样的悲哀和愤怒将自己彻底湮没。
然而,在那样的痛苦之中,一种久违的和煦真气却忽然间涌了出来,充满了四肢百骸!
手掌边缘的积雪在迅速地融化,当手浸入了一滩温水时,妙风才惊觉。
惊讶地抬起自己的手,他感觉到那种力量在指尖重新凝聚——尝试着一挥,掌缘带起了炽热的烈风,竟然将冰冷的白玉长桥咔啦啦地切掉了一截!
沐春风?他已能重新使用沐春风之术!
一个多月前遇到薛紫夜,死寂多年的他被她打动,心神已乱的他无法再使用沐春风之术。然而在此刻、在无数绝望和苦痛接踵而来的瞬间,体内仿佛有什么忽然间被释放了。
他的心神忽然重新枯寂,不再犹豫、也不再彷徨——原来,极痛之后,同样也是极度的死寂。
两者之间,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沐春风的内力在他体内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地抱起了昏迷的女子,向着山下急奔,同时将手抵在薛紫夜灵台穴上,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将她身体里的寒气化去——得赶快想办法!如果不尽快给她找到最好的医生,恐怕就会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绝对不!
冲下西天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竟是妙空?宫里已天翻地覆,而这个平日就神出鬼没的五明子,此刻却竟然在这里置身事外。
“妙空!”他站住了脚,简短交代“教中大乱,你赶快回去主持大局!”如今五明子几乎全灭,也只能托付妙空来收拾场面了。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妙空只是袖着手,面具覆盖下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是么?那么,妙风使,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先多担待。”妙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心急如焚的他顾不上多说,只是对妙空交代完毕,便急速从万丈冰川上一路掠下——目下必须争分夺秒赶回药师谷!她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尽快得到好的治疗,只怕会回天乏术。
“走了也好。”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妙空却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诡“免得你我都麻烦。”
有血从冰上蜿蜒爬来,然而流到一半便冻结。
妙空侧过头,顺着血流的方向走去,将那些倒在暗影里的尸体踢开——那些都是守着西天门的大光明宫弟子,重重叠叠地倒在门楼的背面,个个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多年来的上司、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会忽然对下属痛下杀手。
真是愚蠢啊这些家伙,怎么可以信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呢?
“都处理完了”妙空望向了东南方,喃喃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薛紫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奔驰的马背上。
还活着么?风雪在耳畔呼啸,然而身体却并不觉得寒冷——她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的猞猁裘拥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间断地将和煦的内息送入。
有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上。是妙风?她醒转,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张了张口,想劝说那个人不要白费力气,然而毒性侵蚀得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仿佛觉察到怀里的人醒转,马背上的男子霍然低下头望着她,急切道:“薛谷主?你好一些了么?”她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微笑,然而青碧色的血却也同时从她唇边沁出。
“不要担心,我立刻送你回药师谷。”妙风看到那种诡异的颜色,心里也隐隐觉得不祥“已经快到乌里雅苏台了——你撑住,马上就可以回药师谷了!”
回药师谷有什么用呢?连她自己都治不好这种毒啊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开口。
妙风策马在风雪中急奔,凌厉的风吹得他的长发猎猎飞舞。
她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里激烈而有力的心跳,神志再度远离,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啊终于,再也没有她的事了。
他们都安全了。
她渐渐感觉到无法呼吸,七星海棠的毒猛烈地侵蚀着她的神志,脑海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知道这种毒,会让人在七天内逐步地消失意识,最终变成一个白痴。
无数的往事如同眼前纷飞的乱雪一样,一片一片地浮现:雪怀、明介、雅弥姐弟、青染师父,宁嬷嬷和谷里姐妹们那些爱过她也被她所爱的人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呢?
西去的鼎剑阁七剑,在乌里雅苏台遇见了急速向东北方向奔来的人。
妙风使!
大雪里,远远望见妙空所描述的那一头诡异的蓝发,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向七个方位跃出,布好了剑阵——妙风是大光明宫中和瞳并称的高手,虽然从不行走于江湖,但从雪原上八骏的尸体来看,他们已然知道这个对手是如何的可怕!
霍展白占住了璇玑位,墨魂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咴儿咴儿——”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妙风在三丈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人冷冷望着鼎剑阁的七剑“今天我不想杀人。”
他穿着极其宽大暖和的大氅,内里衬着厚厚的猞猁裘,双手拢在怀里——霍展白默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同伴们警惕:妙风的手藏在大氅内,谁都不能料到他什么时候会猝然出手。
“呵,妙风使好大的口气。”夏浅羽不忿,冷笑起来“我们可不是八骏那种饭桶!”
“让不让?”妙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夏浅羽大笑起来,剑尖指向璇玑位的霍展白,足下一顿,其余六剑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妙风的手臂在大氅里动了一下,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剑忽然刺出。一道雷霆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长剑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
妙风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七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剑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剑上注满了精纯和煦的内力,凌厉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七剑里有人发出了惊呼,长剑脱手飞出,插入雪地——双剑乍一交击,手里的剑瞬间便仿佛浸入沸水一样的火热起来。那种热沿着剑柄透入,烫得人几乎无法握住。
“小心,沐春风心法!”霍展白看到了妙风剑上隐隐的红光,失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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