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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教贵女们制香,禁中的香方很多,譬如建宁宫中香、王氏贵妃金香、玉华醒醉香等,每一种都有复杂的配伍,每一味香料都要仔细称量。

    宽敞的厅堂内,大家各自研磨香粉,伴着徐起的微风,满世界余下竹帘沙沙的轻响。忽然风渐大了,吹动了垂挂的帐幔,霍地鼓胀起来,肃柔忙吩咐婆子关上直棂门,也只须臾的工夫,便听见雷声伴着雨点,隆隆地打落在窗棂和门框上。

    电闪雷鸣来得迅猛,大家都有些慌张,手里拿着杵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肃柔笑了笑,温声道:“我那时在禁中习学,押班就爱挑这样的天气来考验我们。疾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就算有惊雷劈在耳边,也不能扔下手里的东西,这就是禁中的规矩。”

    她一面说,一面托起手里的香盒,照旧拿香勺来调和香料剂量。夏日的雷电声势惊人,只见窗纸上有亮光闪过,紧跟着便是毫无预兆的一道霹雳,“哐”地一声砸在耳畔。大家下意识去捂耳朵,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但过后再去看女师,她恍若未闻,手上的香粉堆甚至没有半分移位,依旧有序地、规整地,拨进了面前的汝窑平盘中。

    大家都纳罕,有人追问:“张娘子不怕打雷吗?”

    那皓腕纤纤收起香盒,盖上盖子,将香勺放在了一旁。

    “人在那样的环境中,早就练成了瞎子、聋子。如果你害怕丢了性命,那么一道雷声就不足挂齿了。”

    这是禁中多年提炼出来的感悟,说得深邃,让贵女们面面相觑。那座禁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充满了神秘色彩,尤其明年即将应选的女孩子们,更是好奇非常,便放下手中器具围坐在一起,追着询问圣人如何,官家又如何。

    肃柔娓娓答疑解惑,此情此景恍惚让她想起当初在小殿直任长行的时候,大家闲来无事簇拥在上了年纪的宫内人身边,也爱打听离自己很遥远的那些宫外事。总是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人啊,大多不会安于现状。

    不过夏日的天气,暴雨来去都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光景,雨势便收住了,天顶也渐渐清朗起来。宫中的见闻到这里便暂停了,先前没有制好的香,继续加蜜揉搓,搓成小小的丸子再滚上金箔,金香就制成了。装盒窨藏,过上三个月取出来用时,应当秋意正浓,园子里的桂花树也都开了吧!

    得益于这场豪雨,下半晌的课程取消了,肃柔送走了贵女们,自己到园中转一转,查看花草受损的情况。那些新生的枝丫经受了一场惊涛骇浪,损伤不算大,她敛裙蹲在一株牡丹前,看那根须上冒出的一点尖尖的小嫩芽,头顶顶着一滴硕大的水珠,伸手碰触一下,细嫩的尖叶子抵在指腹,微凉。

    根系粗壮的花草确实没什么妨碍,但苦了东边随墙的那片玉簪。原本正是开花的时节,一朵朵向阳而生,满园尽是芬芳,但雨后被打得东倒西歪,花瓣也浸入了泥泞里,看上去一片狼藉。

    好在带来的仆妇平日惯会侍弄花草,几个人进去将那些倾倒的植株扶起来,重新压实了土,待过上两日就会逐渐恢复的。

    肃柔站在那里看了会儿,又顺着园内小径往前,其实这院子赁下之后,都不曾有机会好好走上一走,今日得闲,踱步到了东南角,忽然想起赫连颂说过,要在这地方挖个小池子养鱼养鸭,她居然很认真地规划了一下,发现这个主意相当不错。

    艮岳山脚下有很多废弃的卵石,拿来垒池壁很合适,等小池子挖好,临水做一个露台,可以坐在上面饮茶赏鱼。边上呢,那片空地还可以置一个秋千架,架子漆成朱红色,映着这白墙绿水,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女孩子对布置庭院总有无穷的兴致。可转念一想,发现自己果真顺着那人的思路走了,不由有些悻悻然,踱着步子,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这时遥遥见门上进来两个人,都是禁中黄门打扮,她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官家又有旨意到了,忙快步过去迎接。

    两个小黄门向她行礼,笑着将手里锦盒呈了上来,“官家今日听太傅进讲,忽然想起张娘子,命我等给张娘子送个物件过来,说张娘子平日用得上。”

    锦盒方方正正,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总是先谢恩要紧,肃柔向盒子呵下腰去,道了声“谢官家恩典”。待接过来打开看,才知是个莲花座青铜狻猊香炉,那一汪翡色绿得沁人,这样贵重的东西,恐怕连禁中也不常见到。

    定了定神,她向黄门打探,“不知官家怎么想起赏我这个?”

    小黄门道:“张娘子刚开设了女学,给贵女们演示熏香时,好歹要有一件趁手的器物,官家说这炉子与张娘子正相配,就让小的们送来了。”

    肃柔心里虽犯嘀咕,也不好做在脸上,便向小黄门欠身致谢,“劳烦中贵人跑这一趟,请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小黄门说不必了,四下看了看,笑道:“当初在禁中常见张娘子,只是不曾打过交道,不想张娘子后来竟出宫了。往后一定有常来常往的时候,今日我们赶着回去复命,下回再来叨扰张娘子吧。”说罢作了一揖,从院门上退了出去。

    一旁的雀蓝看看盒内,啧啧道:“官家就是官家,这一出手,抵得过一个园子。”

    肃柔端着锦盒,却觉得像个烫手的山芋,不知官家接下来究竟有什么打算。但禁中的赏赐没有退回的道理,只好让雀蓝先收起来,心里隐约有了预感,想必隔上一两日,官家又会驾临了。

    事事催逼得很紧,仿佛一浪赶赴一浪。这阵子总在为这个悬心,时候长了也有点不耐烦,既然无法预知将来如何,就先不去想他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收拾起心情,下半晌与雀蓝坐在堂上制线香,艮岳的硫磺味发散出来,随着天阴天晴时浓时淡,平时角落里燃上四时清味香,可以冲一冲药气。

    雀蓝将规整好的香架子搬到后廊上去,刚放定,就看见门上有人进来,忙折回堂上告知肃柔:“嗣王来了。”

    肃柔让人把制香的器具都撤下去,转身走上廊庑,那个穿着天青色圆领袍的人从小径上佯佯过来,到了台阶前站住脚,笑着说:“小娘子今日尤其好看。”

    这就是武将直白的赞美,不带拐弯,想什么就说什么。肃柔面上肃穆,耳根子却红起来,不自觉地抚了抚鬓角道:“还是平常的打扮,王爷过奖了。”

    赫连颂则是欢喜的,之前见过她几次,每次都穿得很素净,头上发簪也不见奢华,今日虽然没有大变化,但他敏锐地从她耳畔发现了一点不寻常——她戴了一对珊瑚珠的耳坠子,这样喜庆的红色,小小地、娇娇地悬在颈间,分明是对今日的赴宴也有所期待啊!

    心头一拱一热,即便是自己单方面的理解,也让他感动非常。他举步到了她面前,掏啊挖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往前递了递,“戴上。”

    肃柔垂眼看,螭衔芝纹玉佩雕成了水滴状,清透如泉。她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迟迟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对面的人摘下自己腰上的玉,两下里一拼,严丝合缝,“这是我家祖传的阴阳鱼,我母亲说日后须得赠给妻房。过会儿不是要去太傅府上做客吗,你戴上,好显得我们恩爱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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